打谷場上,火把霹靂吧啦的燃燒著,映照著黑壓壓的人群,馮鍔站在大碾石上面,他看不到幾十個新兵的表情,只能看到哭泣的人群,那是這幫新兵的父母。
“鄉親們,今天我來這里,一不征丁,二不征糧;相反,我是來送糧的;送給他們的家人!”
馮鍔想了一下開口了,首先說明了自己來的目的。
“我知道,他們當兵不是自愿的,是被強迫的,可是我沒有權利放他們回來;因為鬼子已經打到了我們的家門口,戰場需要他們,需要所有的中國人拿起槍,和鬼子拼命。”
馮鍔大聲的喊著,可是下面的人群的哭泣聲更大了,莊戶們搖著頭,似乎是不想聽馮鍔這么說,他們現在就想讓自己的孩子回來。
“守土抗戰,人人有責;這句話不是說說而已!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對于我們軍人來說,也有軍法,違反軍法,一樣是個死字,我也一樣。”
馮鍔指著自己,表示自己也沒有特權。
“我是廣東人,戰爭開始的時候是一個學生,一個軍校生;這場戰爭,是我的宿命之戰,因為我們趕上了這個時代;在戰場上打了一年多了,這場戰爭很難,非常難,難的我看不見勝利的希望,不知道自己會死在什么時候,也不知道我的家鄉什么時候會成為淪陷區,被日本鬼子占領,我能做到的,就是在戰場上勇猛的殺敵,多殺一個鬼子,就會讓我的家鄉父老少一份折磨。”
馮鍔介紹著自己,聲音低沉了一點。
“這里,也許很快就會淪陷,鬼子的兵鋒就在幾十公里外的廣德,他們隨時可能占領這里,殺死這里所有的人,搶走你們所有的土地,如果你們是好男兒,還不如痛快的戰死沙場,為你們的父母多爭一口喘命的機會。”
這幾句話是對這里的百姓說的,說到最后,手卻指著那幫新兵。
“國家非常艱難,可就算是這樣,征兵入伍有安家費,戰死有撫恤金;也許你們會說,這里淪陷了,你們的撫恤金找誰要?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們,他們的撫恤金,我提前給了。”
馮鍔大喊著。
“guo軍的標準,一個士兵戰死的撫恤金是二十個大洋,今天,我給你們四十個大洋,讓你們安心打仗,你們的家人用這筆錢,至少可以好好活幾年。”
“來人,拿名冊!”
馮鍔大喊著。
“范木”
馮鍔打開名冊大叫著。
“到!”
一個新兵滿臉淚痕,大踏步走出隊列。
“稻谷一百三十斤,大洋四十。”
“巴遠。”
“到!”
“稻谷一百三十斤,大洋四十。”
在馮鍔的喊聲中,弟兄們一個一個走了出來,從張川的手中接過一封封大洋,沉甸甸大洋壓在他們手上,可是沒有人感到開心,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他們的買命錢。
“下面,請念到名字的家人上前!”
馮鍔看著名冊上紅色的小叉,都是戰死的弟兄,政府會不會給他們再發放撫恤金他不知道,但是他必須給他們。
金塘戰死的弟兄只有一個,可是失蹤的卻有五個,他既然把所有失蹤的弟兄都上報成了陣亡,那他就必須一個不剩的全部發下去。
“杜山,杜山的家人請上前!”
馮鍔大喊著,眼睛期盼的看著黑壓壓的人群。
“長官,杜山的家在那邊,他沒來。”
保長彎著腰匯報著,他沒想到,頭一個就是杜山,他家里可就他一個壯勞力,媳婦還懷著娃,上有老,下有一個半大的弟弟,保長不知道杜山的婆娘該怎么活下去。
“李保長,勞煩你等下帶我們過去;杜山是我的弟兄,有一樣東西,我必須還給他們的家人。”
馮鍔沉默的說著,他要還的不是其他的東西,而是杜山的骨灰。
“李河,李河的家人請上前。”
馮鍔接著大喊。
“這…”
保長猶豫著,他想求情,他以為這個長官已經知道李河當了逃兵的事情,這是給完糖,準備下死手了?
“長官!”
兩個女人走了出來,直接跪在了地上,頭低垂在胸前,不敢看馮鍔一眼,哪怕是死,他們也不準備說出李老四在哪里。
“起來、起來、快起來…”
低垂著頭跪在地上一個女人滿頭的黑發已經白了一半,被風霜侵襲的皮膚顯示了她年齡已經不小。
“快扶她們起來!”
馮鍔一個人卻怎么也沒辦法把她們兩個扶起來,朝著張川和幾個老兵大喊著。
“一百斤糧食,四十個大洋;給她們!”
馮鍔看兩個女人站了起來,手捂著嘴,似乎是在壓抑悲傷,他也不知道說啥,直接讓張川發錢、發糧。
“長官,我兒…”
年老的女人帶著哭泣的聲音中,似乎是想拒絕。
“李河,在攻擊新杭的戰斗中,作戰英勇,戰死暴風雨中,我無能,沒能帶回他的尸首;這是他的撫恤!”
馮鍔搖著頭,直接堵住了大娘的話,他沒辦法把人還回來,那就只能速戰速決了。
“弟兄們,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么多了,明天晚上,我來接你們,希望你們不要當逃兵;現在回家陪伴你們的家人吧!”
馮鍔揮揮手,示意張川帶人跟自己走,他還有好幾個地方的新兵要送,今天晚上必須弄完,這要拖到天亮,恐怕旅長就該干涉了。
“營長,要不要派幾個弟兄在這里監視?”
張川跟著馮鍔出村,小聲的在馮鍔的耳邊建議,他是怕這些人拿了東西就不見了,那到時候馮鍔回去就沒辦法交代了。
“不用,我相信他們。”
馮鍔搖著頭,繼續在夜色中穿梭,去往下一個村鎮…
直到天色開始發亮,馮鍔領著八十多個老兵站在原野上,東方,是逐漸升起的太陽。
“營長,啥都沒了!”
張川瞅著馬背上耷拉的幾個布袋子,無精打采。
“那本來就不是我們的,就算是運回去,也要上交。”
馮鍔聳聳肩,表示無所謂,那幾個布袋子是在新杭繳獲的大洋、金銀首飾等等東西,在他們送新兵回家的最后,糧食發光了,最后只能給每個弟兄多補了兩塊大洋;當然,馮鍔沒有那么多的現大洋,那就只能用金銀首飾替代了,弟兄們的賣命錢,他只要有,都會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