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開始放晴的時候,望海公低頭的消息也傳遍了玄燭郡。
一箱箱金銀珠寶運送到半城區的臨海軍軍營,一場場緊急會議在各商會貴族的密室里召開。
早雨率軍圍公府。
銅鐵雙衛被銃指。
喝令公爵到門前。
送錢送女結親家。
隨便哪一項事,都足以令整個玄燭郡抖三抖。
作為跟隨烈帝三興輝耀的功臣,望海呼延家延續千年,聲名不斷,堅挺如松,熬死了不知多少千年世家王公,隱隱已經成為東陽玄燭的土皇帝。
玄燭郡的郡守,東陽區的執政官,上任的第一件事都是先去拜訪望海公。若無望海公的允許,他們一道政令都出不了書房。
當然,望海公能延續至今,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們不獨食。他和各世家商會的關系犬牙交錯,如果說玄燭郡發生的所有交易,都得抽一份給銀血會送錢,那銀血會收到的所有錢,都得抽一份給望海公。
要知道銀血會也只是這百年間才逐漸興起,而且還是八十八商會組成的聯盟。
然而望海公一家,可是在東陽區抽錢抽了幾百年了。
對于普通人來說,他們會覺得望海公跟郡守、執政官、銀血會會長差不多,反正都是高高在上接觸不到的大人物。但在上流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望海公才是真正的意見領袖。
銀血會會長的提案,經常會被成員駁回;
郡守的政令,也會被大家陽奉陰違;
執政官的命令,更是看菜下飯,隨便敷衍。
但望海公要做的決定,所有人都要尊重。
這既因為望海公很少表態站邊,基本上,無論外面如何腥風血雨,望海公府也依然面朝大海歲月靜好,大家默認不會搞望海公府;也是因為望海公是玄燭貴族階級的代言人,他的表態,足以當成玄燭貴族的風向標。
現在望海公不僅給錢了,還將自己視若珍寶的四女兒送給荊家聯姻。
如果按照目擊情報,他已經不僅僅是送了,幾乎是塞了!
面對態度惡劣,率兵圍府的荊正威,望海公不僅沒有發飆,甚至送錢塞女兒!
望海公,你怎么這么丟人啊,你要知恥,知恥啊!
大家一邊聲討望海公是個慫貨,一邊趕緊給臨海軍送錢。
在望海公交錢后,郡守府也送錢了,泉家也額外送了一大筆錢,說是幫執政官泉淵出的份子錢,其他小商會也紛紛‘哎呀差點忘了給錢’‘前兩天車壞了沒工具送錢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里沒足夠的袋子裝錢所以來晚了’云云。
望海公慫了,大家也聞風而慫。
到了傍晚,看著幾乎要塞滿整個營地的金銀財寶,經過粗略統計,軍費池居然已經滿足了七成。
一堆堆財寶就這樣露天地堆在地上,金圓銀券錢幣都在‘布靈布靈’地閃爍光輝,幾乎要閃瞎臨海軍那群窮鬼。幸好完溪沙治軍得當,總算安撫好軍士整理財物,不然這筆錢根本到不了藍炎手上,就已經被分光了。
“望海公那個老狐貍…”
負荊別院的書房里,正在打牌的樂語忽然醒悟過來,咬牙切齒錘了一下書桌。
書桌HP1。
事實證明,樂語雖然已經被荊青蚨、荊正武、琴樂陰這些狐貍精帶壞了,但他的思維速度還是跟不上真正老奸巨猾的奸商。等到回到家睡了個午覺,樂語才突然發現自己被望海公耍了。
他本來的目的是什么!?
是殺雞儆猴啊!
是的,樂語其實在去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血洗望海公府的準備。
銀血會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不見棺材不流淚的主。若不抱著大開殺戒的想法,怎么可能從他們手上搶錢?
而且搶錢只是手段,樂語的真正目標,其實還是殺人啊。
若不將身居高位,執掌生產資料的資本家們殺掉一批,樂語又如何提拔底層人民去掌控生產資料?
連交點小錢錢都這么不情不愿,那幾天后的工廠店鋪‘暫時借我玩幾天’的活動,銀血會豈不是像是被借了老婆一樣發飆?
樂語都想好了,只要望海公敢違背命令,敢頂他嘴,敢懟他,敢抬杠,敢說臟話,敢吐痰,他就敢讓臨海軍當場發飆,讓望海呼延家成為歷史!
但樂語當時被唬住了!
望海公說什么‘你敢動手就得死在玄燭郡’,樂語的殺心真的因此削減了幾分,然后望海公又是聊天又是服軟,樂語就放下動手的心思了。
然而仔細想想,樂語敢保證,就算他將望海公游街示眾,銀血會也絕不敢放半個屁!
一商,他們難道還能唱什么‘路見不平一聲吼’‘同仇敵愾報君恩’的戲碼嗎?
臨海軍一天就能過來將他們骨灰都揚了!
從頭到尾,臨海軍就是樂語的底牌,王牌,無敵牌!
無論望海公服不服軟,他都必定要給錢,因為他沒有任何辦法解決臨海軍這張牌。
銀血會也一樣,只是他們抱著僥幸心理,現在望海公服軟了,他們自然更不敢亂跳。
樂語現在想來,當望海公知道他帶人圍府,就已經知道樂語準備開始一場暴走殺戮。
他又是閑聊,又是詢問,其實都是在消磨樂語的殺心。他早就做好送錢送人質的準備,但卻做出‘我是看在你份上才退讓到這一步’,反而讓樂語承了他一個人情。
這波極限拉扯,樂語拜服。
但仔細算下來,樂語是虧了。
如果望海公沒有服軟,那今天玄燭郡就得血流成河,不死上幾百個商人貴族,臨海軍都不會收刀。屆時全郡震撼,樂語也就真正能做到說一不二,接下來的計劃也變簡單多了。
現在樂語不僅沒發飆,更麻煩的是,望海公幾乎洞悉了他的意圖。
雖然樂語就從未掩飾過自己的意圖,只是一般人都不愿意往那個方向猜測。
樂語如此幫藍炎壓榨軍費,就是為了削弱銀血會。
如果說力量是武者橫行霸道的底氣,那么錢就是銀血會剝削工人的源泉。
樂語壓榨了他們這么一大筆錢,接下來各家都必須收縮開支。在這個拜金風氣濃重的玄燭郡,你給的錢不夠多,那底下的人就沒那么多忠心。
錢這種資源,是可以轉換成暴力武裝的。樂語割了他們的錢,就是提前消耗了他們的潛在兵力。
不然日后真要暴力解放的時候,各家商會只需要組起一隊武裝軍保護自己一時安全,只要暴動者啃不下他們,然后他們直接來一個大懸賞,樂語敢保證至少有一半人倒戈。
絕不能指望底層人民的素養。
讓一群沒感受過溫飽的人明白什么叫堅定,是組織者的愚蠢。
而現在就很好,當樂語借助藍炎這把鐮刀收割他們的時候,銀血商人紛紛縮減工人開支,到處宣傳自己‘沒錢發工資’‘破產’,就差拿個碗上街乞討。
樂語就是要他們哭窮。
等到某個時候,他們就算說自己有錢,也沒人信了。
而樂語既敢肆無忌憚地得罪所有統治階級,又用鐮刀對所有銀血會割肉,顯然只能推導出一個結論:
他要滅了銀血會、郡守府、各世家商會,或者說,滅了玄燭郡現有的統治階級。
所有被他得罪的人,都將會被他宰了。
這就是荊正威肆無忌憚的原因。
這個結論其實不難想,但沒人愿意這么想。
因為——
為什么?
就算荊正威想統治東陽區,但也是需要統治班底。殺了所有人,誰幫你管那群賤民?
沒有人能想明白,望海公也只是憑借卓越的經驗確信了樂語的意圖,他只知道樂語要舉起屠刀,但也不知道這柄屠刀來自哪里。
所以說樂語虧了。
如果他今天就舉起屠刀,至少能讓銀血會元氣大傷,他們就算反應過來也沒能力反抗。現在連望海公都反應過來,銀血會里不少人也變聰明了,簡單的計劃又變復雜了。
而且…
“別罵我爹!”
呼延絲蘿生氣道:“你打牌輸了就輸了,罵我爹干嘛?你好沒牌品啊!”
作為被望海公唬住的代價,就是樂語將他的女兒也帶回家了。
雖然當時樂語的評價是‘就這’,但作為呼延家的掌上明珠,呼延絲蘿又怎么會難看?
根據樂語這輩子見過的幾個美少女,千雨雅是‘純’,青嵐是‘媚’,安倩大姐姐是‘大’,那呼延絲蘿可謂是兼得三者的優點,又純又媚又大。
而且遭遇這種‘被爹賣了’的人生劇變,呼延絲蘿依然能很冷靜,沒有大吵大鬧發飆,樂語對她的評價都上升了幾個百分點。
如果是樂語的朋友,肯定會對呼延絲蘿打滿分,但樂語不是,他心是青嵐的,人是青嵐的,已經沒有力氣搞別的了。
但跟美少女打打牌還是可以的。
“罵就罵了,你還能咬我不成?”樂語切了一聲,嘴臭道:“而且你還念著他干嘛?他都將你送給我了,嘖嘖嘖,這種將自己女兒隨便送人的人渣,你也趕快多罵幾句嘛。”
“我爹沒有將我送你!”
“誰說的?我宣布你今晚要跟我睡覺。”
“你…我們還沒成親!”
“成親了就能睡覺?那我宣布打完這盤就去成親。”
樂語蓋了張暴擊牌,隨意說道:“而且,你難道沒聽過我的名聲嗎?你難道不知道,你爹究竟將你送到一個怎樣的狼穴里嗎?”
呼延絲蘿當然知道荊正威的名聲。
而且好幾年前就知道了。
荊正威那番滅絕人性的‘游玩習慣’,連男人都感覺恐怖,女人就更加畏懼了。
而且還有太夫人這位仇人在,她怎么可能放過抹黑荊正威的機會?
更何況不是抹黑,只是說出事實罷了。
在玄燭郡的媒人圈子里,荊正威早就是鐵黑名單了,根本沒人敢將女兒嫁給他。
連弟弟荊正威荊正堂都有未婚妻,唯獨大哥荊正威孤身一人煢煢獨立,可見他有多不待見。
被父親硬是塞給這種聲名狼藉的惡劣男人,呼延絲蘿饒是心性鎮定,心里也積累許多負面情緒,被樂語這么一說,頓時就眼眶一紅,視線都模糊了。
“知道怕就好。”樂語說道:“過幾天你就回家吧,反正我和你爹也只是需要這個婚約表明我們的態度。不過你如果想擺脫這種人生無法自己主宰的狀態,那可得自己想想辦法了。”
“這次是我,下一次就不知道是哪個肥頭大耳的軍閥了。快打牌,我等到花兒都謝了。”
如果給錢是服軟,那送女兒顯然就是慫到地底泥了。
許多商會本來就很猶豫,看見連望海公都送女兒了,直接放下心里最后的倔強,說不定也在打算送女兒了。
呼延絲蘿沉默片刻,揉了揉眼睛,打出一張直擊牌,說道:“我不回去。”
“…不是吧,真的被我迷上了?哎,都怪我這該死的,無處安放的魅力啊——”
“別自戀了。”呼延絲蘿說道:“我爹是愛我的。”
“有趣,這就是望海公的千年家教嗎?可真夠厲害的呢?”
沒有理會樂語言語里的諷刺,呼延絲蘿說道:“玄燭郡很快就迎來大變,到時候你們荊家就是風暴中心,如果你們荊家滅了,我爹也能救我出來,但如果是你們荊家笑到最后,那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望海公府惹上麻煩,我在這里反而可以幫助他們。”
樂語忽然問道:“你怎么幫?”
呼延絲蘿:“我讓你去幫啊。”
“我憑什么幫望海公府?”
“你不是答應我爹了嗎?”
“如果答應了就要完成,那銀血會早就破產了。”
“但,但…我是你未婚妻啊!”
“未婚妻了不起啊?又不能睡。”
“我,我可以讓你…”
“我睡了之后又反悔,那你能怎樣?”
“我,我…”呼延絲蘿被樂語的話嗆到了,她平日何曾如此被人抬杠?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眼看著就要暴雨梨花地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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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靠不住的,早點回家洗洗睡吧。”樂語打出一張直擊牌。
“我不!”
呼延絲蘿忽然抓住了樂語的手,似乎做出了一個極為重大的決定,雙肩顫抖,忍辱負重,百般屈辱地說道:“我,我會成為一位好妻子的!”
吱呀。
門忽然被推開,露出半截青衣羅裳的身影。她玩味地看著正在打牌牽手的兩人,問道:“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不,青嵐,”樂語朝她招了招手:“你來得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