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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人不可貌相

  “你?”

  高坐馬背之上的方臉燕衛,掃了胖子一眼,似笑非笑冷哼一聲。

  “大人,草民是永寧街包租戶,對這永寧街十分熟悉。若兇犯真在這兒,草民也擔不起窩藏之罪,望大人給草民一個立功的機會!”

  錢有財一雙胖手抱的嚴實,一張胖臉前所未有的正經。

  先前提醒過錢有財的西城捕頭,本來就看不過綠衣趁勢欺辱桑枝姑娘,這會兒也是卯足勇氣,上前一步稟道:

  “大人!此人確實比我等更熟悉永寧街。屬下斗膽,請大人給他一個機會!”

  “讓他試試吧。”

  屋頂飄來一句話,女鏡師開口了。

  方臉男燕衛雙眼微瞇,不屑道:“好。錢有財,限你半日,若是尋不到,治你窩藏之罪!”

  “是!”

  看著錢有財一臉正義凜然的樣子,永寧街民們都懵了。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猥瑣胖子嗎?

  人群中,范賢悄悄挪到了距離‘一號工具人’錢有財更近的位置,同時不動聲色地觀察馬背上的方臉男。

  正在進行搜身工作的綠衣巡城吏,停住手上動作。

  如寒風中一堆枯葉般瑟瑟發抖的永寧街民們,趕緊扣上自己半敝的衣襟;

  不少婦人羞愧地低著頭,仿佛做錯事的是她們,而不是那些趁勢揩油的差吏;

  男人們多半都有些麻木地別過臉去,即便心中有怨,他們也不敢說半個字。

  被欺壓慣了,人就漸漸‘羊化’。

  在所有人關注的目光下,有擔當的包租公錢有財大踏步穿過一群綠衣,徑直走到隊伍中,沖一個少年招了招手。

  “小豆郎,過來。”

  范賢詫異地指著自己,“包租公,您喊我?”

  “咳,讓你過來就過來,廢什么話。”

  “噯,來了來了。”

  穿著一身藍灰色夾子短襖的范賢,額頭上什么帽飾網巾都沒有。這代表著,他還未及冠。

  誰都沒太拿這個乳臭未干的少年郎當回事兒。

  “包租公,您有啥吩咐?”范賢俯身過去,將耳朵湊到胖子身邊。

  窸窸窣窣,如此這般。

  范賢不時點頭,應幾聲,“好嘞,好嘞,知道了!”

  除那兩個被范賢搞成工具人的一老一青,其余綠衣巡城史,均不屑地看著蠢豬一般的錢有財,心想,就這貨還能比燕衛大人高明不成?

  還整的這么神秘,真是好笑。

  不過也好,兇犯逃進西城,搞得他們頂著大寒天四處巡查。現在好了,有這肥貨主動頂包,半日內找不著兇犯,就等著下大獄吧!

  錢有財‘吩咐’完后,范賢沖燕衛拱拱手,又轉身朝排成長龍的永寧街民們作了個揖,高聲道:

  “街坊鄰里、叔伯嬸姥們,大伙兒配合一下。

  這樣,男的站左邊、女的站右邊,小孩跟娘、老人隨兒。

  趕緊的,動起來、動起來。”

  人們愣了一小會兒,在范賢的指導下開始重新站位。

  不出一刻鐘,兩丈寬的長街上,分列六排,基本以家庭為單位,對面而立。

  在場幾十名青衣巡城吏與衙役,都看不明白錢有財這整的是哪出。

  方臉男銳利的目光,掃了重新排列組合的人群一眼后,看向一臉正經、好像十拿九穩、成竹在胸的錢有財。

  不禁疑惑:此人生得一副奸蠢之相,莫非真有手段?

  “咳,注意啦,聽好了!”范賢揮著雙手高聲道:“差爺來咱永寧街之前,大伙兒最后見到的人是誰,自己都知道吧。”

  人群中有回應知道的,也有茫然四顧不明所以的。

  “萬叔,作個示范。差爺來之前,你最后見著的是哪些人?”

  范賢沖那個眉目深遂、疑似有關外血統的壯漢萬魁,揮了揮手。

  萬魁指著錢婁子、老吳頭、劉大娘等人,“差爺來前,咱都一塊兒在豆腐坊過早。”

  “好,”范賢對兩名綠衣,也就是二號、三號工具人,道:“差爺,麻煩二位將這些人單獨拉到一旁,聽他們對質。”

  年長的綠衣問:“如何對質?”

  “此前他們說過什么,誰誰坐在什么位置。但凡有說不出來的,便單獨看管起來。”

  兩名綠衣(工具人),照著被安排的路線,將萬魁等人帶到一旁。

  “豆腐坊店主,你也一道過來對質。”

  正發懵的范二娘子,被喚了過去。

  有了示范,接下去的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

  有家有口的,不出一柱香功夫就能盤個門清;互證嘛,親人之間最做不了假。

  永寧街最有學識的方墨儒方先生,與他的老友,也毫無懸念地順利解除嫌疑。

  老先生住這十幾年了,識文斷字、還通點兒醫理,平日里誰有個頭痛腦熱的尋他瞧病開方子,他都不收半文錢,人緣不要太好。

  麻煩的,是那些光棍漢。

  封街之前,有些懶漢還在狗窩里睡著,有些則剛起身,家里沒別人,無人能為其作證。

  這些都在范賢的預估范圍內,倒是有幾對夫妻,鬧了點幺蛾子。

  洗脫嫌疑的互證環節,畫風差點跑偏成倫理大戲。

  妻認夫,瀟湘樓某姑娘也認那位‘夫’;錯也沒錯,一夜夫也是夫嘛。

  妻黑臉,若不是綠衣巡城史在旁,說不好就要上演一出全武行。

  更絕的是,有綠衣發現一戶人家的對質似有出入,亮出樸刀一番恫嚇;結果,小叔子認了嫂嫂。

  叔嫂表示:我們只是在打…打算早上吃什么。

  此戶男主人瞬間社會性死亡。

  咳,這不重要。

  約摸半個時辰,千多號‘嫌疑人’的排查工作,第一輪結束。

  排除毫無疑點的,剩下三十七人;要么無人為其作證,要么兩兩說不清、互咬對方才是歹人。

  塑料姐妹、泡沫兄弟,生死當前,該翻臉時就翻臉。

  接下來,一號工具人錢有財照著‘劇本’安排,又將小豆郎喚到身邊,如此這般交待起來。

  綠衣們此時都有些面面相覷。

  感覺上,好像這一波操作有點東西,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方臉男看向錢有財的目光,疑惑中帶著一絲意外。

  站在高樓之上的那位女鏡師,抬素手、輕撩氅帽,一雙略顯細長的鳳眸,掃視永寧街上所發生的一切。

  “父王說的對,人不可貌相!”

  守護一旁、手執長刀的年輕燕衛,歪著腦袋想了想,茫然道:“郡主的意思是,那胖子深藏不露?”

  女鏡師但笑不語,斜長鳳眼饒有趣味地看著街上。

  此時,范賢的第二幕表演剛剛結束。

  按照‘包租公老爺的吩咐’,跑腿小弟范賢又用‘他證法’,排除了二十一人。

  大多是些老光棍,家里雖沒人,但其在永寧街也有不少一塊兒扒墻頭、看誰家媳婦洗澡的哥們;

  只要能說出個三二五,找到能為其對證的就可以排除。

  余下十六人,也用這個簡單而直接的辦法,排掉十三人。

  經過重重篩選之后,余下三人,猶為可疑。

  一個是兩天前投宿永寧客棧的中年男人,四十有五,是個藥材行腳商;

  此人住下之后,稱感染風寒,一直不見與哪家藥鋪掌柜商談。看其一臉病容,疑點不是很大。

  范賢走到這人面前,抱手一禮,問:“行家帶的都是些什么藥材?”

  中年男人答:“徐長卿、連翹、五味子,還有些自家熬制的阿膠。”

  “聽說瑯琊郡出產的峨眉蕨,是治痢疾的一味好藥材,行家這趟沒捎帶點兒?”

  男人惋惜地答道:“俺們瑯琊郡去年多雨,峨眉蕨都給澇死了。”

  范賢點點頭,又走到另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男子身邊。

  此人是昨天才來到永寧街的,二十出頭,個子不高、面黃肌瘦,一副長期營養不良的樣子,住在街窯。

  街窯是大盛的一大特點,其內設施簡陋,由一名窯吏管理。住不起客棧的破落戶就去那兒,干一天活就能住一天。

  發派的活又臟又累,不是夯土、挖道,就是清洗夜香池、打掃太平莊。

  “咦,你這衣角怎么有血漬?”

  范賢一聲疑,將三個嫌疑人團團圍住的綠衣們,紛紛握住了樸刀。

  “小,小的,昨兒,昨兒替,替太平莊,殮,殮…”

  范賢接茬道:“你是想說,昨天你去太平莊殮尸時沾了死人血,是嗎?”

  “對,對對,就,就似這…”

  最后一位,是個三十不到的婦人,長得一般、不美不丑;

  挽著端莊的流云髻,簪著支紅玉釵、身穿暗紅色緞襖,看上去應是個小富人家出身。

  “這位大娘,煩有一問。”

  婦人避開范賢的目光,微抬著下巴點點頭,也不作聲,面無表情。

  范賢心底一樂,道:“敢問,這位大娘,您為何來到永寧街?”

  “家事,說不得。”說著,婦人出示了一面牙牌。

  一名綠衣接過一看,便帶著這塊牙牌朝領隊跑去。

  范賢對婦人笑了笑,轉身朝右邊兩名綠衣巡城吏走去,邊走邊摸著自己那挺拔的鼻梁。

  兩名綠衣仿佛受到了使命召喚,兩雙綠豆眼瞪到此生最大的程度,抽出樸刀,不由分說朝那婦人劈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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