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結局,只是死亡的序幕。
玄燭郡外城區,宏鑫記雜碎店。
所謂雜碎,即豬雜牛雜雞雜,畜生的好肉好部位價格高昂,而雜碎因為難以清洗味道腥臭而令人不喜,不過東陽玄燭作為貿易大港,并且還是香料生產地,不知多少奴仆在東陽土地上摘香料,因此其他地方價比黃金的香料,在這里反倒便宜。
用香料捯飭后的雜碎,成為普通人解饞的美食,大門石街也有不少雜碎店,不過名氣最大的雜碎店還得數宏鑫記,幾代人傳承的百年老店,深受外城人民的信賴。
也深受黑幫分子的青睞。
跟上等人會選擇包間密談不一樣,黑幫談判靠的是人數和氣勢。每當有黑幫需要談判,都會直接清場宏鑫記。
兩方擺平車馬坐下來,吃一鍋雜碎,談一場生意。
今晚來宏鑫記吃雜碎談判的黑幫,分別是青虹幫和黑日會。
雜碎,沒人吃。
生意,談完了。
“荊正風,這就是青虹幫的意思?”赤膊裸衣的武仁興躺在地上,看著頂著自己腦門的銃口,臉色陰沉但毫無懼色:“現在我們兩家是唇亡齒寒,你選擇現在用銃懟著我,很快白夜的人也會用銃懟著你。”
諾大一間宏鑫記,現在已經一盤狼藉,桌椅散落一地,熱騰騰又濃香四溢的雜碎湯倒得到處都是。黑日會的幫眾都拿出刀子棍棒等兇器,然而他們非但沒有喊打喊殺,反而是滿臉畏怯地后退找掩體。
因為青虹幫的人,拿的是銃。
“誰跟你唇亡齒寒了。”
荊正風坐在武仁興的腹肌上,嘲諷道:“你還真以為你這個勞什子黑日會跟我們青虹幫齊名了?還唇亡齒寒,我們跟你們這群爛仔壓根就不是同一張嘴的。”
青虹幫,是玄燭郡第一黑幫。
黑日會,也是玄燭郡第一黑幫。
之所以有兩個第一,是因為這兩個幫會從來沒有爭斗過,而且范圍也不一樣——青虹幫的主要成員是碼頭工人和周邊街市苦力,雖然也要收保護費占地盤,但也會維護周近安全,算是玄燭郡治安不足的補充。
而黑日會則是所有非法項目都做了個遍,外城區的地溝流氓基本都成為黑日會的打手,而黑日會對碼頭那群苦哈哈也沒興趣,他們的服務對象是那群追求刺激的有錢人。
畢竟有錢人在香雪海不歸樓吃膩了山珍海味,也會想來吃吃外城區的雜碎。
雖然說都是第一黑幫,但黑日會其實是隱隱凌駕于青虹幫的,畢竟黑日會的人都是有一天算一天的混混,要錢不要命,根本不怕惹事。
不過青虹幫也不怕事,而且銀血會也在后面阻止這兩個幫派的摩擦,而兩個黑幫也很有默契地你走獨木橋,我走陽光道——誰都知道,一旦外城區真正出現了‘第一黑幫’,那就是銀血會下場碾壓小朋友的時候了。
“抱上大腿,說話就是硬氣。”武仁興冷笑道:“這銃是白夜給你們的吧?他們不方便也沒時間來解決我們,就讓你們來黑吃黑?但你聽說過一個詞,叫兔死狗烹嗎?”
“沒,老子沒讀過書。”荊正風直接用銃抽了他一巴掌:“想放屁就快點放。”
臉上被打出了紅印,武仁興也不惱,“你以為白夜真的會讓你們青虹幫繼續維持下去?你們幫白夜解決了黑日會,維持了這段時間的平安,而白夜完全掌控玄燭郡,那就是他們對你動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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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只要我們黑日會存在一天,他們就需要用你們青虹幫來鉗制我們。家里老鼠都死光了,主人家當然就不需要貓了,反過來說,只要老鼠一直存在,貓就會被主人養的白白胖胖。”
荊正風哦了一聲:“所以你想讓我放了你,然后要挾白夜給更多錢更多銃?武仁興,你看老子像是傻逼嗎?”
“我可以給你一只手,至于其他人的人頭,你想要幾個拿幾個。”武仁興平靜說道:“你當然不能空手而歸,但你也不能抓了我這只鼠王。我保證,只要我活著一天,白夜就需要你們青虹幫繼續維持玄燭郡的地下只需。”
荊正風微微挑眉,沒有說話。
武仁興認為他心動了,旋即低聲說道:“火燒玄燭那一晚,除了白夜的人以外,還有一位工人主管也因為統率戰斗而獲得很高的聲望,你知道吧?”
“我這次喊你們青虹幫來,本就是想合我們兩家之力,一起扶持他上位。我就不說感情那些屁話了,我只說明一點:他上位后為了遏制住白夜的勢力,肯定會死保我們兩幫。”
“這樣的結局,對你我都好。命運這種東西,與其讓別人審判,還不如由自己掌握在手里。”
“荊正風,我知道你…青虹幫的三當家,荊家的私生子,荊正威的四弟,但是卻沒繼承荊家半毛錢家產,從小就在外城區吃盡苦頭長大。”武仁興低聲說道:“你跟我很像,但我比你更慘——因為你從來沒在荊家享受過,而我直到九歲前連撒尿都有女仆幫忙扶。”
“出身高貴的我們,最終都淪落到這個泥坑里。荊家人看你不起,那些上等人看我們不起,但他們這些躺在草坪上的,坐在樹下的,飛翔在藍天里的人,有什么資格批判掙扎在泥坑里的我們?他們不配!”
“就這樣繼續屈居人下,渾渾噩噩地活在泥坑里,你甘心嗎?”
“我不甘心。”
“命中注定,我不該是這樣的命,你也一樣。”
荊正風看了他好一會兒,慢慢抬起銃口,從他身上站起來,朝手下說道:“去,幫武會長穿衣服。”
武仁興暗暗松了一口氣,任由青虹幫眾為他披上外套,不過他也很自覺:“把我的手拿去吧,你總得跟白夜一個交代——”
“不必了。”
青虹幫眾忽然抓住武仁興的肩膀,荊正風拿起手下遞過來的短管霰彈銃,堵住他胸口就是一銃。
一聲爆響,武仁興后背崩出七八個彈孔,鮮血將外套染成黑色。
武仁興一言不發地看著荊正風,但眼神已經將他的疑惑不解表達得淋漓盡致。
“我只是不想給老板添麻煩,”荊正風嘆了口氣:“你連衣服都不穿,這血流一地多難看。”
“都多大人了,怎么還跟個畜生似的,天天赤身裸體,連禮義廉恥都不知道。”
武仁興跪倒在地上嘔血,臉色怨憎:“你…白夜…”
“隨風搖擺固然是優秀的能力,但從一而終也是可貴的品質。”荊正風蹲下來跟他說道:“老子知道自己沒什么心眼,所以才不想跟那群狗屎兄弟爭家產。”
“既然幫主押注白夜,老子好歹是他養大的,總不能跟他反著來吧?賭贏了我給他養老送終,賭輸了大不了去碼頭做苦力。”
“我跟你不一樣,老子撒尿不扶的,想怎么尿,就怎么尿。我既然活在這個地方,就算這里是屎坑,老子也沒打算變成蒼蠅飛走。”
“對了,白夜還告訴我。”荊正風拿過一個碗,放在武仁興的嘴巴下面,接住他流出來的血水:“他們說,荊正威其實是一個好人。”
“我大哥居然是個好人。”他感嘆道:“老子可能不是傻逼,但他肯定是個大傻逼。”
武仁興似是贊同似是暈眩地點點頭。
“不過老子最佩服的,也是傻逼。”荊正風低聲說道:“我固然當不成好人,但也沒想過當壞人。我講究的,不過是順心意三個字。”
“那晚我敢在荊家跟荊正威頂嘴,今晚我也敢頂你個肺。”
“我覺得跟白夜那群人相處,比跟你這種滿肚子壞水的人合作要好多了。”
“下去之后,記得幫我跟荊青蚨那個王八蛋問好。”
荊正風站起來打了個響指:“別讓這群爛仔活著走出去浪費陽光。”
砰砰砰——
隨著銃聲亂響,黑日會幫眾紛紛倒下,黃的白的紅的流滿一地,與濃香四溢的豬雜牛雜雞雜混在一起,散發出奇怪的味道。
荊正風低頭看著跪在地上弓成蝦米的武仁興:“我現在可以讓你流血流到死,也可以給你補一銃。如果你想快點解脫,就講聲多謝巡刑衛二隊長吧。”
巡刑衛…
武仁興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多謝…巡刑衛…二隊長…”
命運,與其說是注定。
不如說是自己忘了在何時做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