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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酒仙居上夜話古今

  沒來由的,酒翁突然拋出一個令賢為難的問題。

  倒不是這個問題本身有多復雜,而是范賢此時完全揣摸不到,酒翁問這個問題的出發點與目的是什么。

  沉吟了兩個呼吸,范賢笑答:“這得看前輩問的是哪方面了。”

  酒翁搓了搓發紅的鼻子,睜開細瞇眼,“都行。”

  范賢:…

  “這個…若說實力,當屬孔喧最高。

  從五品拳師,修的是九鼎山定門拳法——風息拳;還附練了外加功法——鐵衣,如今也有中三品功力,尋常刀劍傷不了身。”

  酒翁‘哦’了一聲,又抱著大葫蘆灌了口酒,“還有呢?”

  這隨意的,也當真是沒誰了。

  誰若攤上這么個老師,估計得撓禿頭。

  猜題就猜題吧。

  范賢大概有了思路,又答道:“熊玘雖修為上不如孔喧兄,但他兩把雙刀使的飛快,刀法也是爐火純青。若全力一搏,百招內未必會輸給孔喧兄。

  撒爾練的是摩羅劍法,這個晚輩了解不多,只知他與呂小侯爺一般,同為八品。

  不過,撒爾那把烏茲鋼打造的寶劍,鋒利至極,是把好劍。”

  “你呢?”

  酒翁輕描淡寫拋出兩個字,范賢聽在耳中卻是心底一緊。

  “晚輩,正八品,若遇良機,也…快突破了的。”

  著重那個‘正’字,突出雖為下三品渣渣、但有奮斗向上的心理狀態。

  “哦”,酒翁點點頭,又問:“爾等五人,三關出陣都是頭幾位的,可有想過,為何落選?”

  范賢心力拉滿,腦力快速運轉,推算酒翁這一番連續追問,究竟會是什么樣的目的。

  很明顯,酒翁是查看過他們幾人出陣登記的。間接證明,酒翁并非像他此前表現,對他們五人不聞不問。

  “星君擇徒,自有星君的道理。”

  說了句廢話后,范賢余光快速掃過酒翁,糟老頭子面上沒有任何變化,完全沒辦法通過面部表情判斷出蛛絲馬跡。

  難搞。

  “晚輩不敢妄言星君擇徒之選,總之,晚輩沒什么想法,能安穩在山中修行,便是幸事。”

  又是冠冕堂皇的搪塞之詞。

  范賢故意這么說,一半出于無奈,一半也是小賭一把。

  酒翁這種慣于在混亂中找到自身秩序的行為方式,是最難進行話述引導的類型。

  不想被牽著鼻子走,那就只能假裝消極對待。免得一不小心,被帶進坑里去。

  如此明顯的應付,像酒翁這么不愛做作的性子,定會被激怒。

  小怒,不至于動手打人的那種。

  “嘿,你這小子,看著老實,實則滑不溜手啊。咱是讓你評議星君嗎?咱問的是,爾等落選可是心有怨氣。”

  酒翁難得地坐起身,小瞇眼斜掃了范賢一眼,哼了一聲拔開葫蘆再灌一口。

  情緒起伏時,最易下手。

  范賢見狀,立馬拱手低頭,“晚輩沒有,晚輩不敢。”

  “嗤!”酒翁冷哼一聲,“你可想過,明明乾坤挪移大陣,你與你那義妹是頭一個出關的。

  為何,她入了百靈星君座下,而你,卻只能在咱這兒做苦工。”

  中了,總算中了。

  這個問題,在來的路上,范賢就已經設想到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數,晚輩氣運不如義妹,份屬正常。她能拜入百靈星君座下,晚輩與有榮焉。總好過,讓她一個小丫頭來前輩這兒做工吧!”

  臺詞很穩。

  酒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雙肩輕抖,哈哈大笑道:“還挺大氣。

  聽著,這第一關大陣,真正憑本事出陣的,只你二人和九鼎山倆小子那伙人。

  其他出陣的,都是陪襯。

  那日,大陣時辰將至,便有門人暗中引導,帶那些個安排好的家伙出陣。

  一群酒囊飯袋,雇了那許多所謂奇門高手,都沒一個是憑真本事破的陣。”

  這么直接真實的嗎?!

  范賢面露驚訝之色,欲說未說,又表現出一絲絲不甘地攥了攥拳頭。

  都是細節。

  酒翁見狀,又朗聲大笑道:“你以為,那群老家伙不知道你小子是這批里頭最好的?

  三閣守門人哪個不知道你范樂天的名字?

  熬到最后才入陣的,頭一個出陣的,都是你。

  老家伙們不收你,個中原由,咱不好與你明說。三閣不收你,不是瞧不上,是不敢要。”

  范賢適時地表現出一臉疑惑。

  話都到這份上了,酒翁索性快人快語道:“你小子有真材實學,小小年紀,心性穩而不躁,是塊走奇門一道的好料。

  好生教導,不出十年,當能比肩三閣大學士。

  不過,就是你小子在奇門一道上,優于別人太多。三閣閣主就算有意收你為徒,可都沒那個膽子。”

  “前輩謬贊!”范賢揖了一禮:“可...這又是為何呢?晚輩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

  “哈哈~~”酒翁一通大笑,“聽咱給你說。

  咱們奇門遁甲一道,這數百年間不浮不沉、不顯不失,始終都在,卻難與先賢并論。

  話由三百年前說起。

  那會兒,大盛朝那位太祖天宗還只是一介布衣,九拜山門,叩得一位星君出山。

  詳細如何,咱也不多說,那太祖天宗之所以能飛快崛起并傲視群雄,就是得了那星君先賢相助。

  大盛立國之前,那位星君回到司空山,在問天峰殞落。

  大盛立國初年,司空山余下六位星君接連殞落;這片山脈也是連年驚雷暴雨、山洪傾泄,這天罰一降就是整整七年。

  暴雷劈掉數座峰頭,門下弟子死傷無算。

  算天之勢、篡天之運,塑九州天子、造百年太平。

  這便是司空山的做為,與付出的代價。

  方才你也說到了氣運。

  大盛立國之本,說是咱們司空山奇門一道積攢了數百年的氣運,也是一點不虛的。

  到了這會兒,咱們司空山也才修養回了三分元氣。”

  酒翁言罷,嘆了口氣,低頭又灌了口酒。

  范賢心想,這第三次醒來后的續航明顯比前兩次長得多,莫非酒翁先前是裝睡的?

  這個之后再好好觀察,如果真是裝的,好幸自己沒有露出任何馬腳。

  先問正事。

  “這…山門氣運,與晚輩有什么關系?”

  “你啊,你現在在三閣閣主眼里,即是那九天之月,又是水中虛花。想撈,又怕把自己搭進去,一頭栽水里淹沒咯。”

  酒翁斜眼看向頂著普通年輕人皮相的范賢,若有所思道:“給你拜在星君座下,學得八門奇術、遁甲密陣,你會做何?”

  “這個…”范賢想了想,搖頭:“晚輩倒是沒多想。”

  “不想去做個一國之師、一軍之帥?哦,你小子是想自己打下一片天地,也弄個王當當啊?”

  范賢:實不相瞞,這會兒正有一群牛人,想把我抬上去當皇。

  “這倒真沒有。”范賢難得發自肺腑地說出真心話,“晚輩自小便喜愛研習奇門卦陣,對此道不謙虛的說一句,也算略有些小成吧。

  但學這些,并非要為了功成名就如何如何,純粹就是喜愛。布陣、破陣,其樂無窮。”

  “那…給你十萬兵馬,在大戰中布陣、破陣,咋樣?”

  酒翁的問題,直指人心。

  略一思考,范賢起身拱手回道:“晚輩從未想過這么遙遠的事情。身不在其位,不謀其事,不思其職。”

  話到此處,范賢突然想起老師方墨儒曾說過的話,喃喃自語道:“該戰時戰,當和時和,順應世勢,也當自醒。

  身在局中,亦要有在局外之心,出得方能入得。

  其實,這些大事,此時言之都未免太過淺薄。

  真到了某一天、某一刻,能做到當斷則斷,已是十分不易了。

  將帥無能、累死三軍,晚輩自問,沒那個承受能力。”

  “哈哈~~”酒翁笑得兩條快掛到緦幫子的灰白眉毛一陣亂抖。

  笑罷,他站起身,舉起小短手勉強拍了拍范賢的肩,道:“奇門如今的氣運,承擔不起橫空出世的大能;更承擔不起,弄出一個殺伐四方的人王。

  你啊,還是先在我這酒池峰熬著吧。等個十年八年年,若始元卜算無錯,問天峰的云霧散去,你就算熬出頭了。”

  范賢心底就是一聲‘呵呵’,別說十年八年,就是八十年,他都無所謂。

  反正,拜不拜師的不重要,找到七爺要的任務物品才是正經事兒。

  問天峰的云霧散不散的,關他屁…

  等、等!

  范賢面上劃過一絲捕捉到關鍵信息的驚詫。

  “多謝前輩指點!”

  一語雙關,兩不耽誤。

  酒翁自是不知范賢心底打的什么主意,笑笑揮手道:“那些個釀酒伙計,最少也跟了咱快十年功夫。

  你們幾個崽子的一舉一動,咱都清楚。

  你是明白人,那四個家伙你多看著點,休要讓他們搗亂。

  要不是咱出手,你們幾個若去了紫竹峰給支妖做事,那才叫真苦。

  曉得了么?!”

  合著,繞了一大圈,原來是想收自己當小弟,穩住那四條鯰魚,少給糟老頭子找麻煩。

  范賢微笑應下,稱自己也管不了他人,至多也就是管好自己。

  酒翁又嗤了一聲,道:“那個姓呂的小猴崽子,頭一個不讓人省心。

  幾個老家伙不肯收他,三閣閣主也不敢要他,他自己心里就沒點數?”

  這些,范賢早就思考過。

  原因再簡單不過,此時聽酒翁這么一說,等于是側面映證了他的推測。

  結合呂文乙那夜在山澗旁所說,不難判斷出,朝中眾多勢力正組團打壓呂氏父子;

  修養生息卯足勁兒攢氣運的司空山,斷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介入其中。

  至于卷毛撒爾,說實話,范賢換位思考,自己若是星君的話也不會收這么花枝招展的家伙,當關門弟子的。

  至于三閣為何也沒挑中他,應當與大盛西疆與摩羅國邊境線上,近日不斷升溫的摩擦有關。

  江湖與朝堂,本身就牽扯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完全的獨立、互不干涉,那是絕對不成立的。

  有利用與被利用,有牽制與反牽制,有真正的相交莫逆、也有明槍暗箭的仇怨,這才是常態。

  所以,無論是呂文乙還是撒爾,享受家族榮耀帶來的尊榮,也勢必得承受負面影響。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誰又能真正的跳脫開一切束縛,自由于天地間呢?

  至于某位陰陽大師…

  “九鼎山那小子得罪人多,幾個老家伙原本安排他去騰蛇閣。不過,桃氏不肯收他,嫌惹麻煩。看看吧,若有人對他不利,你躲遠點兒。”

  酒翁說罷,范賢面上一怔,這回是真詫異了,不是裝的。

  酒翁不以為然地吸了吸鼻子,道:“不過,你小子夠雞賊,死誰都死不到你頭上。”

  “前輩,您這話聽著不像是夸人的。”

  酒翁訕笑一聲,將手中的酒葫蘆拋了過去。

  范賢接住后,拔開木塞,小小心心地湊到鼻前三寸。

  “咋咧?還怕咱在酒里下毒不成?”酒翁一臉嫌棄地罵道:“你個損慫,咱要弄死你,抬手一掌的事兒,用這么麻煩?”

  范賢嘿嘿一笑,仰頭倒酒入口,并未沾唇在葫蘆口。保持良好的個人衛生習慣,活得久。

  這一口,只覺一股清冽如冰,直滑入喉;入得腹中,又似三月初陽,暖融化雪。

  好酒!

  絕世好酒!

  與他先前在釀酒作坊里喝到的成酒,全然不同。

  酒池峰的成酒,口感也屬頂級享受,但遠沒酒翁這葫蘆里的酒來得清透、潤爽。

  “嗤,損慫。”酒翁一把奪過自己的大酒葫蘆,仰頭又是一通‘噸噸噸’。

  “嘶哈~~回吧,他人若問起咱與你說了啥…”

  不等酒翁吩咐,范賢識趣道:“晚輩自知什么當講,什么不當講。”

  “嘿,你小子,有意思。嘿嘿~~他們四個,咱一眼就能看穿,就你小子,怪異的緊。

  算了,反正咱也不收你當徒兒,懶得想也懶得管…”

  說著,酒翁又再原地躺倒,閉上眼并揮了揮手。

  范賢自覺作了個揖禮,退后兩步、轉身躍下酒仙居屋頂。

  一路夜風拂身。

  當他回到半山腰的居所時,不見孔喧和呂文乙,卷毛撒爾剛剛沐浴回來。

  屋內,一身酸味能熏蚊子的熊玘,正發出類似于電鉆的鼾聲,抱著自己的兩把長刀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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