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內依舊是原來的樣子。
劉猛跪著,棺材放在正堂上。
只不過這一次棺材上蓋著一層錦緞。
唯一不同的是,供桌前放著一個麻布墩子。
墩子上趴著一個人。
確切的說是半跪半趴著一個人。
這人一邊哭一邊號。
哭的是肝腸寸斷,號的是聲勢震天。
連一旁的劉猛,都不好意思再哭了。
此人正是剛剛見到的許海幽。
許海幽趴在靈堂前哭靈,而許克恩則十分淡定的坐在門口的桌子上吃喝著。
倆兄弟一動一靜,一黑一白,涇渭分明。
“這是?”
饒是方子策見多識廣,面對這種場面也有些蒙。
林大叔有些不好意思,低聲湊到他耳邊道:“說是丹丹的追求者,聽說了這事連夜趕來,進來就哭,哎...”
站在旁邊被臨時拉來主持靈堂拜祭儀式的劉堂叔早就被許海幽弄的手足無措。
打從許海幽進來的時候,劉堂叔就感覺不對勁。
果不其然,這小子一進來就哭,一邊哭還一邊唱。
一邊唱還一邊罵。
連哭帶唱再帶罵,直接打算了祭拜節奏。
劉堂叔雖然有心干大了這行,平日里周圍誰家有事也都主動參合,為的就是跟著方子策學習。
每次參加完紅白事,回到家中還極其認真的將所看學見所想寫下來。
經年積累,他寫的東西已經有十幾萬字。
可他經驗再多,終究是隔岸觀火。
今日里方子策一走,他就被選為了祭拜儀式主持人。
可這隔岸觀火終究是比不上身臨其境。
剛開始還好,祭拜劉丹的人都是劉家的晚輩。
不管從主持者身份來說,還是他這個大輩的身份。
縱然祭拜者傷心欲絕,泣不成聲,甚至哭的走不動道。
但還都按照他的節奏來。
讓拜就拜,讓哭就哭,讓撤就撤。
結果許海幽一來,好嘛,趴在麻布墩子上就不下來了。
根本不聽劉堂叔的安排不說,劉堂叔讓人把他請下來,結果這小子力氣大的嚇人。
三五個壯漢硬生生的沒把他從麻布墩子上拉下來。
可若是將他連麻布墩子一起抬出去,也不像話。
正不知道該如何好的時候,方子策來了。
劉堂叔像是見到大救星一般,快步上前要去握住方子策的手。
只可惜方子策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哎呀,師父,方師父,你可算是來。”
劉堂叔看了看靈堂上哭的極其有節奏,絲毫沒有要停止的許海幽,面露苦色:“方師父,您看這...”
“該走的禮你都走了么?”
方子策也不推辭,直接走到了劉堂叔剛剛站著的位置問道。
“是,都走了,就剩一個家屬謝客了。”
方子策從供桌上拿起三柱香里,在旁邊的長明蠟燭上引燃了,然后插在香爐中。
“好,后面還有么?”
劉堂叔道:“沒,沒了。”
“好,那就讓他繼續吧,來客搭禮,是沒有講究的,既然人家要哭,那就哭,不必阻撓。”
方子策說完,雙手持立站直了身子。
旁邊的樂隊管事自然是方子策的人,見他回來,微微一笑,站在人群之中用眼神向方子策詢問。
方子策微微點頭,那管事馬上明白過來。
而后轉過身手一揚,樂隊繼續吹唱起來。
有了樂隊的陪奏,許海幽的哭號不再那么單調。
他也是個人才,這邊奏樂一起,許海幽先是一停。
眾人都以為他要停止的時候,卻見到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林野馬上就跟顫抖的幅度,馬上就明白這孫子是在找音樂的節奏。
果不其然,十幾秒后,許海幽接著哭號起來。
合著音樂的節奏,其聲嗚嗚然,更添加幾番凄慘。
隨著許海幽極有特色的哭靈,庭院里的人全都被吸引過來。
周圍圍的是里三層,外三層。
“哎,劉家的姑爺都沒來,你看人家。”
“誰說不是,聽說這小伙子追求劉丹八年,從上學那會就追,可惜啊。”
“八年,人能有幾個八年,這小伙子我看不錯,模樣周正,你看哭的,哎呀。”
眾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直接讓許海幽在圍觀群眾們心中的地位上升到了劉丹未婚夫的位置。
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邊哭了半個鐘頭,方子策依舊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旁。
一曲罷,許海幽停止了。
抹了抹眼睛,周圍有人趕緊上前將他攙扶起來。
方子策高聲道:“家屬答禮。”
那邊已經跪麻木的劉猛聽了這話,猛的一抬頭,然后干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沖著許海幽磕頭。
這邊許海幽則站起身來,沖著劉猛鞠了一躬,然后低聲道:“節哀順變。”
林大叔又趕緊上前來,帶著被人攙扶的許海幽走到了一旁。
許海幽這邊一坐下,馬上就有人端茶倒水,十分的熱情。
周圍的忙人和圍觀的觀眾們呼啦一下全都圍了上來,像是看稀罕一般圍著許海幽。
“他這是干嘛呢?”
趁著這個功夫林野一瘸一拐的走到方子策身邊低聲問道。
方子策一邊將供桌上的貢品扔給早就在一旁等候多時的孩子,一邊低聲道:“一般這種喪事,男方是要來一趟的。雖說沒有夫妻之名,卻有了夫妻之實。”
“可男方拒絕了,不愿意前來。這讓劉家面上掛不住了,許海幽鬧了這一出,劉家人直接把他當姑爺待了。”
“他圖啥呢?”
林野感到很是可笑。
他是絕對不相信許海幽是劉丹的追求者的。
更不相信所謂的追求八年的鬼話。
可卻想不通他為什么要編造這種謊言。
方子策則道:“許家兄弟做事從來不按常理出牌,我估計著應該是想知道劉丹到底是怎么死的。”
果不其然,方子策這邊一說完。
那邊被人群團團圍住的許海幽說話了。
“父老鄉親,我愛劉丹那么多年,她要結婚,其實我心里是祝福的。畢竟愛一個人,不就是想讓她幸福么?”
“她既然覺得和其他人結婚,那就說明她得到了幸福,我該高興才是。”
許海幽說的是情深意切,像是備胎成了精一般。
周圍人也都紛紛點頭,感慨這年頭像許海幽這么癡情的人可不多了。
“可誰知她居然先走一步,哎呀,我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許海幽一邊說一邊抹眼淚,周圍人還一直在勸。
“大爺大叔們,沒見面就沒見面吧,可我這心里就是想知道,她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是怎么沒的。”
若是常人問這話,主家聽了肯定不會給好臉色看。
未婚的大姑娘在結婚前一天突然去世。
好說不好聽。
尤其是在這種場合,當著逝者的面問,多半會被主家打出去。
可許海幽現在問卻沒有任何人覺得不妥。
就連劉丹的舅舅都覺得,不給人家說清楚,都對不起人家一片癡心。
“哎,小許啊,雖說咱爺倆第一次見面,可說句心里話,叔心里就把你當成自己人一樣。”
許海幽直接順桿子往上爬道:“叔,男方家沒來,我來了,您要是不嫌棄,您就是我親叔,以后你老了我替劉丹給您養老。”
方子策見他說話越說越不著調,再不攔著,看他的架勢,是要來場的樣子。
他趕緊上前道:“這是劉丹的舅舅。”
許海幽直接道:“那你就是我親舅。”
這邊敢叫,那邊也敢應,林大叔緊緊握住許海幽的手哎了一聲,百感交集,渾身顫抖。
“小許啊,你要是早點來,我說什么也不能同意張家。”
方子策讓他弄的是一點脾氣也沒有,道:“林叔,他想知道,你就給他說說吧。”
一邊說一邊抬手趕人。
周圍的忙人和觀眾們見大了發話了,也都不好再圍著,當下全都散了,準備晚上的出殯。
劉堂叔坐在了一旁,林大叔拉著許海幽的手,倆人進入了有問必答的流程。
“白忙活,也問不出什么來。”
林野走到方子策身邊悄聲道。
方子策搖了搖頭,示意林野看向一旁的劉堂叔。
“估計他會把陰兵過路的事說給許海幽聽。”
林野聽了,不由得多看了劉堂叔一眼。
劉堂叔坐在一旁抽著煙,劉丹的舅舅說著,他在一旁點著頭,一會說個是,一會說個沒錯。
說了好一會,許海幽恍然大悟,隨后又滿臉的義憤填膺:“早知道如此,當初我就該拉著劉丹去體檢的!”
林大叔聽了這話,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那邊有人叫方子策,林野跟著一同過去幫忙。
視線不時的往許海幽這邊看。
靈堂那邊又有人叫,倆人又進了靈堂。
剛一進靈堂,就聽到外面傳來劉丹舅舅林大叔的怒吼:“姓劉的,你別胡說八道。這都是沒有的事,你再亂說,信不信我揍你!”
“哎呦,這是怎么了?”
靈堂里跟著整理棺材的忙人抬頭向外面看去。
方子策和林野對視一眼。
果然,劉堂叔這孫子又把陰兵過路的事說給許海幽聽了。
“你們去看看。”
方子策綁著棺材上的繩,向著旁邊的忙人說道。
“哎。”
忙人最愛看熱鬧,劉家的熱鬧本來就夠大了。
一聽方子策吩咐,像是領了圣旨一般,興沖沖的沖了出去。
“這劉丹的堂叔好像不是個好東西啊。”
林野綁好繩子,站起身來說道。
方子策道:“是啊,早上那個不知道哪里來的神棍,估計就是他請來的。為的就是擠走我,他好當這場的大了。”
“這個大了就那么好么?還非得搶著當?”
林野有些不解,這種事無權無職,也沒錢,頂多撈幾頓飯幾盒煙的事。
怎么還有人上桿子要干。
“刷存在感白,劉家可是有個大企業的,劉丹這一死。她的股份怎么辦?”
方子策道:“按照劉家的規矩,劉丹的股份可是要全族分的,劉丹這位堂叔也是劉家人,他想要操辦這場喪事,就是為了想要在劉家企業里多點說話的權重。”
林野恍然大悟,明白了。
“那他編造陰兵過路的事,又是怎么說?”
方子策看了看供桌上劉丹的照片道:“劉家傳承百年,這種家族最是迷信。重風水,重陰德。他把這種事往劉丹身上扯,無非就是想告訴其他人,劉丹父親這一枝平日里沒干什么好事。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明顯,就是因為他們這一枝做了虧心事,所以劉丹的父親方才早逝。”
林野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確實,對于他們這種家族企業來說,如果真有這種傳聞,劉猛這一枝是要受排擠的。多半是不能在公司里擔任要職了。”
“哎呀,錢啊,都是錢鬧,死者還沒下葬呢,活人就開始為了那點錢爾虞我詐了。”
方子策道:“那可不是一點錢。”
正說著,上廁所的劉猛回來了,外面鬧哄哄的,顯然吵的很厲害。
“方先生,您快出去看看吧。”
劉猛又氣又恨,又無可奈何。
“守好你姐姐的靈,其他的事都不要管,有我呢。”
方子策走到他身邊,拍了拍劉猛的肩膀。
林野雖然很想問一問劉猛,昨晚為什么要躲在棺材里嚇唬自己。
可這時候也不是問這些事的時機,只能跟著方子策走出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