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無邊的冰雪中。
一個巨大的環形建筑肅穆地聳立著,它是那樣的恢宏雄偉,但是即使如此,對比于這片雪原還是顯得異常渺小。
幾只留著口水的野狗在雪地上奔走而過,它們夾著自己的尾巴,肚子干癟,四處尋找著食物。可以相信的是,只要是能夠下咽的東西,它們都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撕咬。
它們路過了高聳的墻外,站在一個雪坡上,向著建筑中張望了一會兒,發現沒有任何可以進去的路,才悻悻地跑去了別處。
鋼筋和混凝土構筑著這個建筑的外壁,灰黑色的高聳的壁壘上遍布著寒霜。
壁壘的上方是一面由透明的板材和支架構筑而成的半球形溫室罩,它覆蓋在整片建筑的上空,就像是一面大得驚人的屏障,將整個建筑都遮擋在下面,反射著天空中穿過云層的陽光。
遠遠的看去,幾隊穿著厚重的衣服的微小人影,正帶著防寒面具和氧氣罐站在這像是沒有邊際的罩子上,拿著工具清理著積雪。
在那罩子下面,是一個城市,透過透明的板材,可以看到那里面林立著的房屋,交錯著的街道,還有往來的人群。
這里就是溫室,災后時代屬于人類的城鎮,也是人類最后的避難所。
街道不算熙攘,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沒有人喜歡長時間的待在屋子外面,這個年代,只有屋子里才會讓人難得的有一點安全感。
這里是西部第三號溫室,在西部第一號溫室資源枯竭之后,這里容納里大量的難民,這使得原本就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日子又過得艱難了許多。
柳原抵達這里的時候,守衛看她的眼神并不好,顯然是把她當做了一個又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難民。所幸,或許是出于人道主義,守衛至少沒有將她驅趕出去,只是給了她一張臨時的出入證,就把她趕進了城里。
在溫室大門邊寄托好了自己的雪地摩托,柳原準備先去找點吃的,雖然她死不了,但是餓著肚子還是一件挺難受的事。
但是她翻遍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甚至往自己貧瘠的胸口里摸了摸都沒有找出什么能夠交換食物的東西。
是的,這個時代的人們又恢復到了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因為政府的崩潰,和溫室之間特殊的關系,這種交易模式就在不經意之間又成為了人們互通有無的主要手段。
柳原的身上有什么呢,幾乎什么都沒有。一件棕色的大衣,一件長袖襯衫,一件背心,一條脫線的長褲,一雙破破爛爛的戶外靴,一把改裝過的老款科伯特左輪手槍,兩發子彈,還有一把滿是缺口的短刀。
除去那輛雪地摩托車上的東西,這些大概就是她的全部家當了。
當然,柳原的身上也不是一點奢侈品都沒有,在她褲子左邊的口袋里,有一包還沒有拆封過的香煙。這是她在雪原里的廢墟中撿到的,要知道在這個年代,香煙那都是上等人才可以享受的東西。
這東西的價值不菲,不過柳原可不打算拿它來交換食物,她還想著自己可以將之留下來慢慢享受呢。相比于這種精神上的麻醉,一兩頓飯反而就顯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吃飯也是一件要緊的大事,腹中空空無疑會讓柳原更加絕望,這可能會讓她忍不住在半路上就先給自己的腦子里喂一顆子彈。
嗯,自從發現了自己不會死之后,柳原確實因此有了許多奇怪的癖好,有些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變態,但是她自己基本沒有什么自覺就是了。
為了弄到些吃的,柳原從溫室小巷的垃圾桶里翻出一塊銹鐵板,并用短刀在上面一刀一刀的捅出了一行字。
“受理事務委托。”
然后,她就拿著這塊鐵板坐在了路邊。
顯然她想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來獲取一些食物,事實上從事類似工作的人在各個溫室也并不少見。
他們通常被人叫做受雇人員,負責幫人處理一些閑雜瑣事,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有的時候這些人甚至會幫人去溫室的外面辦事,不過這樣的工作一般收費都不會便宜就是了。
畢竟對于普通人來說,要去溫室的外面,那可是要拼上性命的。除了各大溫室的商隊、護衛隊和探索隊之外,很少有人會愿意主動離開溫室。
然而相比于正式的受雇人員,柳原有一個很嚴重的缺點,那就是她沒有可靠第三方的擔保。這使得她很有可能在這坐上一天都接不到什么委托。不過她要的也不多不是嗎,不過就是一兩頓飽飯而已。
廉價的勞動力,總會有人喜歡的。憑著以往的經驗,柳原堅信著這一點。
一直等到了半夜,直到柳原身邊的路燈開始閃爍,漸漸亮起了燈光的時候,都還沒有一個人上來詢問柳原半點關于委托的事情。
柳原倒也并不著急,她既不向路人推薦自己,也不到處叫喊,只是安靜地坐著,靠在路燈的旁邊,耷拉著自己的眼睛,像是在打著瞌睡。
她的脖頸傾斜著,身子搖搖欲墜,任由著昏黃的燈光照在她的身上,照著幾只蠅蟲在她的身邊盤旋。
應該是她的口水就快要流到肩上的時候,一個聲音終于出現,打斷了她將要降臨的美夢。
“那個。”
她的面前傳來一個很干凈的聲音,為什么說是干凈呢,因為這個聲音第一時間讓人想到的就是這一個詞。
“嗯!?”
柳原瞬間驚醒,擦了擦自己的嘴巴,茫然地抬起了頭來,
她看向了身前的路面,路燈的燈光下正站著一個女孩,白色的短發在黃色的光照中顯得很明顯,她的皮膚也很白,可惜是并不是那種白嫩的美白,而是一種病弱的蒼白。
天氣很冷,或許是感冒了,她的鼻子有一些發紅,身上穿著一件灰黑的毛衣,毛衣上有幾個破洞,露著里面的皮膚。
這女孩的身材很瘦小,手掌半縮在衣袖里。就和她的聲音一樣,這個是一個看起來很干凈的女孩,即使她的穿著破舊,但也足以讓人覺得潔白。
女孩的手中拿著一個信封,在傍晚行人已經稀少的街道上,路燈也有些零星,她的眼睛中帶著一些微光,看著柳原問道。
“我可以委托你一件事嗎?”
“當然。”作為難得的開張生意,柳原自然是準備認真對待的,她下意識地坐直了自己的身子,卻不小心將頭撞在了還抱著的路燈上。
“當!”
“唔。”一聲清脆的聲響之后,緊接著就是一聲無奈的悶哼。
柳原捂著自己發紅的額頭,自認倒霉地看了女孩一眼,接著說道。
“顯然我就是做這一類事情的人,小姐,有什么事情你請說就是。”
······
“所以。”隨著布料摩挲的聲音,柳原盤坐了在路燈下,看著面前的女孩,挑起了自己的一只眉頭說道。
“你想讓我帶你去送一封信?”
“是。”女孩似乎有些不善言辭,拿著信封點了點頭。
“路上要穿過一片冰原?”
“是。”女孩的頭又低下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膽怯。
“你用什么當做報酬?”柳原沒有多問什么理由和原因,只是相當現實地問了一句。
畢竟這女孩的樣子,看起來可不像是一位有錢委托人。
女孩沉默了一會兒,半響,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來,展示出了一個裝著肉干的袋子。
她的聲音很輕,怯怯地問道。
“半袋肉干,可以嗎?”
柳原的目光落在了女孩的手上,過了一會兒,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說道。
“你覺得可以嗎?”
雖然她收費很低,但是一趟冰原業務,半袋肉干,顯然還是太少了一點。
女孩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她明白這不夠。
就算是最便宜的委托,要出溫室的話,那起碼也需要一份珍稀金屬,亦或者是足以夠一個人一個月使用的營養劑。
這些都是那些正規的受雇人員告訴她的,女孩沒有珍惜金屬,更是從來沒有見過什么營養劑,聽說那是用珍貴的水果和植物研磨而成的東西,下層的人根本接觸不到。
所以,她才找到了柳原。
女孩眼睛微微發紅,應該是猶豫了很久,她咬了咬牙,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小盒東西,彎下腰,同信封和肉干一起,遞給了柳原。
她的聲音更輕了一些。
“我只有這些了,請帶我去西部第四號溫室吧,拜托了。”
柳原低頭看了過去,發現那多出來的東西是一個表盒,里面正放著一只銀白色的懷表。
柳原將懷表拿了起來,用手掂了掂,又用手指摸索了一下。
嗯,不是銀的,更像是,不銹鋼?
這可還不算是什么珍惜金屬,去冰原里的那幾個大廢墟里多翻翻,就能翻到許多。
不過,柳原隨手打開了表盤,看著上面還在走動著的時間。
時間嗎·····
自從她再一次醒來之后,她就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過時間這個概念了。
不只是她,這個時代的人們,也很少會有人去在乎時間。
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是抱著明天或許就是末日的心態活著的,這樣的情況下,自然也就很少會有人在乎眼下的時間是幾點了。
倒不如說,人們害怕時間,害怕知道時間正在流逝,害怕知道末日終將步至。
他們寧可忘記這些,也好方便他們更加麻木的活著。
柳原看著手中的懷表出神了片刻,隨后懷表里的一張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個小女孩,和一個極為年輕的少女。
女孩低著頭,她像是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甚至想好了,或許還會被責罵羞辱一番,就和之前的幾次一樣。
“啪。”這時,柳原卻合上了懷表。
“四號溫室是嗎?”
她這樣問道。
女孩臉上的神情一愣,隨后,她的眼中帶著難以言明的光彩,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來。
“你這是答應我了嗎?”
“嗯。”柳原淡淡地應了一聲,路燈下,她的模樣可謂狼狽,相比于女孩,她或許更像是一個自顧不暇的人。
但是她還是答應了女孩的要求,并向著對方看了一眼,然后,她就在不經意間也愣在了那里。
因為她在這個女孩的眼中看到了一種東西,一種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再看到過的東西,一種本來不應該屬于這個時代的東西。
她已經快要忘了這種東西的樣子了。
可是這時,她卻再一次看到了它。
就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輕輕地捏住了她那顆早已經不再跳動的心臟,讓她死寂的眼神都有了一絲波動。
這種東西,好像叫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