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下那輛車!”
“抓住他!抓住他!”
如夢初醒的眾人立馬追過去,但兩條腿怎么可能跑得過四個輪子,他們頂多撿起小石子扔過去,就被汽車的鋼鐵之軀彈開。
“快跟上去!”
“別讓他跑了,得讓他賠錢!”
“快,快找海叔過來!”
最前面幾個精壯的小伙子立馬撒開腿追上汽車,后面的人也跟在后面叫喊大罵,一時間仿佛整條街的人都在追肇事車輛。
其他沒走的工人都圍在小孩子旁邊出謀劃策,而會場里的海叔此時終于知道外面出事了,被幾個工人連忙請過來。
工人們為海叔讓開一條路,海叔看見人群盡頭里有一灘泛著夕陽余暉的黯淡鮮血,心頭頓時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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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米,九米,別嚇唬二叔啊,醒醒,二叔這里有龍須糖,醒醒…”齊八酒將侄子抱在懷里,臉色焦急,小聲急促地跟侄子耳語,仿佛害怕嚇到孩子。
侄女正在被旁邊的大嬸檢查手手腳腳有沒有受傷。她身上有些血跡,但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她偷偷看著二叔和哥哥,臉上沒有悲傷,也沒有哭泣,只有茫然。
以她現在的腦瓜子,似乎還不能理解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當海叔走過來,一個婦女直接跪到他面前連連磕頭:“海叔求求你救我孩子…求求你…求求…”
她直接伏在地上泣不成聲,海叔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饒是他見慣人生疾苦,眼皮都忍不住跳了一下——這個婦女之所以沒抱孩子,是因為根本不敢抱。
那孩子似乎是被車撞倒之后躺在地上,緊接著又被車輪子碾過腦袋,看上去已經不似人形了。
這情況別說海叔這個普通的內景醫官,就算是手持神兵的絕世神醫都無回天之力。醫官不是萬能,他們只能肉白骨,不能活死人。
海叔朝其他人搖搖頭,旁邊的女工們點點頭,將跪在地上哭得快要喘不過氣的婦女拉到一邊安撫。
海叔走到齊八酒面前,齊八酒似乎這時候才發現海叔,輕聲說道:“海叔,這是我哥的兒子九米。小鬼頭調皮得很,看見車來都不知道躲,我回去就讓大哥大嫂打他一頓。你看他好像睡著了,你能不能幫我叫醒他,能不能…”
海叔看著他懷里那個雙眼睜大無神的孩子,一句話都沒說,雙手凝聚純白光輝,蹲下來輕撫孩子的傷勢。周圍忽然變得很安靜,大家連大氣都不敢喘,西邊的人甚至主動讓開了位置,讓即將沉入山巒之間的夕陽光輝為海叔所用。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很長,或許很短。
海叔停下了雙手的光輝,齊八酒馬上輕聲說道:“海叔,九米他,九米他能醒嗎?”
看著齊八酒那殷切的目光,海叔沉默地伸出手,為孩子合上雙眼。
齊八酒喉嚨咕咚一聲,咽了一口唾沫,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海叔,就是不看自己懷里的侄子。他抬起頭眨了眨眼睛,沒讓淚水流出來,聲音哽咽:“海叔,你,你認不認識其他技術好的醫官,我有錢,我有很多錢…”
“他死了。”海叔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活不過來了。”
“不,你看他還這么小,他還會尿床,他,他還喜歡讀報紙給我聽…”
“他死了!”
海叔怒吼一聲,拳頭猛地往旁邊的地面砸去,將泥土地砸出一個小坑,泥土里的碎石劃傷了他的拳頭。他面目猙獰地拼命朝地面砸拳,其他人連忙拉住海叔別讓他繼續自殘。
他很悲傷。
如果不是真正的悲天憫人,他就不會十幾年如一日地經營一家賠錢的工人面店,為他們排憂解難,為他們治療小病小痛,為他們出謀劃策。
他只是一個能力普通的凡人,干不了什么大事,解決不了這些苦命人的難題,也無法改善他們的處境,所以只能幫他們減傷生活中遇到的痛苦,教會他們苦中作樂的生活小技巧。
他沒辦法讓大家走出黑暗,他只能讓大家心中有光。
但看著這個兩個剛才還跟著自己一起唱歌的孩子就這樣死了,哪怕是已經在玄燭郡這攤爛泥里摸爬打滾幾十年,海叔也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很憤怒。
他憤怒于自己的無能為力,憤怒于兇手的殘忍,憤怒于命運的不公,更憤怒于這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以及錯誤的主角!
剛好是工會成立的日子;
剛好是幾百個工人一起聚集的地方;
剛好死的是工人的孩子,而兇手是銀血貴族;
海叔不知道這是不是針對工會的陰謀,他只知道,荊正威和白夜這些日子的努力就要毀于一旦了。在這個關節眼出了這種事,哪怕他說得天花亂墜,也不會有工人再相信他。
除非…
“殺人償命!”
“我們去討回一個公道!”
“我們要公平,我們要公道!”
有人說道:“但能在玄燭郡開車的人,肯定是銀血會的…”
“銀血會的又怎樣!?”馬上有工人大聲罵道:“難道銀血會就可以隨便殺人嗎?難道是銀血會,所以我們就要忍氣吞聲,哪怕他們殺了我們的孩子!?”
“今天死的不是你的孩子,那明天呢,后天呢?你今天沒孩子,那你明年呢,后年呢!?”
面對振臂高呼的工人,其他人卻是沉默下來,有猶豫,有畏懼,也有憤怒與擔憂。
在玄燭郡當了太久的順民,也聽聞過銀血會對暴動者的血腥鎮壓,他們心有熱血,也被現實的冰水淹沒。
“和陽軍已經滅了,臨海軍也走了,銀血會現在就是一只紙老虎!”有人高聲說道:“只要我們聯合起來,幾千、幾萬個工人團結在一起,銀血會不敢拿我們怎么樣的!”
“對,我們這么多人一起過去,他們不敢拿我們怎么樣!”
“我們要團結起來,我們可以不怕他們的!”
“公道,我們只是要一個公道而已!”
白夜行者深知銀血會在玄燭人民里積威甚深,因此大聲剖析敵我相方的實力,消除工人們的畏懼,鼓舞他們的勇氣。隨著他們的呼喊,其他人也漸漸壓住心頭的恐懼感,取而代之是憤怒和責任感。
“我們不能再忍了!”
“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我們的孩子想想!”
“如果我們這時候還低頭,那工會還有什么意義!?”
“讓銀血會交出兇手!殺人償命!”
“我們要團結在一起,一定可以讓銀血會低頭!”
忽然有人朝海叔說道:“海叔,我們聽你的,你就說怎么辦吧!”
“海叔!”
“海叔你一定要為我們主持公道啊!”
冷靜下來的海叔緩緩呼出一口氣,迎著周圍眾人熱血沸騰的憤怒視線,他輕輕點了點頭。
他聽懂了其他白夜行者的暗示,也知道這的確是目前唯一能挽回局勢的辦法。
工人們的憤怒需要宣泄,而荊正威也可以丟出兇手來表明自己的立場。
如果白夜和荊正威配合得好,這說不定還是一次極佳的機會,一次讓工會名揚輝耀,讓荊正威徹底洗白的機會。
在眾人的注視下,海叔舉起自己還在傷痕累累的右拳,高聲吶喊道:
“為了孩子,也為了其他孩子,我們一定要討一個公道!”
“我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工人,不會再跪下去了!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