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百鬼夜行(6000)
“麻煩就在邊上停一下。”
青野對出租車司機說道。
“好的。”
司機老實照做，車子在路邊停了下來。
青野問道：“我就在這兒下車了，多少錢？”
“嗯？”
司機奇怪皺眉，這里距離原定的目的地，可還有很遠的距離呢！
竟然就在這里下車嗎？
心中疑惑，但客人的要求他也沒法拒絕，報出價格后，從青野那里收到了面額較大的紙鈔。
“我有急事，就不用找了。”
青野匆匆走下車。
“這客人，好奇怪呢。”
“不過長得是真好看啊......”
在青野離開后，出租車司機喃喃道，對收獲了意外的小費稍有高興，但更多的，還是對那張面容的印象深刻。
那么好看的一張臉，任誰看到都會留下深刻印象的吧？
“那女客人，可是有福了。”
“......嗯？”
司機這么想著，終于意識到哪里異常。
抬起頭看向青野在黑暗中離去的孤單背影，再轉頭，車里的后座上空空蕩蕩。
上車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嗎？
此時的青野，并非孤獨一人。
在他的身前，一道常人看不到的虛影，正在向前方飄去。
依舊是岸田美佳的模樣，可和先前靈動鮮活的姿態相比，現在的她，才更加符合青野對于幽靈的認知。
面容僵硬，雙眼迷茫。
如同精致的人偶。
沒有溫度、沒有意識。
只有一種屬于幽靈的本能。
青野嘗試用手去觸碰，戳一戳她的臉頰。
指尖仍舊能傳來觸感，但這觸感可不再是人類的皮膚，更像是一種紗布，就青野和幽靈們為數不多的接觸，這無疑是類似的存在。
如果青野的靈感智力較低的話，恐怕就無法看見她，更無法觸碰。
在旁人的視角中，青野現在的舉動一定很奇怪，一會兒盯著空氣看，一會兒又伸出手。
活像個從精神病院里逃出來的病人。
好在眼下根本沒有路人，也就沒人看見青野古怪的動作。
跟著岸田美佳的虛影繼續前進，周遭的景象越來越偏僻。
這是遠離市區的道路。
深夜的道路上，只有路燈的光芒照亮前路。
夏夜幽幽的涼風，從青野臉龐吹拂。
寒意滲入皮膚。
隱約能看到幾只孤魂野鬼，在夜色中飄蕩，半透明的身子，離地漂浮，一眼就看出來不是人！
不過因為青野身上那股不可名狀的氣息，實在很嚇鬼！
僅僅是靠近它們，它們就下意識的躲藏起來，不愿意和青野接觸。
青野想順手增加兩三點經驗值的想法，也只能就此作罷。
很快，岸田美佳飄蕩的速度，開始加快。
像是那個呼喚她的力量，正在增強！
青野同樣加快了腳步，匆匆跟上。
她最終的目的地，肯定有青野想要得知的秘密！
到了后來，青野開始奔跑起來，這才跟得上她的速度。
一晃眼，周圍就連路燈都不再亮起，明顯是極度偏僻的環境。
今天恰好是滿月，月光銀色的揮灑下來，不至于完全的黑暗。
青野想到那條絕不要獨自在黑暗中行走的警告，在這節骨眼上，應該不至于又招惹到某種不可名狀吧？
這時，岸田美佳的速度，終于遲緩了下來。
青野抬起頭，看向身前的這座建筑。
‘看來，已經到了啊......’
這是一棟廢棄的神社。
之所以說是廢棄，看那四周用于供奉的小亭柱，早已無人打理，布滿了灰塵。
掛在檐角的燈籠破舊，有如風中殘燭，好似隨時都會掉落下來似的。
大門緊緊封閉，還貼上了封條。
只有紅白色的鳥居高高矗立，上面的紅漆也褪去不少，顯得殘破不堪。
鳥居是神社的入口，一向以來都被視為神界和人世間的分割線，人們通常以它來提醒，接下來的行為舉止都要有禮而虔誠——當然，在現代它更多的只剩下了裝飾意義。
而四下，除了這神社外，就再也見不到其他的房屋。
“原來不知不覺，都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了么......”
青野環顧四周。
神社周圍還有茂密的植被，郁郁蔥蔥，就是在夜色下，顯得有些陰森。
在看向神社大門里時，忽然有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窺視著自己？
遠遠不只一只！
這神社里面......到底有什么！？
青野的面色開始變成絕對的冷靜。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其中，必然有著極大的兇險。
靈感更是開始不斷的傳來刺痛，提醒他快些離開這里。
岸田美佳的步伐，可不會因此停下。
她的速度放緩，但面容上的茫然稍有改變，像是又回歸了幾分她還活著時的意識。
“岸田......小姐？”
青野試探的呼喚岸田美佳的姓名。
“岸田......岸田......”
意外的是，岸田美佳對他的呼喚竟然有了反應，只是口中不斷重復著這個名字。
俏臉上開始浮現出掙扎和痛苦。
“這是誰......為什么我這么熟悉？”
現在的岸田美佳，又和先前兩種情況都不相同，好像具備自己的意識，卻又忘記了許多。
“你是誰？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岸田美佳不再思考那會令她痛苦的問題，而是向青野問道。
青野回應道：“我是青野，是你把我帶到這里的。”
“青野......青野君......好熟悉的名字。”
岸田美佳用手錘了錘她的腦袋，好像這樣就能想起那些被她遺忘的記憶。
“抱歉哦，我現在什么都想不起來呢......”
“但是我有印象，你肯定是一個好人！”
變成幽靈的少婦先是道歉，然后露出一個顯得有些蠢萌的微笑。
“而且，你長得好好看哦就是身上的味道有點嚇人！”
青野：“......”
現在的岸田美佳，不僅失去了記憶，就連性格都變蠢萌了嗎？
轎車引擎的聲音，卻在這時，從身后的夜色里傳來。
“跟我來。”
青野拉住岸田美佳的手，和她一起躲在周圍的植被中，從樹葉的縫隙中悄然看去。
會在這個點來到這神社里的，又會是什么人呢？
只一會兒的時間，便見到一輛黑色高級轎車停在了青野剛剛停留的地方。
“咳咳！”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咳嗽聲從下車的那人口中傳來。
“日野先生，你真的沒事嗎？”
又是一個耳熟的聲音。
哪怕在青野所處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個背影，但是那光潔到反射月光的腦袋，還有十分蹩腳的中式日語口音，還是一下子暴露了他的身份。
法清？
會喊大威天龍的和尚？
他不是應該從東京別動隊離職了嗎？
青野好歹從神田雪繪那里了解了不少關于東京別動隊的消息。
對這位同樣出身華國的僧人比較在意。
在那天的交鋒當中，就連那看似堅固的透明墻壁，都沒給青野帶來多大的麻煩。
而和尚王落，卻是具備相當兇悍的攻擊性，實力也很強。
尤其是那股殺氣，要說他手下沒殺過人，青野可不相信。
如果不是“不可名狀之貌”帶來的威懾效果，能不能這么快解決他還真不好說。
“我可事先說好了，我是看在和你的交情上才來幫忙的，你要是嗝屁了，我豈不是血虧？”
“而且做完這件事，我肯定就要去其他地方游歷了，你這小子在東京可得照顧好自己。”
王落開口說道。
在他身邊的，自然便是染成了橘色頭發的流氓青年，日野幸。
即便是在東京別動隊里，也很少有人知道，日野幸和這外地來的僧人，私底下的關系其實很不錯。
或許是那一頭橘毛很合王落的眼，又或者是恐女的他覺得日野幸是個同類。
日野幸也認為這健壯的僧人性格直爽，不做作，很對他的胃口。
總之，兩人就像是王八看綠豆，看對了眼。
私下里經常一起玩耍，偶爾還會互相到家里做客，私交甚篤。
這一次也是因為日野幸的請求，在東京養好傷后的王落才決定幫他這個忙。
“放心吧，我肯定活得比你久！”
日野幸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發白，透出半透明似的慘白，血管在肌膚下泛出病態的青色。
和兩周之前相比，像是患上了某種疾病。
憔悴而虛弱，不復平日里的隨性灑脫。
剛剛咳嗽后掩口的手帕上，有一抹觸目驚心的鮮紅。
這是日野幸使用能力需要付出的代價。
他還是強撐著露出微笑。
“我可還是要等到我姐姐找到一個合適的男人，然后結婚生子我才放心呢！”
“對了和尚，你真的不考慮下我姐嗎？她就是平時稍微兇一點，其實人挺好的，長得漂亮身材好！條件真的很好哦”
“確實......咳咳！”
“阿彌陀佛......貧僧可是和尚，哪里能結婚呢？”
法清雙手合十。
“在我們日國可不講究這個，和尚也能喝酒吃肉，結婚也完全沒問題啊！”
日野幸諄諄善誘：“你這恐女的毛病，總得考慮治好了吧？”
“這......不太好吧？”
聽著兩人的交談。
青野：“......”
他滿頭黑線——你們來這里，就是來干這個的？
“那等我回去，就......試一下？說不定還真能結婚呢！”
他們商量了片刻，王落似乎還真有些心動。
“別在這種時候立下可能會死的FLAG啊.......”
日野幸苦笑一聲，開了個不算玩笑的玩笑。
“待會兒我姐說不定就要知道我溜走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和尚，這次......就靠你了！”
“交給我吧。”
說完這句話以后，這兩人便是向這神社的大門徑直走去。
“轟！”
伴隨一聲巨響，那貼著封條的房門，便是這樣被王落手中的禪杖一下轟碎。
木屑飛濺。
可謂暴力至極！
法清的實力在這段休養的時間其實又有了新的進步，主要是和那股殘余在他心頭的詭譎氣息抗爭，令他的心性更加堅定。
——不過這也同樣有著弊端，如果再次遇到青野，他對青野的懼怕，可能還要再上一層樓！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還得感謝青野才對。
幾乎是房門被轟開的一瞬間。
詭譎之氣，便是從其中洶涌而出。
像是釋放了一只餓了許多天的兇獸，迫切的想要吃肉了！
連帶著岸田美佳的神色再度開始迷茫，想要就那樣飄進門里。
但卻被青野一把拉住。
“咦？我這是.......”
少婦幽靈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她現在已經基本無法判斷情況了，只能乖巧的跟在青野身邊，聽他指揮。
等到確認兩人走進了神社，青野帶著岸田美佳跟在其后。
背后，忽然傳來一陣森然寒意。
青野一轉頭，在漆黑的夜色中。
有百鬼......夜行！
眾多半透明的幽靈，漂浮在半空中。
像是受到了某種氣息的牽引，不受控制的向神社當中飄來。
而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都是迷茫。
青野卻也是注意到，有些許幽靈臉上，帶著和岸田美佳相似的掙扎，像是不愿意前往這里。
鬼影憧憧間，青野帶著岸田美佳，向神社里走去。
另一邊，正如日野幸所想的那樣。
日野留美子也是終于發現了她從自己家里溜走的事實，撥打的電話也無人接聽。
冰山美人的臉上掛滿了寒霜。
寒氣在周身擴散，氣憤到一把捏碎了手中的手機。
“阿幸，你......到底想做什么？！”
在氣憤的同時，日野留美子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你難道不知道，你會死的嗎？’
旁邊的別動隊成員們，更是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噤若寒蟬。
他們知道，自己這位組長，是真的生氣了！
“走！去這個地方！”
日野幸在臨走前，也還是留下了一個地址，正是那荒廢的神社。
日野留美子果斷下令，帶著身邊的眾人，向著這個地方趕去。
她行動的時間，比日野幸所想的還要早上一些。
在青野還沒進去多久，他們的轎車便停在神社門口。
百鬼夜行的畫面，同樣落在東京別動隊組員們的眼中。
他們未必所有人都能看到幽靈，但空氣里那股濃郁得不能再濃郁的氣息，還是說明了這片夜空下的景色，絕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靜。
無論是誰，都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
哪怕他們也已經處理了不少相關的事件，但是如此場景，他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這么多幽靈，是被什么吸引而來的？
和這起都市怪談，又有什么聯系？
組長的弟弟，為什么會跑到這里來？
他們面對的敵人，究竟是什么？
很多很多問題，在他們心里徘徊，可又沒法說出口。
說到底。
超凡者，不過是比普通人類強大一些的人而已。
遇到未知、遭遇危險，同樣會害怕，會迷茫。
看到那輛停在前面的黑色高級轎車，日野留美子心中的焦急更甚，但她在身為一個姐姐的同時，也是目前這個小組的組長。
日野留美子不單單要對自己的弟弟負責，更要為小組里每個人的性命負責。
“后勤人員在門口待命，有任何異常情況都要及時和我聯系！”
“戰斗人員，出列！”
日野留美子看向身邊三個具備一定作戰能力的組員，語氣罕見的柔和下來。
“如果害怕的話，同樣可以在外面待命。”
“組長......”
“嗯？”
三人稍一愣神。
“我不是在試探你們，而是一個真誠的建議。”
“這完全是一起突發的事件，即便是我，也對里面的情況一無所知，沒辦法保證全身而退，更沒法保障你們的安全！簡單來說，如果我們一起進去的話，很可能......會死！”
“日野幸，很少會違背我的命令，除非在他看來，這件事已經不是我的能力可以解決的。他是怕我遇到危險.......才會率先來到這里。”
“危險程度，說不定遠超你們想象。”
日野留美子的語氣有些沉重，但不再有任何隱瞞。
“所以，你們想逃避的話，沒有關系的，給你們5秒中做出選擇。”
她閉上了眼睛，深深呼吸，掩飾自己其實并不平靜的心情。
日野留美子睜開眼，三人卻依舊站在她的面前。
“什么嘛組長，你這也太小看我了！”
其中一個年輕男人撓著后腦勺說道。
“就是嘛，好像我們有多貪生怕死一樣。”
這是一個和日野留美子超凡能力相似的女生，比她還要小上兩歲，眉眼彎彎說道。
最后是被青野一水泥柱敲暈過去的能力為“倍化力量”的大漢，高冷的吐出一句話。
“走吧。”
日野留美子嘆息一聲，但不再猶豫，和三人一同踏入了神社的大門。
只是剛走進這里的一瞬間。
連同日野留美子在內的四人，都瞬間感受到一種窒息感，汗毛豎起，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周遭的氣息，好似膠水般粘稠。
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一雙雙空洞的雙眼，冰冷的注視著他們。
青野的身體并不冰冷，汗毛也沒有豎起。
身邊依舊跟著岸田美佳。
身前，同樣有無數雙眼睛。
那并非是只有日野留美子才能看到的景象。
早在神社的第一時間，青野就發現，這里和外界......似乎，并不屬于同一片空間？
從外界看，神社的面積算不上很大，而從里面看，卻至少是外界的四倍！
像是來到了一個小小的異次元。
而且在頭頂、四周，也即是這空間的邊界，覆蓋著無數雙眼睛。
鑲嵌在天空、以及周圍的邊界上。
數量，根本無法數清。
密集的堆在一起。
這已然不是“密集恐懼癥的末日”，而是任何正常人看到都會反感、惡心的畫面。
看得久了，耳邊還會響起詭異的低語，仿佛有細碎的小蟲順著耳洞爬進你的大腦，癲狂而恐懼，會將人的理智撕碎......
這無關性格，只是和人類這一生物的本能有關。
不過青野.......實在算不上是一個正常人。
目睹不可名狀畫面！
特質“冷靜”發動！
理智0！
“現在，你想起些什么了嗎？”
青野向岸田美佳問道。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對了，你叫什么吖？”
岸田美佳此時已不再是沒有記憶那么簡單，而是過上一段時間，她的記憶就會刷新。
比如這時，就已經是她第5次問出同樣的問題了。
“青野。”
青野隨口應道——不搭理她還不行，她會一直詢問直到青野回答。
他的視線，落在半空中那些新進來的幽靈身上。
絕大部分幽靈，會在十秒鐘之內消散不見。
有如溶于水的白糖。
“是被這個空間消化吸收了？”
而還有一類幽靈，便是岸田美佳這種存在。
也是那些在神社前稍有掙扎的幽靈。
他們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像是一樁樁木偶，沒有反應。
這類幽靈的數量并不多，很久才能看見一只。
而且青野的靈感也在提醒他，最好不要隨便靠近他們，說明他們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傻。
如果青野沒猜錯的話，他們很可能和岸田美佳一樣，都是著“已死的客人”這都市怪談的主人公，也全都是雙眼被挖走的那些人。
至于岸田美佳這傻少婦為什么沒有變成這樣，應該是因為和他的接觸有關。
令青野奇怪的是。
從剛剛神社以后，他都沒有看見日野幸以及和尚王落的蹤跡。
不知道是他們的地點不同，還是他們兩個知道特殊的路線。
除去邊界的眼球外，身邊還是有木質的墻壁和地板。
眼前的道路錯綜復雜，腳下的老舊地板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有些不堪重負。
在這環境中，青野也只能憑借直覺來判斷方向。
“誒，你是誰吖？”
岸田美佳再度歪過頭，疑惑的發問。
“青野。”
青野很有耐心的回答道。
“嘻嘻，我不是在問你啦！”
岸田美佳笑了起來，青野轉過頭。
發現在自己以及岸田美佳的身邊，另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低下頭，漠然的注視著他們。
即便是幽靈狀態的他，臉上的眼眶，依舊空蕩。
慘白的面容，有血淚從其中留下。
而和那眼眶對視的一瞬間，青野渾身僵硬，凝滯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