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道道門斗法大會正式舉行前,楊云突然收到一份邀請。
韓青烈送到工坊來,言明是給他而不是武尊真人,邀請函字跡清秀雋永,一看便知是女子書寫,邀請他去的地方,是城中門閥世家劉家的一處別院,時間定在中午。
“劉家搞什么鬼?”楊云感覺背后問題重重,這節骨眼兒上他不愿節外生枝,全當自己沒看到邀請函,根本就沒有赴約的意思。
過了中午邀約時間,劉府派人來催請,還是劉元卓的妹妹劉清媛親自前來,只是換了身男裝。
工坊乃軍事重地,外人不得入內,劉清媛只能在街口的茶寮等,從通傳到楊云出來,過了近半個時辰,劉清媛在茶寮等得很不耐煩了。
好歹楊云出來了。
“你真是好大的架子,請不動你還是怎么著?”劉清媛年剛及笄,少有在外交際,言語上顯得很沖。
這也跟楊云在上次雅會上耍弄她有關,她可是個記仇的人。
楊云在地席上坐下,道:“手頭事情太忙,公私兼有,所以不能赴約。”
劉清媛瞪著楊云:“你這年歲,能有什么要緊事?”
楊云道:“我替節度使府趕造火符咒,劉公子難道不知?這可是當前頭等大事…再者,馬上就是法會之期,我作為修道者將會出席,肯定得做些準備,這是私事。”
“你倒是挺忙的。”劉清媛辯駁不過,輕輕蹙眉,“那現在我親自前來邀請你過府,你去還是不去?”
楊云搖頭:“若是公事,我自然要去,但若只是平常邀請,請恕無暇分心。”
劉清媛氣呼呼地道:“請你當然是公事,也涉及私事,這么說吧,有位遠道而來的貴客想見見你,涉及即將舉行的法會…你去還是不去?”
“哦!?”
楊云看劉清媛急切的神色,不覺得對方是在說謊,但若說是什么重要人物,他還真不如此認為。
“涉及公事,還關系到兩日后法會,除了傳說中到益州來督戰的信安郡王,最有可能便是關中來的那個女道士…但二人通過劉家尤其是劉家小姐找我的可能性不大,那會是誰呢?”
劉清媛眉頭一挑,生氣地站起來:“你不去吃虧是你自己,今天本姑娘還有幾位好友會出席,看來你怯弱的樣子,根本就是個膽小鬼,怕丟人現眼才不去赴會,說白了就是個專門用障眼法騙人的無賴!”
楊云笑道:“還別說,劉公子你使出的激將法,很合我胃口,正好今日下午我還有一點空暇,若真公私兩便,去貴府走一趟也未嘗不可,難得劉公子親自前來邀請,怎可辜負這番好意?”
劉清媛斜著瞅了楊云一眼,露出個“算你識相”的眼神,指了指茶寮外停著的兩頂轎子,嬌聲道:“前面那頂是我的,你的在后面,可別說我劉家失了禮數。”
楊云絲毫也不擔心這是鴻門宴。
連節度使王昱女兒的邀請他都敢赴約,更何況只是劉府的邀請,而且還是去別院,根本不足為懼。
楊云估算了一下,最差的結果就是劉清媛想在閨中好友面前賣弄一下她認識一個會法術的道士,讓他“表演”一番,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花樣。
轎子一路到了城西,過了安青坊,亭臺樓閣隨處可見,楊云知道這附近有座時下稱為“合子山”的小山,高約二十多丈,滿山翠綠,俯瞰碧波盈盈的百花潭,不少大戶人家都在這山畔修建別院,作為夏日清涼避暑之用。
“到了。”
隨著轎子停下,楊云從轎中下來,劉清媛跟著過來,指著面前的莊園道。
楊云看了看四周環境,道路寬敞,可以并排過三輛馬車,但眼前園子的門臉很逼仄,圍墻上爬滿盛開鮮花的藤蔓,許多還掛著絲瓜、黃瓜和豆角等物,田園氣息濃重。
劉清媛見楊云沒什么反應,神色轉冷:“跟我來。”
楊云在劉清媛引路下進入門口,繞過照壁是一片菜地,中間一條石徑通向一個月門,沒等走上幾步,兩名丫鬟迎了過來。
劉清媛吩咐:“帶他去松井院涼亭等候,我先去換衣服。”
“是。”
兩名丫鬟恭敬行禮,其中一名俏生生的十三四歲丫頭過來行禮,“公子這邊請。”
楊云沒跟劉清媛作別,直接跟這個丫鬟往里走,過了月門,里面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北邊各色行裝各異的假山上種了很多北方才有的雪松,靠南的荷塘以及亭臺樓閣卻是江南園林布局。
“南北混搭。”
楊云并不覺得眼前的景致有多美,遠遠看到一座涼亭,里面一人正在飲茶,因為背對月門這邊,楊云看不到那人的臉。
丫鬟見楊云駐足,輕喚道:“公子?”
楊云這才與丫鬟一起走到涼亭外,里面的人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
此人一身道袍,烏發盤髻,面如冠玉,但眉宇間難掩女子脂粉之氣,拂塵信手放在一邊,見到楊云到來才把拂塵匆忙拿起,另一只手把茶杯放下,整個人顯得有幾分局促。
“可是武尊真人弟子?”對方直接發問。
“正是。”
楊云跨步進入涼亭,回了一句。
對方微笑著點了點頭,眸子還在楊云身上打量,道:“那便是了,是我邀請閣下來的,有些冒昧,還望見諒。”
楊云開始猜測這女子的身份。
照理說應該是那位從關中來的女道士,但因楊云心中成見頗深,覺得那女道士很可能是超能力者,二人間應該有精神力方面的共鳴才是,但此番見面楊云卻從對方身上感受不到這一點,所以暫時不敢確定對方身份。
“閣下是?”楊云發問。
女子微笑著說道:“我乃長春真人座下,輕眉山吳元便是我。”
楊云本想說一句久仰,但想到這名字自己壓根兒就沒聽說過,也就輕描淡寫地發出一聲“哦”,就此帶過。
吳元。
這名字對楊云來說太過尋常。
楊云跟吳元在涼亭石桌前落座,丫鬟奉上茶,楊云接過后簡單說了一聲“謝謝”。
說話客客氣氣,態度和藹,令吳元有些不理解。
這時代的人,對奴仆沒那么客氣,丫鬟替客人倒茶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客人無須還禮,更不用道謝。而楊云不習慣被人伺候,口中的客氣話隨口道來。
引路前來的小丫鬟聽到楊云這聲道謝,面色通紅地退到一邊,連頭都不敢抬,生怕被自家主子知曉而受罰。
楊云看著吳元,問道:“我跟長春真人以及閣下并無來往,不知為何邀請我前來?還要通過外人?”
吳元正色道:“青羊宮的法凌道長跟家師有些交情,他一個月前去信長安,希望家師能派得力弟子相助,我這才奉家師之命前來,路上聽聞令師和閣下不少事,知曉兩位并非奸邪之徒,便想先跟你見個面,把話說清楚。”
果真是那個女道士。
楊云終于確定對方身份,所謂的高人弟子,就是長春真人座下弟子,關鍵是這個長春真人楊云也是從未聽聞。
楊云心里琢磨開了:“這算是先禮后兵么?”
女道士道:“我祖籍益州,此番回來,跟故友相見,又知親自上門邀請會顯得很唐突,這才以好友的名義相邀,適才冒昧了。”
“哦。”
楊云終于知道對方來頭,乃是劍南道世家門閥送去名師門下修行的千金大小姐。
楊云為了確定對方是否擁有超能力,繼續用精神力試探,連續幾次發現沒有呼應后也就放棄了。
楊云道:“青羊宮請閣下來的目的…不會是為了在斗法中讓我師徒二人落敗,從此以后無法在劍南道立足吧?”
吳元面色一紅,似乎不幸被楊云言中。
雖說她出自名門,又師從名師,但始終年歲不大,見過的世面有限,楊云言辭犀利,說話直指要害,她一時間竟然有些不太適應這種談話節奏。
“青羊宮并無惡意。”吳元辯解。
楊云面色不善:“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青羊宮明知我師徒替朝廷做事,卻因利益處處設檻刁難,連番派人試探不說,現在還請閣下前來相助斗法,實在有違道家清靜無為、與人為善之宗旨,稱不上正道。”
吳元皺眉:“你怎能如此說?青羊宮在蜀地之威望,乃千百年傳承所系,怎會如你所言不堪?”
楊云道:“青羊宮若做派清正,何至于連同門道友都容不下?我們師徒有做過沽名釣譽之事?從什邡驅蠻,到制造火符咒相助朝廷抵御吐蕃兵馬侵凌,一直都是為朝廷和天下蒼生福祉考慮,即便如此還被人針對,實在讓人寒心不已。”
“這…”
吳元之前還跟楊云辯論,聽到這番話,神色猶豫起來。
顯然她有自己的想法,不會偏聽偏信,人云亦云。
楊云問道:“尊師作何安排?”
吳元抬頭看了楊云一眼,道:“家師有言在先,若令師和閣下有助朝廷,哪怕壞了道門規矩,也不必結怨…在這期間若有唐突冒犯之處,家師會親自登門謝罪。”
楊云點了點頭,他明白長春真人持何想法。
礙于情面答應青羊宮的邀請,派得力弟子前來,又怕青羊宮為一己之私鬧得天怒人怨,惹來一身騷,于是先行試探一番。
如此一來,楊云對長春真人敵意大減,因為他能感覺到,長春真人比青羊宮的法凌等人更有品。
“師尊令我入世修行,不為名利,只求能為百姓做點實事,若青羊宮覺得我師徒二人礙眼,法會后我們便離開劍南道,不會妨礙青羊宮在劍南道的領袖地位。”楊云做出如許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