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霄觀察了很長時間,很早就看穿了蒙古人所謂的優勢以及真正的弱點所在。
超強的機動力的確是優勢,不過卻可以加以限制。至于他們的弱點,就是在于他們也有不得不堅守的地方。
機動力強的軍隊一旦需要堅守,那就和蘇德戰爭后期的德軍一樣,放棄自己擅長優勢在陣地戰中被人摁著打。
蒙古人跑的歡暢,可只要調集一支強軍不管不顧的直撲他們的大本營而去。那些在外面撒歡的騎兵就得回來救援,面對面的硬抗。
從接手神機營到現在一年多來,王霄可一直都沒有閑著。對于神機營的訓練和裝備更新都抓的很緊。
雖然只有五六千人的火銃兵,可排列成一個個方形陣對付騎兵非常有用。
王霄親自帶著火銃兵向前壓過去,對于四周前來騷擾挑釁的火銃兵壓根就是不予理睬。
他在訓練的時候就用上了歐洲火槍時代的方陣,現在到了發揮威力的時候了。
只要有蒙古騎兵進入火銃射程范圍,直接就是一排槍打過去。
新式燧發槍的射程可比騎兵的軟弓遠的多,蒙古人的騎射很難傷到神機營。
多次試探之后,蒙古騎兵紛紛撤退。
這并非是打不過就跑,而是開始積蓄力量。
朱棣很快就得到消息,四周纏著明軍的那些蒙古人都撤退了。他立刻就判斷出蒙古人這是要集中力量圍攻王霄。
三千營接到了命令去支援王霄,可讓朱高煦去救援王霄那就真的是選錯人了。
援軍磨磨蹭蹭的沒上來,王霄也沒有刻意等著他們。數十個方陣匯集成團向著斡難河畔壓了過去。
蒙古人終于沖上來了,黑壓壓一片宛若烏云。
他們硬頂著明軍的火銃射擊,拼命的想要沖入陣列將明軍打垮。
王霄排下的線形火槍方陣源于拿破侖的戰術,除了沒有帶火炮過來之外并沒有什么區別。
雖然方陣里面沒有火炮,可火槍質量卻是比拿破侖時期的前膛燧發槍強的多。而且對手也不是英國龍蝦兵,普魯士戰列線兵,俄國哥薩克這種強勁的敵人。
很少有蒙古人能夠靠近方陣,就算是有少部分人悍不畏死的沖了進來,可四面八方全都是指著他們的火槍,沒等做什么就已經被打落馬下。
看著成群結隊的騎兵沖進明軍陣列之中,然后很快就被吞噬殆盡。后面的人全都開始躊躇不前。
這已經不是一百年前了。
一百年前的蒙古騎兵彪悍到了極致,縱橫歐亞世界島所向無敵。
可是一百年后的蒙古騎兵,不但缺少甲胄與鋒利的兵器,甚至就連戰馬都不足。
至于精氣神方面,他們早已經忘記了祖先們曾經彪悍死戰的榮光。
更重要的是,蒙古各個部落四分五裂,沒有能夠將他們整合起來的強人。
最先退卻是阿魯臺人,他們早在上次朱棣出征塞北的時候就被打殘了,這一路上的鏖戰下來早已經損失慘重。再繼續這么耗下去,整個阿魯臺部落就沒男人了。
草原上最重要的資源并非馬匹牛羊,而是人,尤其是青壯男丁。
男人都打光了,那部落也就完了。
阿魯臺人退卻之后,兀良哈等大大小小的部落也隨之退卻。畢竟這里不是他們的大本營。
最后剩下的只有瓦剌與韃靼人。
在王霄的火銃兵抵達大本營之前,瓦剌人撤退了。
馬哈木看出來此戰已經無法繼續堅持下去,所以選擇了提前撤離。
他們走的早,可以提前從兩翼退下去。而剩下的韃靼人主力,卻是被硬生生的逼下了斡難河。
明軍來到河畔對著河水中數之不盡試圖渡河的韃靼人猛烈開火。
紛飛的彈雨落入河水之中,打死人馬無數。這一片斡難河的河水都被染成了鮮紅之色。
遠方小山包上的馬哈木面色鐵青,他知道陷入絕境之中的韃靼人要么徹底被打垮,要么向明軍投降。
沒有了實力雄厚的韃靼人,離心離德的蒙古各部落就再也沒有了繼續抵抗的勇氣。
“長生天,這片高原不再屬于我們蒙古人了嗎?”
馬哈木仰天長嘯,話語中滿是無盡的悲愴。
一旁的也先面露悲色,感覺瓦剌人的未來一片灰暗。
‘啪嗒!’
幾滴雨點落在了淚流滿面的馬哈木臉上。他猛然睜開眼睛,看到天空之中已經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哈哈哈哈~~~”
馬哈木狀若瘋虎的放聲大笑“下雨了,下雨了!長生天來拯救我們了!”
草原上的雨水來的非常快,淅淅瀝瀝的雨滴很快就轉為傾盆大雨,席卷了整個戰場。
斡難河畔的王霄抬手摸著鐵甲上冰冷的雨滴,垂下眼瞼默然不語。
這場大雨,來的還真特么是時候!
火槍火炮在大雨之中是沒辦法使用的。隨著槍聲停歇,逃入斡難河之中的韃靼人歡聲雷動。
他們之前差一點就要崩潰了,可這場大雨拯救了他們,讓他們得以逃亡對岸重整旗鼓。
王霄緊緊握著手中的佩刀,許久之后收刀還鞘。
調轉馬頭,緩緩向著明軍大營行去。
草原上的雨季來了,比起往年來說早了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
持續不斷的降雨遲滯了明軍的行動。
火槍火炮在曠野上無法使用,一片泥濘的地面也極大的限制了明軍步卒與騎兵的活動范圍。
暴漲的斡難河將明軍堵在了南岸無法渡河,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對岸的蒙古人重新匯集起來構筑防線。
數量眾多的蒙古騎兵開始襲擾大明那長達數千里的后勤補給線。各種物資在泥濘地里難以送上去,傷員也難以送回關內。
明軍的士氣開始逐漸低落起來,這個時候正確的選擇是退兵。
不管怎么說,明軍都已經重創了對手。賺取好處定下合約然后退兵。想打的話,可以明年再來。
可朱棣不愿意撤兵。
對于朱棣來說,他的人生已經沒有什么遺憾了。真正最后的愿望,那就是追上霍去病曾經立下的華夏兵家最巔峰,封狼居胥。
現在狼居胥山就在斡難河北岸,作為五百年來第一個抵達此處的中原統帥,朱棣不想讓自己的人生留下最后的遺憾。
所以,哪怕戰況已經陷入了膠著之中,朱棣依舊是沒有絲毫退兵的意思。
雙方沿著斡難河兩岸激戰不斷,互相渡河與反渡河,偷襲與反偷襲每天都會上演。
每天都會有為數不少的明軍木船與蒙古人的羊皮筏子沉入暴漲的斡難河中。這場戰爭已經進入到了殘酷的互相消耗階段。
王霄一直保持沉默,不贊成退兵,也不支持繼續打下去。低調做人只服從命令。
實際上無論是朱棣還是其他眾將,都已經關注到了神機營的巨大變化。
幾千人就打垮了數萬蒙古騎兵,把他們逼退到斡難河里去,差點全都喂了魚。想不關注都不行。
不過就像是王霄之前推測的那樣,在此時此刻的環境下,沒人會提出對神機營的掌控權進行調整的事情。
一切,都要等到回京之后再說。
等到雨季結束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九月份。
看似秋高氣爽的時節,可在這遙遠的北方,十月份就開始下雪了。
朱棣想要封狼居胥,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
明軍并沒有在雨季結束之后立刻發起進攻,因為之前持續連綿的雨季幾乎摧毀了他們的后勤補給。
士兵們缺少糧食,傷員缺少藥品,馬匹缺少草料食鹽。就連神機營的火槍火炮也因為火藥受潮而無法使用。
在發起進攻之前,他們需要先恢復運輸線,囤積物資。
走出因為泡水而臭氣熏天的牛皮帳篷,鼻孔里插著兩塊布的王霄踩著泥濘的草地來到營地外面。
“終于天晴了。”
“太孫。”胡子拉碴,滿臉憔悴的于謙跟了過來“看來這一仗要打到明年去了。”
王霄活動著發酸的肩膀“這話怎么說?”
“雖說過了斡難河再向前走就是狼居胥山,可斡難河北邊都是綿延山脈。咱們的大軍若是進了崇山峻嶺,那人數上的優勢就將被徹底抵消。”
于謙憂心忡忡的說“這里是蒙古人的發祥地,是他們的家。他們一定會死戰到底的。咱們的補給線足有好幾千里地,哪怕是一顆鐵釘都要從山海關那邊運過來。可人家就是在自己家里面打仗!”
“過了斡難河就是三峽口,進了三峽口才算是真正進山向著狼居胥山推進。可三峽口那邊山勢陡峭,中間小道極為狹窄,咱們根本就過不去!”
王霄轉過身來看著他“你究竟想說什么?”
“退兵吧。”
于謙嘴角顫抖“去求皇上退兵吧!再繼續打下去,到了冬天下雪說不定就走不了了。整個大明的財政都會被這一仗拖垮的!”
大明在這一戰中投入的可不僅僅是前線這數十萬將士。
為了維持長達數千里的后勤線,足足有上百萬的民夫們在絡繹不絕的向著前線運送物資。這還沒算上大明國內籌集與運輸物資所動用的力量。
民夫沿途的消耗,運輸路上的損耗,以及方方面面動員的力量。
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前線一個明軍士兵一天吃的飯,其真實消耗就等于國內一戶人家一個月的口糧。
打到現在損失的大型牲畜數以十萬計。
大明只是一個農業國家,長時間維持如此漫長的戰線已經是將他們推到了懸崖的旁邊。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王霄找了塊干凈的草地坐下,仰頭看著蔚藍純凈的天空。
“皇帝的時間不多了。他知道自己一旦退卻,就再也沒有再來這里的機會。所以,哪怕是打到明年也要繼續打下去。沒有人能夠勸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