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
沈園的工地上,見到沈光的匠人們都是紛紛行禮,他們如今已被沈光買斷了匠籍,都成了沈光名下的奴仆,不過人人都是滿面紅光,精神煥發的樣子。
正所謂“寧做太平犬,莫為亂世人!”,對于這個時代的匠戶、樂戶等賤籍來說,能遇到沈光這般大方心善的主人,強似繼續過原來那等日子,什么狗屁自由能比得上吃飽穿暖,能擁有安定的生活。
“大伙好好干活,工期要是提前,某自給大伙加賞。”
聽到沈光的話,那些匠人干活的勁頭更足,這位新主人雖說規矩大了些,但是賞罰分明,叫人覺得有奔頭。
“馮兄,今日什么風,可把你吹來了。”
沈光激勵完匠人后,轉頭看向身旁的李亨道,這位太子殿下前不久給他這馮先的馬甲打了個補丁,說自己得了東宮看重,成了東宮屬官。
“沈郎,某聽說你和王中丞之間似乎有所誤解?”
李亨試探著說道,他昨日入宮面圣,不曾想阿耶也派了高力士和沈郎打探消息,不過這倒是不礙著他也加入其中,反倒是他和高力士本就扮做叔侄二人,更加適合互相打掩護。
“馮兄,實不相瞞,某和王鉷這奸賊誓不兩立,便是沒有楊兄參他,某也要殺了他。”
沈光咬牙切齒地說道,叫邊上的李亨大吃一驚,他向來只見到沈光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樣,何曾見到他這般殺氣騰騰的模樣。
“沈郎,何以如此?”
哪怕李亨也覺得王鉷該殺,可他也想不通沈光能和王鉷有什么深仇大恨。
“馮兄,且隨某來。”
沈園雖說仍舊有大半建筑尚未完工,可是已有幾棟樓閣可以住人,沈光自然也從懷遠坊搬了過來,這樣也方便面前這位太子和高力士他們來往。
“馮兄,可知道某前不久去了城外酒坊,某麾下有幾個老兵便是京畿附近出身,二十多年不曾歸鄉,可是哪想到他們早已家破人亡,而這全拜王鉷這奸賊所賜…”
沈光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事情確有其事,但是那些家破人亡的非是他帶來的那些老兵,而是這些老兵死去的袍澤。
開元年間,府兵制尚未完全瓦解前,前往安西戍邊的士兵戍期本為三年,最長也不過六年,按照朝廷制度自然會減免其家中租庸調,照道理士兵陣亡后也有撫恤,可是本朝邊將重武功,以戰敗為恥,大都會向朝廷隱瞞敗績,然后這些陣亡士兵在家鄉仍舊是在籍的活人。
王鉷明知這其中緣由,可是卻將這些陣亡士兵定義為逃人,他當上戶口色役使后,便向這些陣亡士兵的家中補征所謂歷年積欠的租庸調,逼得無數人家家破人亡,紛紛逃亡。
“馮兄,我安西歷年戰死的士兵數以萬計,他們為大唐流過血,為圣人拼過命,可朝廷就是這么對待這些將士和他們的家人的,我沈光不服!”
“王鉷這奸賊欺瞞圣人,這天下十鎮,豈止是我安西軍,自開元以來效忠皇命歿于戰事的戰死將士何止數十萬,我沈光雖然位卑官小,也要給他們討個公道。”
看著怒氣勃發的沈光,李亨無言以對,甚至他內心里也隱隱有了股沖動,回宮后向阿耶請誅王鉷,這個奸賊不殺不足以平息民怨。
這時候兩人已到了書房,沈光指著桌案上那些新謄寫的卷宗道,“馮兄,這些都是楊兄府中門客冒死從關中各縣打探回來的消息,上面一家家一戶戶都是被王鉷這奸賊害得家破人亡,可謂是字字血淚。”
李亨拿起了那些墨跡未干的卷宗,只是看了沒幾張,他就氣得胸口發悶,這王鉷怎么敢這樣做,他這是在掘他李家的命根子啊,百姓要么逃亡,要么淪為豪強奴仆,長此以往只怕整個關中都要被禍害一空。
“王鉷該死。”
聽著李亨近乎咆哮的怒喝聲,沈光雙手重重地按在李亨肩膀上道,“馮兄,我知你是東宮屬官,這些卷宗我想請你呈于太子殿下,如今楊兄被圣人責令閉門思過…”
看著面前直視自己的沈光,李亨亦是緊緊握住了沈光的手臂,“沈郎放心,此事我義不容辭,只是太子如今人微言輕,未必能在圣人跟前說得上話,倒是你和李相有舊,何不…”
“馮兄,我信不過李相,王鉷這奸賊能欺瞞圣人,做大到這般地步,李相難辭其咎。”
沈光雖然知道在王鉷這件事情上,主要還是李隆基昏聵失察,可是他沒法把矛頭指向李隆基,更何況李林甫屁股也不趕緊,這口黑鍋他背得不冤。
聽到沈光這番話,李亨心中一喜,要知道他先前和沈光幾番閑聊時,發覺沈光對李林甫這奸相還頗為欣賞,讓他頗為郁悶,如今倒是叫他為之釋然。
“沈郎,這些卷宗我定會呈于太子殿下,只是你需得有個準備,圣人未必就會…”
圣人至高無上,圣人是不可能錯的!
李亨太了解自己那位阿耶,若是換了二十年…不,哪怕是十年前,王鉷這種奸賊休想欺瞞阿耶,可是如今阿耶說不準為了臉面,更不會承認自己犯了錯。
沈光看著貌似為難的李亨,自笑了起來,“馮兄,我等行事,只需問心無愧就是,若是朝廷不能將王鉷這奸賊治罪,我便自去殺了王鉷這奸賊,大不了事后一死…”
“沈郎,你可千萬不要胡來!”
李亨大驚失色,他可舍不得沈光為了王鉷這種奸賊而賠了性命。
“馮兄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那么做,我相信圣人只是被蒙蔽圣聽,否則豈會讓王鉷這奸賊這般殘害百姓。”
沈光深吸了口氣,在李亨面前做出了冷靜下來的樣子,“馮兄,這些卷宗就拜托了。”
李亨離開時,帶走了那些記載著血淚斑駁的卷宗,出了沈園所在的豐樂坊,李亨換乘馬車后,看到車廂里的高力士,他將裝在囊中的那些卷宗取了出來道,“二兄,王鉷所作所為,你便真地半點不知嗎?”
高力士看著情緒低落的李亨,手中接過那些卷宗,看得心驚膽戰,然后他幾乎是在車廂里跪了下來,“殿下,老奴真的不知這王鉷作惡竟至于斯…”
“二兄,我信你,你且起來,王鉷此賊必須得明正典刑給天下人一個交代,阿耶那兒,還請二兄和我一起進言。”
“殿下,此事還是從長計議!”
高力士滿臉苦澀地說道,圣人的性情和脾氣,他還不了解,就這般拿著卷宗去勸諫圣人,只怕會適得其反,“殿下還是去尋李泌…”
李亨聽到高力士的話,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都瞞不過這位二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