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后果,所有細節,都串聯起來了。
老師自暗線處收集來的,[工部都水清吏司四城通排渠道整修紀要]、[苑馬寺草料及馬匹出入記錄],證實了范賢之前的推測。
第一步,將制造毒人的原材料——沾有病源體的某物,暗藏于苑馬寺采買的馬匹、草料之中,經由守備最松懈的西城永寧門,于夜間送入城中;
第二步,用最終根本兌現不了的重金,雇傭各地無辜平民,送入京都城后,在飲食中投入疫癥病毒;載體毒人這就制作完成了;
第三步,疫癥爆發后,啟動城中各處通污渠底下暗藏的機關,致使污水逆流,令京都城陷入困局;
第四步,以茅蒿代替青蒿,令病情得不到及時救治。
以上四步,皆已布置完成。
就算朝廷在疫癥爆發之時,有較為完善的應對策略,也會因為最后兩步,被壓到喘不過氣來。
試想,崩漏的污渠,污水泛濫;不可或缺的一味藥材,又出了錯。
僅這兩手,就能打的朝廷各部亂成一片。
屆時,堂堂大盛天朝之都城首府,將會是一幅什么樣的人間煉獄圖?
一想到這,范賢便覺得一陣惡寒。
無論謀劃之人有著什么樣的目的,都、該、死!
殺意掠過心頭,范賢警覺地將氣海鎖死。
雖說就算罡氣外露,也對他構不成多大威脅,但終歸還是,謹慎至上的好。
天知道,跟著自己的‘尾巴’身后,還會不會有另一條尾巴呢?
離開方廬,范賢走在空無一人的永寧街上,突然轉身拐進一條平時從來都不會走的胡同。
楚天頓感疑惑。
是,他是笨拙了一點,反射弧長了一點,但也是經過專業訓練的燕衛。
‘這家伙怎么拐進瀟湘樓的胡同了?莫不是,這時節還想去那啥?’
帶著這樣的疑問,楚天放慢速度,在屋頂靜靜觀察了會兒。
黑暗之中,隱約見到范賢鉆進一間屋子,楚天立馬跟上前去。
就在他翻墻入院之時,眼前突然一花,思維意識也跟著模糊起來。
中迷香了嗎?明明,什么味道,都、沒、有…
‘嗒’楚天倒地之前,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后頸部。
賢的臨時催眠工作室——老財沒租出去的一處閑置房屋。
屋內,油燈的燈芯爆出小小火花,一面銅鏡擺在破桌子上;
范賢收起這段時間剛做的低配版懷表,其實就是一條鏈子一端墜著個銀制圓盤,盤面上刻畫著均勻的刻度。
“這是什么?”范賢指著銅鏡問。
雙眼略顯空洞的某專業人士,一字一字回道:“魔鏡。”
“鏡里有什么?”
“兩條互相追逐的魚。”
確認心理暗示完成,范賢溫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天。”
“說說你的任務。”
“觀察永寧街范氏豆腐坊范賢。”
“觀察之后,要向何人匯報?”
“郡主。”
哦,郡、嗯?!郡主?不是燕衛司嗎?
什么鬼?怎么惹到郡主頭上去了?等等,郡主?哪個郡主?
“郡主是誰?”
“鳳羽郡主,楚天的主人。”
“郡主令你觀察范賢,有何目的?把你知道的,都告訴魔鏡。”
“沐王爺即將返京,郡主想招攬范賢,為王爺幕僚。郡主說,那小子聰敏過人,就是色了一點,見一個愛一個,白瞎一副好樣貌。”
莫得感情的復讀機,繼續一字一字復述道:
“郡主還說,范賢這個人用是可以用,就怕將來被美人計迷惑。
要不然,就想辦法給他弄成宦士,這樣父王就可以放心用了。”
范賢額頭瞬間被一片黑色吞沒。
居然,要對他下此毒手!嘖嘖,這女人,其心可豬。
神經病啊,誰被‘人道毀滅’了還有心思當謀士的,腦子進泥石流了吧。
蠢女人,惡毒的蠢女人。
誒,也不對。這女人想招攬自己…
稍一思索,范賢便推測了個七七八八。大概率,那女人在左老夫人一案過堂時就對他有所關注了。
那么,城門馴狐時的‘一閃而過’可以確定就是她了。之后的種種試探,派人跟蹤、暗中觀察…
居然,是因為想替自己父王招賢納才。
“范賢會武功嗎?”
莫得感情的回答機器,木訥地搖頭,“不會。楚天覺得,那小子也沒多聰明,郡主八成是看上他了。”
所以,看上了就要人道毀滅?
這主仆二人的迷之邏輯,也是真的沒誰了。
又問了幾個問題,確定自己除了‘聰敏過人’之外,沒有暴露其它任何,范賢開始進入本次洗腦、咳,催眠主題。
導入根本不存在但十分合理的記憶;
內容:午后跟蹤范賢去義診坊送食時,聽醫工說曾有確診病患與鴻臚寺尚寶司灑掃仆役,有過深度親密接觸。
做完一切后,將銅鏡收起、熄去燈火,帶著楚天返回胡同。
整個過程只用了一刻鐘不到,在這個沒有鐘表的世界,除非時間敏覺性高到非人,才有可能發覺。
隨著一記清亮的響指聲,燕字號工具人上線。
楚天眨了眨空洞失焦的雙眼,輕輕甩了一下頭。
剛才,好像差點又睡著了。時辰差不多了,回去向郡主復命吧。
誒!險些忘了件大事。
“鴻臚寺、尚寶司,此事非同小可,穩妥起見,還是請郡主去查一查的好。”
目送范賢進了豆腐坊后,‘覺醒回憶’的楚天轉身消失于黑暗中。
如果我是謀劃者,京都城爆發疫癥對我有什么好處?
假設一:造反。
疫癥爆發,京都從王者之城淪為亡者之城。
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守備軍士,或者富戶官員、王孫貴族,只要不是武者,統統被拉到同一條起跑線上。
起點是活著,終點是撲街。
范賢一開始就思量過,有沒有可能與復辟黨有關?
答案他現在還不好說,但可以確定的是,七爺與此事無關。
他相信老師所說,更相信鐵骨錚錚的戚北川,不是那種以無辜百姓為籌碼的低段位陰謀家。
其實,仔細一思,武樂皇帝真的會棄城出逃嗎?
恐怕,不會。
因為京都內城與外四城之間,隔著高墻與河道。
最壞的設想,皇帝為保內城不失,下令屠外四城的概率,都比棄城出逃的可能性要高。
況且,若真是有誰要造反,七爺豈會不知?
要造反光靠病毒戰可不夠,總得調動兵馬,這么大的動作,不可能瞞過所有人。
假設二:牟取暴利。
當京都城陷入慌亂,且不可或缺的一味藥材還出了錯的情況下,某手握良藥的商人,可就此發一筆橫財。
但,不可能。
若為牟利,為何不去富庶的江南。
天子腳下,以人命為代價玩奇貨可居,怕是有命掙錢沒命花。
假設三:欺世盜名。
這都不能說欺騙了,現在已經死了幾百條人命,這是要以人骨壘天梯。
哪種人需要名聲?
身居要位的王候?
范賢首先就想到了,沐王爺。
之所以想起這位,倒不是其有多大嫌疑,純粹因為,此人之名范賢嬰兒時期就聽過。
助武樂奪下帝位、大盛天朝唯一的異姓王,澹臺神木。
據七爺所說,此人自身修為頗深,且極精于算計。
既然不是武力值爆表、智商不在線的粗野武夫,澹臺神木就該清楚,他要想繼續安穩地當個王爺,必須安份守己、收斂光芒。
甚至,有必要的話,得自斷羽翼。
別說作妖搞這么大樁事了,平時與別的官員走近點都是容易被武樂帝看在眼里,揉成沙子的。
偌大的京都,除沐王外,其余七王、十一候,同樣也不可能。
那些久居封地的番王、候爺,那就更是遠了去了。
京都六部五司官員?
單以個體來講,無論六部老大、尚書,還是五司老大、司正,都很難憑一己之力攪動這么大灘渾水。
更何況,都是一部一司老大了,何必呢?冒這么大風險,頂天也就是封個王候,聽著好聽,實權還不一定比現在大呢。
其余二把手、三把手就更不可能了。
明面上,京都官員連環被殺案,共死了五人。看不見的水底呢?
工部都水清吏司,派往外四城修渠的匠人中,有暗中在渠中布下機關的奸細。
光這,少說得有幾十人。
邢捕頭那邊已經證實了,此前在西城修渠的匠人,有幾個已在十幾日前出城。
至于出城后,有沒有被埋,那就不得而知了。
苑馬寺負責采購運送草料、馬匹的馬夫,鴻臚寺尚寶司的灑掃仆役,不用查都知道,必然也‘丟’了好些個人。
“森羅殿殺手,雇傭者。環環相扣,步步精準。
到底,還會有什么樣的后續呢?”
夜深人靜,范賢擰眉深思。
燈芯跳動了一下,他無意識地扭頭看去,墻上倒映著他自己的影子。
突然,一個模糊的畫面浮現于腦海中。
似是什么動物影子的畫面,直覺告訴他,那很重要!
這應該,是曾經被他納入記憶宮殿中的某張照片或圖畫。
記憶宮殿只是一種快速有效的記憶方法,并不是什么仙術妖法,短暫保存在其中的記憶,隨著時間流逝會漸漸淡化。
但,并不是真的就此徹底消失。
這就好比電腦里被覆蓋的文件,使用數據恢復軟件就能將被覆蓋的數據,找出來并恢復。
可范賢是人,又不是臺電腦。
就算他是,也沒辦法自己給自己大腦里下載個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