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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逍遙游(下)

  “哼!”

  海思思蹙起秀眉,怒瞪著尷尬不已的卓沐風。

  海騰也是十分生氣,因為巫姐姐的事,他本就窩了一肚子火,現在又是卓沐風跳出來嘲笑娘親,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過他到底還是給苗姑姑面子,沒有當場發作。

  見老翁毫無動靜,苗傾城知道無用,對著飄柔夫人一笑,又喊了海思思。

  海思思性情跳脫,終日里只知舞刀弄qiang,連女工都不會,又哪里會彈琴,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海騰當然也不會。

  苗傾城又看向九大隨從,一個個擺著手,只知道尬笑,目光落在巫媛媛身上,巫媛媛羞愧低頭。

  她跟海思思差不多是一路貨色,好也好不到哪里去,頂多就是把鴛鴦繡成鴨子而已。

  苗傾城連老翁的兩位侍女都不放過,二人既然跟隨在老翁身邊,當然是琴藝高超之輩,至少比飄柔夫人強了一個大檔次,聽得人心曠神怡。

  然并卵,老翁灌酒灌得更兇了。兩位侍女的琴音要是能引發老翁的共鳴,早就引發了,也不會等到現在。

  一通下來,苗傾城自己都感到索然無味,不過她本就沒有報太多的希望,就是覺得挺郁悶,目光隨意一轉,落在卓沐風身上。

  她本想直接忽略,但到底是義子,問都不問,有點欺負這位義子不懂彈琴的味道,別不小心傷了人家的小自尊。

  苗傾城淡淡笑道:“沐風,要不要過來試試?”纖手指了指案桌上的七弦琴。

  卓沐風一愣,開什么玩笑,老子那點琴藝,在前世糊弄一下外行裝裝叉還可以,可現在是什么情況。

  別說那個老翁和兩名侍女,那是真正的琴道大家,技臻化境,哪怕是飄柔夫人這種段位,都足以把他碾成渣。

  更不用說他早就聽華為峰說起過,眼前的苗傾城也是琴道高手,自己這一出手,壓根不是獻技,而是獻丑,純屬光屁股磨豆腐,轉著圈現眼!

  卓沐風趕緊推辭道:“義母,孩兒技術不精,恐有污諸位的耳目。”

  苗傾城早有所料,見他的樣子也不意外,正想說什么,一邊的巫媛媛插嘴道:“技術不精?也就是會彈嘍?那你還推三阻四干什么,是看不起我娘,還是看不起樂爺爺?”

  卓沐風很想扇自己一嘴巴,失誤了,早知道應該直接說不會,同時他也惱恨巫媛媛,這妞見縫插針的功力倒是不淺,逮到機會就坑害老子。

  臭娘們,你給老子等著!

  壓下怒火,卓沐風對著苗傾城拱手笑道:“義母,孩兒真的不會,倒是聽說義母技藝非凡,琴音猶如,讓人聞之而忘俗,繞梁三日而不絕,孩兒做夢都想領教一回,望義母成全。”

  “噗嗤!”

  苗傾城憋著笑,她的琴藝哪有那么夸張,這小子為了推脫,還真是什么話都亂說。

  不過女人都喜歡聽好話,苗傾城也不例外,挑了挑眉,和顏悅色道:“沐風,這里都是自己人,你就別藏著掖著了,就當是娛樂,過來試試吧。”

  卓沐風的背景她也了解,經巫媛媛提醒,倒是對他的琴藝有些好奇,同時暗暗覺得,這是拉近彼此雙方的機會,自己以后指點他一下,一來二去,不就加深感情了嘛。

  “義母,孩兒真的不會。”卓沐風苦著臉說道,決心推辭到底,沒必要上趕著丟人。

  巫媛媛陰陽怪氣道:“娘,你就別勸了,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嘴上恭敬幾句就不錯了。卓大公子的大駕,又豈是你能請動的!”

  瑪德,這女人是存心跟老子過不去!

  卓沐風目光一轉,怒瞪向巫媛媛,后者面露得意的譏笑,毫不示弱地怒瞪回來,二人之間似有電光火石閃現。

  海思思見狀,也在一旁起哄道:“連自己義母的話都不聽,巫姐姐,你以后可要離這位大哥遠一點,他壓根沒把你當自己人。”

  巫媛媛凝重道:“我心中有數。”

  海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確定巫姐姐和卓沐風勢不兩立,莫名十分開心,都笑了出來。

  卓沐風的臉色則有些難看,不能繼續被這兩個三八鬧下去了,不然指不定還有更難聽的話,一遍遍地來,難保不會影響苗傾城對自己的觀感。

  見苗傾城始終面帶笑意,深淺難測,卓沐風也知道再推辭的話,等于打了對方的臉,女人向來好面子,傳到老巫那里也不好聽。

  九位隨從也在勸告,說大公子姑且一試,大家不會笑話云云。

  “既然義母和諸位不嫌棄,那晚輩只好獻丑了。”

  卓沐風滿是苦澀地搖搖頭,唉聲嘆氣地走到蒲團前,掀開下擺坐下,正對案桌上的七弦琴,嘴唇緊抿,雙手攤開,身體繃緊,就跟要受刑一樣。

  這一幕惹得巫媛媛和海思思差點笑出來。二女十分樂意看到某人吃癟的樣子,都在等著看笑話。

  她們自己對琴藝一竅不通,拒絕得很干脆,卻自認欣賞水平還是有的,已經想好了待會兒怎么奚落卓沐風。

  其他人也是哭笑不得,彈個琴而已,有必要那么痛苦的樣子嗎?

  孰不知此刻的卓沐風卻是愁腸百結。

  他在想該彈什么曲子好,前世報了個興趣班,也教過一些曲子,問題都是些入門級別的小曲,難登大雅之堂。

  平時自娛自樂也就算了,這種時候彈出來,就算別人不笑,他自己也躁得慌,何況巫媛媛那個臭娘們肯定不會放過自己。

  可他會彈的曲子也不多,選擇有限,一時間腦子發痛。

  見他遲遲不動,巫媛媛連忙催促道:“還不快開始,大家都看著呢,磨磨蹭蹭干什么?”

  卓沐風朝她一橫:“閉嘴!我在醞釀情緒,剛才好不容易有了感覺,又被你破壞了!”

  “你…”

  巫媛媛篤定他是在找借口,故意拖延時間,正想呵斥,卻被苗傾城一拉手臂,以眼神制止了,只好咬著牙不吭聲。

  姓卓的,我看你裝模作樣到什么時候去!

  不知何時,江面的微風徐徐吹來,宛如潤物無聲,拂動卓沐風的長發,鬢角微微向后飄揚。

  兩邊的青山橫亙不動,大半被無邊白云繚繞,不知山中是否有神靈。天空飛鳥長鳴,夾雜猿聲啼不住,碧綠的江水微波粼粼,倒畫著山光樹影婆娑。

  某一刻,金燦燦的陽光忽如夢來,穿破云霧,化作一縷投射而下,為這詩情山水多添了幾分明媚!

  卓沐風被這浩渺天地瞬間綻放出的曠麗奇跡所吸引,倏然間煩惱盡消,胸襟仿佛也似這方山水般寬廣,再也沒有什么不能釋懷,只想盡情遨游其中,縱情歡笑,任花飄零水自流。

  腦中電光一閃!

  卓沐風瞬間有了主意,十指攤開,置于弦上,微微屏氣之后,雙手輕輕一托。

  弦音倏如平湖中砸入一顆小石子,緩緩蕩漾波瀾,緊接著,波瀾如縷不絕,一重重,一層層朝外遞開,浸漫眾人的身體。

  卓沐風的雙手快速動作,或挑,或抹,或勾,或剔…初次的弦音剛剛涌入眾人耳中,便是一陣連綿不絕,音色漸次拔高,居然在極短的瞬間內將之拔高到了無形的至空,大悖于此世的常理。

  苗傾城,飄柔夫人皆是面露異色。

  綠兒和紅兒兩位侍女面面相覷,那位正背對眾人,仰頭灌酒的老翁,亦是有些錯愕,動作稍頓,當場就想轉身開罵。

  你小子不想彈就別彈,何必故意亂來,白白玷污了老夫的琴!

  叮叮當當…

  陣陣清曠靈動的弦音,在音色拔高到至高處時,沒有落下,反而如海嘯狂瀾,又似狂風暴雨,猛地涌向四面八方,化作雨霧,化作驚雷,化作山水間的孤鴻,無所不在,無處不至,肆意傾瀉飄旋!

  弦音并不如何美妙,指法并不如何精絕,甚至一開始有些生疏和錯漏,彈琴者的造詣明顯不高。

  可弦音中的那種奇特韻律,那股無從捕捉的灑脫與不羈,卻真真實實沖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房,非形式的桎梏所能束縛!

  樂無地界,不管前世還是此世,人同心,心同理,靈性的感知無法泯滅,也不可斷絕。

  卓沐風陷入了奇妙的境界,雙手十指翻飛,從一開始因長久缺乏練習的生疏,到最后漸漸上手,一遍又一遍,漸漸熟悉,又找到了當初酣暢淋漓的狀態。

  眼前山水如詩如畫,如夢如幻,他只是天地間的匆匆一過客,不留痕跡,但求來過去過,心無所憾。

  胸中情緒激蕩如雷鼓,卓沐風忘記了一切,沉浸在自己營造的世界中,有一種莫名的喜悅無從發泄,他突然張口,合著弦音,高聲歌唱起來:

  走啊走啊走,好漢跟我一起走。

  走遍了青山人未老,少年壯志不言愁。

  莫啊莫回首,管它黃鶴去何樓。

  黃梁呀一夢風云在變,灑向人間是怨尤。

  劃一葉扁舟,任我去遨游,逍逍啊遙遙,天地與我競自由。

  共飲一杯酒,人間本來情難求。相思呀難了豪情再現,亂云飛渡仍閑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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