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營以來,李楊便暗暗觀察著魏明的一舉一動。
李楊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此人身上有著太多的草莽之氣,然而,他卻以良善之民而自居!
起初,李楊只當他有不想提及的經歷,從而刻意掩飾自己的過往,在李楊看來,這很正常,也可以理解!
老話說得好:浪子回頭金不換,若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倒也不失為一條好漢!
但入帳之后,李楊卻徹底推翻了先前的想法,他敢斷定,此人絕非善類!
入帳時,二頭領頗為殷勤,搶先一步,為李楊五人掀開帳簾,期間,不小心撞了一下魏明的肩頭,這一撞卻令魏明露出了馬腳,李楊亦從中看出了端倪。
毫無防備之下,突然被撞,魏明被撞了一個踉蹌,他下意識以跛腳觸地,身法異常敏捷,不似作偽!
跛腳觸地的一瞬間,魏明迅速糾正了自己所犯的錯誤,抬頭環顧四周,卻見二頭領正一臉歉意的望著自己,連聲道歉的同時,倒也并未發現自己的不妥之處,其余五人均在望向他處,并未發現任何的異常。
魏明長舒一口氣,將一顆懸著的心復又放回到了肚子里!
“貴客在此,莫要毛手毛腳的!”魏明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
二頭領撓撓頭,憨笑道:“頭領教訓的是,今后一定注意!”
魏明千般掩飾,萬般算計,最終卻也沒能逃過李楊的雙眼,剛剛那一幕,恰巧落在了李楊的眼里。
李楊斷定,頭領沒瘸,他是裝的!
李楊并非武斷之人,直到此時,他依然抱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心態,來看待魏明等人,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令李楊動了殺人的心思!
當二頭領為魏明介紹李楊五人身份時,魏明的眼中竟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貪婪之色,這一眼,亦落在了有心人李楊的眼中,就是這一眼,令其動了殺人的心思!
用眼神示意韓豹莫要輕舉妄動之后,李楊緩緩開口,“不知流寇何許人也?聚眾幾何?”
未等頭領開口,二頭領便搶先回道:“并州口音,不足百人!”
“身手如何?”,李楊笑問道:“山寨距此多少里?”
頭領臉色越發難看,然而沒心沒肺的二頭領卻好似渾然未覺般,如實說道:“身手極好,慣會殺人的,山寨...距此二十余里!”
余光瞥向面色發青的頭領,韓豹一臉不屑的撇撇嘴,暗罵了一聲:“廢物!”
再看看李楊與李虎,韓豹暗暗點頭,為二人豎了一個大拇指!
二人的養氣功夫,非魏明可比!
雙方的家事,背景,學問,見識,根本毫無可比性,饒是不學無術的李虎,其看過的書,也非尋常世家子可比,何況眼前這位有勇無謀的莽夫呢?
短短幾句話,李楊便已從二頭領口中套出了自己想要的全部信息!
首先:二頭領與魏明并非一路人,二頭領沒什么心眼,是個實在人,俗稱鐵憨憨!
其次:魏明與流寇乃是同伙,雙方里應外合,將二頭領一行人給坑的很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流寇共有百十人,身手還不錯,手上有人命官司,俱是提刀便敢殺人的主!
在營養不良的二頭領面前,最差的流寇,也要比他強出許多,但在明顯營養過剩的李楊五人面前,流寇怕是有些不夠看了,李楊給了一個還不錯的評價,已經很看得起他們了!
“一路舟車勞頓,身體甚是乏累,在下欲向頭領借方寸之地,供我們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們便自行離開!”,李楊捏了捏發酸的后脖頸,道:“多有叨擾之處,還望頭領多多海涵!”
“諸位不嫌營中粗鄙,實乃吾之榮幸,天色已晚,諸位請自便!”
“初來乍到,多有不便。欲請二頭領從前帶路,不知可否?”李楊拱手道!
魏明不疑有他,大手一揮,道:“自無不可!”
五人在距頭領五十步遠的地方搭了一頂足以容納十余人的大帳!
將二頭領招至近前,李楊輕聲開口,道:“敢問二頭領貴姓?”
二頭領擺擺手,道:“當不得貴字,在下姓李,賤名巖松!”
李楊微微頷首,笑道:“我亦姓李,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
李巖松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憨笑道:“巖松區區賤名,怎敢與軍爺相提并論?真真折煞我也!”
李楊笑著擺擺手,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家在何處?因何至此?在此生活了多久?”
李巖松長長嘆口氣,如實回道:“并州人士,熹平六年,家鄉遭遇蝗災,田間顆粒無收,因無力繳納苛捐雜稅,而逃難至此,在此生活..已達四年光景!”
李楊待人彬彬有禮,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李巖松早已對其卸下了防備之心,愿與之坦誠相待!
李楊循循善誘,最終將話題引到了魏明的身上:“頭領家在何處?因何至此?在此生活了多久?”
李巖松微微皺眉,道:“頭領與我口音相似,應是并州人士,至此已半年有余!”
“半年?”李楊難掩驚訝道:“何以服眾?”
李巖松聞言,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良久之后!
李巖松緩緩開口:“半年前,頭領孤身至此,我看他可憐,并且還算有膀子力氣,于是,我做主,將他給留了下來!
五個月前,流寇突然來襲,將我們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此戰頭領奮勇當先,奈何流寇眾多,頭領孤掌難鳴,被流寇重傷,我們拼死救得頭領性命,可頭領的腿卻.....哎....我們見其英勇,遂舉其為頭領!”
聽著斷斷續續的話語,韓豹大皺眉頭,恨鐵不成鋼道:“魏明入營月余,流寇便尾隨而至,難道你們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李巖松略顯遲疑,緩緩說道:“起初,我們確覺事有蹊蹺,可看到頭領跛腳的樣子,卻也不得不信了!”
李楊長長嘆口氣,道:“其實他是裝的!”
“不可能!”李巖松應聲而起,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料今夜定有流寇來襲,屆時,卻也由不得你不信了!”李楊沉聲說道!
李巖松緩緩坐了下來,緊鎖著眉頭,陷入了深深的掙扎之中!
李楊捏了捏他的肩頭,道:“今夜之后,自有分曉!”
“赤眉!”李楊喚道!
“末將在!”
“著你持弓占據有利地形,發現敵情,舉火為號。”
“諾!”
考慮到赤眉持弓,戰斗方式以遠射為主,于是李楊又補充了一句:“準你便宜行事!”
“諾!”赤眉再次拱手應諾!
“王良!”
“末將在!”
“著你隱于暗處,為赤眉掠陣,至戰斗結束前,受赤眉節制!”
“諾!”
望著一臉期盼的虎豹,李楊笑道:“吾等隱于大帳一側,待敵來時,先殺魏明,梟其首級,以震懾一眾宵小之徒!”
“得令!”虎豹異口同聲道!
李巖松下意識揉了揉雙眼,確定眼前乃是一名青年加四名半大少年之后,不禁感嘆道:“遼東鐵騎,果然威武不凡,世人誠不欺我!”
五人中,年齡最大的當屬赤眉,生于延熹四年(161年),時年二十一歲。
年齡最小的則是虎豹,二人皆生于建寧二年(169年),時年十三歲!
李楊生于建寧元年(168年),時年十四歲!
王良生于延熹九年(166年),時年十六歲!
大戰一觸即發,然而赤眉在得令之后,卻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有事?”李楊疑惑開口!
赤眉點點頭,道:“公子有事!”
李楊不解道:“何意?”
“公子再好好想想!”
李楊微微頷首,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知赤眉并非無的放矢之人!
赤眉此舉,尚有考校之意,若李楊果真答不出來,赤眉自會為其解開心中疑惑,但赤眉亦會因此而看輕李楊三分!
良久之后!
李楊一拍額頭,懊惱道:“險些誤了大事,幸得赤眉提醒,才得以逃過一劫!”
李楊深深揖禮,表示感謝!
“末將當不得公子如此大禮!”赤眉微微躬身,淡淡說道!
側頭望向李巖松,道:“勞煩二頭領,與赤眉換身衣服!”
赤眉默默點頭,暗贊道:“公子聰敏,一點就透!”
李巖松默默頷首,依言而行!
他的內心發生了極大的動搖,他想看看,李楊能否一語中的!
“頭領到底是敵還是友?今夜便可分曉!”李巖松如是想到!
赤眉學著李巖松的樣子,用木棍作簪子,將發髻固定在頭頂左側,接過李巖松遞來的皮甲,用水狠狠擦拭了兩遍,才穿在身上,至于貼身衣物,赤眉卻是說什么也不換了,肉眼可見的虱子,看的赤眉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李楊見狀,只是無奈一笑,并未加以理會!
在照明設備嚴重不足的古代,用不著模仿的惟妙惟肖,古人因營養不良,多患有夜盲之癥,夜里看不清東西!
赤眉將鋼刀藏于身后,負手而出!
“諸位軍爺,早些休息,咱們明日再敘!”李巖松代赤眉說道!
走出軍帳,赤眉很快發現了被魏明派來暗中監視自己一行人的探子。
說來也挺悲催的,探子只能就近監視李楊等人,因為,離遠了看不清!
九月下旬,夜里很涼。
負責監視李楊等人的探子,蜷縮著瑟瑟發抖的身子,口中罵罵咧咧:“鬼天氣,凍死個人!”
探子口中罵罵咧咧,對危險渾然不覺!
赤眉弓著腰,緩緩行至探子身后,臨身時,忽然暴起發難,橫刀向青年脖頸抹去!
赤眉出手,即快又準,一刀便割斷了探子的喉管!
探子拼命護住自己的咽喉,然而卻做了無用功,鮮血從指間汩汩流出,口中亦不斷的發出嗬嗬的聲音!
赤眉冷哼一聲,提刀直刺向探子心口,了結了他的性命!
解決探子之后,赤眉返回軍帳,稟報道:“眼線已除!”
“按計劃行事!”李楊下令道!
眾人齊聲應諾!
赤眉與王良一同離開,前往軍營西北角的一座廢棄哨塔內藏身!
李楊三人按原定計劃,在李巖松的帶領下,前往靠近魏明大帳的地方,悄悄藏匿了起來!
臨近亥時!
“有人!”李虎輕輕推了推李楊的肩頭,手指大帳方向,悄聲說道!
李巖松注視良久,卻什么也沒看到,于是,他皺眉問道:“人在何處?”
李楊順著李虎手指的方向,定睛望去,道:“確有其人,身著夜行衣,不仔細看,還真看不清楚!”
李楊伸手為李巖松指明方向!
李巖松揉了揉渾濁的雙眼,順著李楊手指的方向,定睛看去,發現果有身著夜行衣之人,自魏明帳內走出,徑直向營外走去!
“天殺的狗賊,將我們騙得好苦!”李巖松咬牙切齒道!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今也由不得李巖松不信了!
“稍安勿躁!”李楊輕輕拍了拍李巖松的肩頭,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報仇就在今夜,何必急于一時。”韓豹沉聲道。
李巖松胸前此起彼伏,激動道:“我妻尚在流寇手中,我怎能不急?”
“呦....”李虎故作驚訝道:“您還有妻吶?混的不錯啊!”
李巖松一臉傲嬌的撇了撇嘴,道:“那是!”
“吾妻甚美...”
“得得得!”李虎連連擺手,打斷了李巖松的話,挑眉道:“就憑您這副尊榮...嘖嘖嘖!”
“我...咋...”李巖松正欲回懟李虎幾句!卻見韓豹拔劍在手,冷笑道:“欲死乎?”
李巖松見狀,連忙換了張笑臉,道:“軍爺莫要與我這等粗人一般見識!殺我焉用牛刀?不值當,不值當!”
李楊一臉古怪的望向韓豹,拿他打趣道:“阿豹莫非有三頭六臂?怎么誰都怕你?”
韓豹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玩笑爾,誰想他竟當真了!”
“不當真,不當真!”李巖松連連擺手!
“嗯?”韓豹輕哼一聲!
“額!”李巖松很郁悶,他拿喜怒無常的韓豹一點辦法也沒有!
韓豹對李巖松印象不錯,但他腦路過于清奇,就連開玩笑的方式,都與常人略有不同!
旁人看著是恐嚇,但對韓豹來說,這就算是開玩笑了,他的思維方式,與常人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對韓豹來說,與他人說笑,已是一種進步,總比見天冷著一張臉要好!
李虎為韓豹感到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