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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何必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雀星君座下兩名弟子,帶著中毒之人前往雀神峰救治。比試臺這邊,兩位星君心底皆十分擔憂,那小弟子范樂天,遭了這般暗算,如何了得。

  那斷離恨之毒,可不好解。且,若是救治不及時,說不好就會斷送他大好修行前程。

  嘖,太淵,這…

  洞明子星君心底一股怒火頓時被點燃,貫來古井無波的雙眸,此時竟瞠目怒視向那布氏老族長布安丘。

  莫比鶴與千峰盡更是一門心思要將這老匹夫,留在此處。

  都是一品修為,老小子若作困獸斗,必會波及周遭。當務之急,還是讓圍觀看客與門人弟子速速退去為妙。

  莫比鶴正要開口示意眾人退開,卻聽一聲暴怒大吼。

  那個在大德殿上,與吳支祁達成比試約定的絡腮胡壯漢,不知何時將被布安丘用來作肉盾、擋了莫比鶴兩掌昏死過去的中年劍客,拖到一旁、扒拉開后頸衣領,露出淺淺指印。

  “老賊!”絡腮胡壯漢站起身目露兇光,咬牙切齒道:“當年,我父與莊內數百弟子莊客,隨你一同前往大佛山。

  結果,我父橫死當場,你卻只受了些傷。

  當年我只當是父親修為不如人,萬、沒、想、到,是你!

  竟是你害了我父!

  拿命來!”

  說著,那壯漢雙臂一振,衣袖碎裂作布片飄飛,顯露出緊帖著皮膚的青甲拳套;

  壯漢沙鍋般大的雙拳一握,拳套帖著手背腕骨處,刺拉兩聲,彈出兩把金光晃晃的短刀。

  這便是,金刀劉家莊壓箱底的寶器——臂釧金刺。

  原來,金刀,并非指的金絲大環刀。

  在場不少年輕的江湖看客們,此時內心都紛紛表示,漲姿勢了。

  話不多說,亮出殺器的絡腮胡壯漢,身形如猛虎下山,撲向那錯愕驚詫的布安丘。

  布安丘心下又驚又亂,鹿頭杖之前被千峰盡一劍挑飛,手上也沒格擋之物,只能狼狽地閃身躲避。

  邊躲邊斥罵道:“劉野,你這廝,怎個不分青紅皂白。”

  “呸,老賊,血債血償,休想抵賴。”

  壯漢反罵一句,雙臂帶風,勢若破竹向老頭砸過去。

  兩名布氏弟子,立馬躍至比試臺上,刀劍齊出,護住自家老族長。

  此前在苗德仁被劍釘掌、毒發倒地之時,同布安丘一道從山腰處極速飛身過來的一行十余人,見勢不對,忙上前來勸阻。

  名叫劉野的絡腮胡壯漢,雙眼瞪的血紅,哪里肯依。全不給諸位‘同謀’面子,一心只想撲殺了那害死自己父親的仇人。

  這十余人也不好真對劉野動手,劉野則像一頭被圍困的兇獸,呲牙怒目、招招狠厲。

  比試臺上,登時亂作一團。

  那布安丘見勢便欲退離,剛轉身,就被一股無名之力推了一把。登時,倒著跌出去數步。

  他尚未站定身形,突覺氣海猛地翻騰起來,氣機散亂、罡氣逆躥。

  這種感覺,像極了當年被陳齊英搏命一掌擊中,神定震碎、氣海重傷時的狀況。

  與此同時,比試場正中間,劉野以及與他糾纏的十余人,紛紛或抱頭作痛苦狀、或屈身倒地面容扭曲。總之,丑態百出,不一而盡。

  但見,云鬢如仙、衣袂端莊的熒惑星君,一雙妙目冷冷地掃視臺上一眾丑狀,不屑地哼了一聲,道:“爾等若再輕舉妄動,休怪本座抹去爾等修為。”

  臺下所有年輕一輩的江湖子弟們,在感受到那股難以名狀的威壓之時,下意識地往后退出數丈。

  而緊隨兩位星君來到比試臺這邊的諸位門派代表,也在同一時間,感應到了一股玄妙不可言的威懾力。

  ‘莫非,熒惑星君真有那蠱惑人心、抹人修為之能?!’

  熒惑星君一出手,當即便有人求饒:“星、星君,請星君,高、高抬貴手…”

  響應者眾。

  畢竟,一個個都不想平白無故被抹了修為,還沒處說理去。

  劉野抱腹跪在地上,卻是頗為倔強沒有倒地,頸上青筋根根暴起,艱難道:“請星君,為、為俺劉家,討一個公、公道!”

  洞明子星君沖自家師妹點了一記頭,熒惑星君心底意猶未盡但也清楚,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處理不當,很容易令司空山招來話柄。

  “此處,不是爾等可肆意妄為之地。”

  撂下一句警告意味十足的話語,熒惑星君右手一抬,纖指并攏于身前輕輕一拂。

  正承受著自己此生曾受過最重傷之痛的十多人,登時停止滿地打滾的動作,狼狽至極地整理衣冠。與劉、布兩家恩怨無關的十余人,也不敢再瞎摻和了,老老實實退到一旁。

  劉野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雙臂抬起一握,兩柄金刺收入。

  他指著躺在一旁的中年劍客,罵道:“布老賊,別想抵賴!

  汪副幫主肩上的指痕,與我亡父肩上指痕,一模一樣。

  方才你將汪副幫主抓至身前擋掌那一招,當年也同樣用在我父身上。

  你這老匹夫,好生陰險歹毒。當年,慫恿我父與你去攻那大佛山,而今,又來利用我。

  枉我一直視你為長輩,欺我辱我至此,老賊,我劉野與你不共戴天!”

  眾江湖來客,莫名吃了個大瓜,紛紛目露驚色,交頭接耳竊語起來。

  比試臺邊如鵪鶉般站著的十余人,心底不禁更為不爽。此前出手勸阻,無非因為大家都是‘同謀’,劉布二人內訌,對他們有害無利。

  眼下,事情竟演變到這個程度,還牽扯出了十數年前的一樁滅門慘案。

  江湖中的無頭案,多了去了。

  但凡被滅門,也就沒了苦主。沒有苦主去告,自然也就無人問津。于是,就成了老江湖們心里有數、但絕口不提的陳年往事。

  上午,在大德殿,酒狂曾提過一嘴,有關布氏聯合金刀劉家莊,圍攻大佛山的事情。

  眾江湖來客,也就聽聽過,誰都沒在意。年輕一輩不明情況的,私下里向自家長輩打聽一二,也是有的。

  但此時此刻,身為‘案中人’的金刀劉家莊現任家主劉野,因發現自己被欺瞞利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還在自己老爹死了之后,認賊作長,喊了那么多年的布世伯,既羞、又愧、且悔,徹底出離了憤怒。

  竹筒倒豆,劉野將當年布安丘如何慫恿父親,如何設計買通給大佛山送肉送菜的商販,在那些肉菜中落毒…等等陰謀丑事,悉數說出。

  并一股腦地,將布安丘找到他,讓他配合在拜會司空山之時,一起搞事情。如何煽動百幫群起聲討司空山,逼星君將落星鎮遇襲那夜的前后經過,一一說清。

  洞明子星君問了句:“是吾司空山曾得罪了他布氏么?”

  劉野只說自己并不知情,只聽布安丘說,動搖司空山于江湖上的聲名,便可令他們這些在川州地界扎根數百年的老牌世家、門派,地位更為穩固;若能影響幾乎被司空山壟斷的幾門生意,他們都能分到不少好處。

  總結一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緊接著,更為戲劇化的一幕,又再出現。

  此前還表面功夫做一做,上來勸架被熒惑星君教訓了一番的川州五門八幫十余名代表,齊刷刷將矛頭指向布安丘。

  統一口徑:我們都是被利用的,我們跟劉野一樣,也很無辜。這事兒跟我們無關,你們司空山要清算,請找布氏。

  大勢已去,群鄙之。

  布安丘如何也沒料到自己竟會作繭自縛、落于轂中。

  江湖,從來都不乏陰謀詭計,也少不了血流成河。但,只要最終他成了,一切就由他說了算。

  但,他敗了!

  敗的一塌糊涂,敗的毫無退路。

  看著一道道刺眼的冰冷目光,想到布氏聲名毀于他手,什么功法心訣都已是夢幻泡影,莫說笑傲川州,只怕會是川州的笑話。

  布安丘再次大笑起來。

  笑罷,指著那十余人,罵了句:“爾等,真小人也!”

  不等莫比鶴與千峰盡上前將其制伏,便聽布安丘高聲道:“此間種種算計,皆乃老朽一人所為,與我布氏子弟一概無關。

  莫要牽扯,休得攀咬。

  洞明子星君,老朽給你一個交待便是!”

  話音未落,‘噗噗’數聲,接連響起。

  這白發老者,雙臂橫張,周身各處大穴,接連自爆。血水噴射而出,些許被風吹拂,灑在其發梢、面上。

  眾人皆驚呼失聲。

  兩名布氏子弟更是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接住頹然倒下的自家老族長。

  那血色身影,是何等的凄涼,自不必說。

  洞明子星君嘆了一氣,向側旁一位雀神峰的隨侍弟子示了個意,這年輕弟子當即前去查看。

  倒也未死,只是氣若游絲,命懸一線。

  年輕弟子立馬給布安丘喂了顆保心脈的丹藥,又引氣為其封住幾處大穴。

  見此慘狀,洞明子星君不禁搖頭嘆道:“唉,何必…”

  范賢的屁股,結結實實挨了師父一拂塵。

  當然,就算將拂塵換成鐵爬犁也未必能破他的防,傷他分毫。更何況,太淵長老也不可能動真格的,教訓這個讓他一顆老心臟提到嗓子眼的‘頑徒’。

  不過,為了讓師父撒氣,范賢只是象征性地小跑了一下就被師父逮著揍,然后委委屈屈地撫著屁股,還很逼真地嚎了一嗓子。

  太淵整理了下沒有絲毫褶皺的白袍,對著地上‘狼狽’的徒兒罵道:

  “混小子,居然連為師都敢欺瞞了啊!

  害的為師,一路上心驚肉跳,還、還…

  還不起來,還想躺著裝死吶。”

  ‘還不是因為在小輩面前老淚唏噓,現在面子上過不去。’范賢心里吐槽了一句,站起身,腆著臉哄道:“弟子知錯了,師父消消氣。生氣容易令人老,笑一笑十年少。來,師父,笑一個。”

  “笑,還笑。你個混小子,兩位星君還有你鶴師伯、酒師伯、千師叔他們,得多擔心你。”

  一說到這個,太淵當即“唉呀”一聲,一甩拂塵、一踱腳,這就打算離開這間單獨‘病房’,速去不動峰知會洞明子等人。

  “師父,”范賢連忙扯住太淵的衣袖,吞吞吐吐道:“那個、那個,鶴師伯他們知曉弟子無礙的,師父不用…”

  “啥?!”太淵氣得老眼直翻,抬手扶額,深吸了口,這才定下心神。

  原本,還以為大家跟他一樣。這下好了,知道只有自己是唯一一個被蒙在鼓里,還當著那么多晚輩弟子的面,落下老淚來。

  太淵當即覺得老臉火辣辣的,燒得慌。

  見師父那神情和狀態,范賢心底一陣發虛。

  為求逼真,以防那幫‘搞事精英’上前來測心脈,他還用了龜息訣,將氣息降到極弱,還自行封閉了氣機。看上去,像極了中毒的癥狀。

  鬼特么知道,為毛會被扛到雀神峰來。導致師父也一路跟了過來,未能及時從鶴師伯處知曉實情。

  “師父,弟子錯了,弟子也不是故意的啊。這不是被那老匹夫給逼的嘛…”

  “唉,算了算了。”太淵嘆了口氣,搖頭道:“為師不怪你。說到底,還是我這做師父的無能。”

  范賢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己師父面上那絲無奈的神情,與此時頗為低落的情緒。

  雖說師父素來是個極其包容之人,平日里也挺會用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將一干責任包攬到自己身上。但今日這個借口,就太過勉強了。

  他裝死往地上一躺的事兒,跟師父的能力問題有什么關系?

  那表情,從無奈到失落,又從失落到了一種近乎心灰意冷的蒼涼。

  范賢正琢磨著,屋外傳來一聲輕咳。

  隨后,便見一位烏發很隨意地盤了個流云髻、穿了身白紗袍、身形頗為高挑的半老婦人,緩步來到門前。

  這半老婦人,約摸五旬年紀,身材不胖不瘦,面容清雅不俗;

  眉不施粉黛、發不簪珠翠,淡淡然、清透透,即不冷漠疏離,也不高貴端莊,給人以一種恰如其分的舒適感。

  而從這位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談不上多么驚艷,但卻自成一格、頗為獨特的半老婦人現身,范賢便感應到了師父那低落的情緒,猛然間開始波動起來。

  緊張、興奮、局促,又帶著幾分回避;在這回避中,又透露著一絲悸動,甚至激動。

  就、復雜極了。

  如果師父的情緒值能像琴弦那樣撥出聲響的話,怕是能現場聽上一曲將軍令。

  “太淵!”

  門前,那位半老婦人沖門內的太淵長老,點頭微笑溫聲喚道。

  于是,范賢又腦補了半曲將軍令。

  “見過太淵師叔。”

  仍作男裝打扮的澹臺鳳羽站在婦人身后一側,對門內揖了個弟子禮。

  “星、星君。”太淵長老僵硬地點了下頭,算作回禮。

  范賢心底微微一驚。

  如此,那么,這位氣度不俗、姨姆級的人物,便是雀神峰之主、七位星君中最為獨特的那位——雀星君。

  “弟子范樂天,見過雀星君。”

  雀星君點頭淡然一笑,聲音很是慈柔地說道:“你就是,太淵剛收的那個徒兒啊。呵呵,好好,鳳羽。”

  澹臺鳳羽上前一步,雙手奉上一只古樸的匣子。

  “日后若遇危情,或突破遇阻之時,當可用上。”

  太淵長老一見那匣子,忙擺手道:“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雀星君笑笑將那匣子塞到范賢手里,目帶嗔怪地看著太淵道:“你啊,總是這不可、那不可,這丹藥又不是送與你的。”

  范賢抱著那匣子,好不尷尬,一時竟有些進退為難。

  “師父,弟子有些話要與樂天師弟說。”

  雀星君點頭應了聲:“去吧。”

  范賢連忙向自己師父告了聲退,這就跟著澹臺鳳羽,火速撤離這個空氣有點凝固的‘獨立病房’。

  走的遠了,范賢仍不忘感應師父的情緒波動。

  將軍令,倍速版。

  局促、緊張與悸動、激動之中,還夾雜著滿滿的不安和慌張。

  為人徒兒,吐槽自己師父不可取。

  但范賢還是沒忍住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在心底暗暗揶揄了一句。

  嘖,師父,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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