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云跟隨王籍一道離開益州官學。
一群人前呼后擁,楊云牽著雅柔走在中間,感覺非常別扭,他意識到跟官學的張圣等人誤會進一步加深,但并沒有太過擔心。
學生間的仇怨多為意氣之爭,遠沒到有你無我的地步;而道家的斗法則涉及利益,奪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二者間有本質的區別。
出了文翁坊,走了兩三條街,來到一家酒肆。
上得二樓,楊云發現臨窗的一面正對的不是大街,而是隔壁染坊的后院,花花綠綠的布匹晾滿架子,一陣風吹來,飄飄灑灑煞是好看。
“楊兄,條件一般,您擔待一些。”
王籍把酒肆二樓包了下來,十八張案桌擺在地席上,跟隨王籍一起去官學的青松書院士子,紛紛入座。
因為雅柔是書童打扮,楊云擔心與之同席會惹來這幫非富即貴且初次會面的士子不快,所以讓王籍特意安排了一個雅間,讓雅柔獨自在里面吃喝,這才放心入席。
王籍逐一向楊云介紹。
先前在官學出面說話的高瘦公子哥叫劉元卓,還有便是林松、張柏、孫涵霖等士子都跟王籍關系不錯,以王籍介紹,這些都是城中官宦和世家子弟,家世比之官學那些貢生和出身寒門的生徒好太多了。
隨后王籍介紹了一下青松書院的來歷。
青松書院乃大儒沈佺期所創,這位中唐著名的詩人,律體詩開創者,于神龍元年貶斥驩州,過蜀道時感染風疾,大病不起,多虧益州世家名門請來多位名醫,傾力拯救,這才挽回性命。
在成都養病期間,沈佺期教授弟子,益州世家幾乎都把自家子弟投到他門下,學習詩詞歌賦和經學,影響巨大。
半年后沈佺期康復,繼續前往驩州,數十益州弟子追隨,一路服侍。
五年過去,朝廷為沈佺期平反,遷門下省起居郎,其北返途中再歷成都,于摩訶池畔講學三月,吸引數千學子前來聽講,后來成都世家名門便在其講學地,捐資建立了青松書院,主持者全都是沈佺期弟子,二三十年來為朝廷培養了不少棟梁之才。
如果說益州官學所在的文翁石室代表了公平與正義,惠及普羅大眾,寒門子弟可在此求學,擁有出人頭地的機會,那么青松書院則代表了精英教育,其受眾基本是官宦和世家子弟,除了接受最系統的詩詞歌賦教育,對經學也有獨到的見解,在此讀書走科舉之途,可謂事半功倍。
“在下不才,也在青松書院就讀,除此之外我王家還有幾名子弟在青松書院求學,只是他們年歲太小,不適合跟我們出來飲宴,不然也想介紹給楊兄認識。”
劉元卓笑道:“什么不才,其實我們中間,真正有才學的正是王兄你。”
王籍謙虛地擺了擺手:“豈敢豈敢,其實劉兄臺才是家學淵源,他府上是益州數一數二的世家,有良田數千頃,每年給朝廷納捐的蜀錦就有上千匹,還有張兄和林兄,他們家里有多人在朝中任職,家底殷實。”
林松和張柏站起來行禮:“王公子過謙,你們王家乃七姓十家之一,才是真正的千年世家底蘊,跟你認識,乃是我等的榮幸。”
王籍哈哈大笑:“算了,大家別自吹自擂了,沒得讓楊兄笑話。楊兄,別以為我等不在官學就讀,就沒有科舉的資格,我們這些人想拿解狀易如反掌,不過在座的基本都不需要這個,將來都可靠祖蔭做官,不過想要進入中樞,主持朝局,還是得走科舉。”
大唐開元年間,門閥世襲制度仍舊沒有消弭,即便有科舉,世家大族以其擁有的深厚家學底蘊,悠久的文化傳統,崇高的社會聲望,以及強大的宗族勢力和廣泛的社會基礎,“自矜地望”、“偃仰自高”,頗具冢中枯骨之余烈,在中央和地方官場仍舊擁有一定話語權。
若開罪門閥中人,便等于得罪整個龐大的官僚體系,從此后難在朝中立足。
王籍舉杯道:“來,先喝一杯,今日務必盡興。”
酒過三巡,劉元卓道:“既然楊兄弟跟王兄相交莫逆,以后有事只管說,在下能做到的必不會推辭。其實楊兄弟以鄉貢之身到成都來,完全不必到簡陋的益州官學就讀,在下府上跟官學博士關系很不錯,只要帶句話,你就可以輕松轉到條件好許多的青松書院,而且解狀也完全不必發愁。”
楊云笑著搖頭:“不成規矩,無以方圓,一切還是按規則辦事為好。”
劉元卓正要繼續游說,王籍打斷他的話,道:“其實楊兄到成都,不單純是為讀書,還有別的差事在身,但暫時不便跟你們細說,以后自會明白。其實就算他名義上在官學就讀,也只是走個過場,我等該吃酒吃酒,該舉行詩會就舉行詩會,生活絲毫不受影響。”
劉元卓擔心地道:“就怕楊兄弟回到官學后,那群廢物加以為難。”
王籍嘿嘿笑道:“別人我會擔心,但若是楊兄…哈,根本就無需煩擾,楊兄弟的背景深厚,從來只有他欺負人的,哪里會有人欺負他?”
在場人都在想,能跟節度使家公子關系處得如此好,其家庭背景肯定不簡單。
本來還有為此擔心的,聽了王籍的話,也都打消疑慮。
王籍道:“距離坊門關閉還有一段時間,吃飽喝足楊兄不如跟我們一同去打馬球,消食的同時,還可以順帶觀摩一下我們的球技?”
楊云一口回絕:“今日發生太多事情,我得回去休息,好好整理一下思緒,請恕不能陪諸位前往。”
王籍臉上滿是遺憾之色:“那實在太可惜了,若是楊兄能跟我們一起打球,體驗一定成倍上升,我們只要稍微配合一下就能贏。哪怕軍中最精銳的驍騎球手,也只有認輸的份兒。”
劉元卓聞言很好奇:“楊兄弟莫非精于擊鞠之道?”
王籍面帶諱莫如深的笑容,“很多事不好對劉兄臺言明,不過在下所言非虛,楊兄的本事真是了不得,以后你會慢慢知曉。”
王籍未在他這些同窗面前表明楊云的身份,只把楊云當作普通鄉貢士子,如此一來雙方的交流便產生諸多誤會,劉元卓等人實在理解不了為何堂堂節度使府上公子會對一個下州來的鄉貢如此看重。
這些人在宴席上沒有對楊云不敬,主要是賣王籍面子。
劉元卓等人即便對楊云有一定好感,但考慮到楊云年歲不大,籍貫不在益州,彼此相對比較陌生等因素,未跟楊云有多親近。
而王籍則熱衷于把楊云引介到他的朋友圈,楊云知道自己跟這些人有身份背景差異巨大,沒有太過勉強。
酒足飯飽,劉元卓等士子先行離開,準備去打馬球,王籍則未著急走,等楊云叫回雅柔,然后陪著下樓。
“高人別見怪,你跟益州地方這幫世家子弟不熟,以后就好了。”
王籍察覺到楊云有點難以融入益州士子圈,解釋道,“他們中間很多已經成家立業,就算沒家室的也仗著家底殷實,多有流連秦樓楚館之舉…哈,如果高人年長幾歲就好了。”
楊云明白王籍話中未盡之意…人生四大鐵自己一項不占,吃喝玩樂湊不到一塊兒,就難當好朋友。
楊云心想:“我能告訴你其實我的心理年齡比你們都大,吃喝玩樂的東西懂的也比你們多得多嗎?”
楊云笑道:“沒事,總歸我在益州不會待太久,以后有機會就聚聚,指不定能找到別的共同興趣愛好。”
王籍眼睛冒光:“所以希望高人能在他們面前露點本事,讓他們知道高人的厲害,以后就巴結您了。”
楊云笑了笑沒做回答。
隨后王籍因為要去練馬球,便跟楊云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