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營養快線,一桶泡面,再開十塊錢的機。”路明非走進網吧,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塊錢鈔票放在了前臺上。
“要什么口味的?泡椒還是紅燒牛肉。”叼著煙赤著膀子的老板坐在椅子上,伸手摸過鈔票丟在了抽屜里。
“紅燒牛肉就行,康師傅的。”路明非探頭看了看網吧里隨口說。
“加火腿腸和鹵蛋不?”
“哦?還有這服務?要錢不?”路明非轉頭回來。
“我長得像你老爹嗎?”老板拇指上翹指了指自己的臉問。
路明非看了一眼那張跟在屠宰場殺了二十年豬一樣橫冷的臉果斷搖頭,“加鹵蛋多少錢?”
“鹵蛋三塊錢一顆,火腿腸兩塊錢,你剩下的錢夠加一顆鹵蛋,還多退你一塊錢。”
路明非抬頭看了看老板身后貨架上的鹵蛋和火腿腸,猶豫了一下,嘀嘀咕咕地說著什么上網成本越來越高了,摸出了一張伊拉克戰損版的一塊錢遞了過去,老板接過后也沒有鄙夷什么,畢竟能來他這家網吧的都是窮學生,而整個網吧的營業額也全是靠這些學生撐起來的。
煙殼包的萬能卡一刷,總機上跳出個酷似殺人犯跟路明非八竿子打不著一邊的臉,就算開機成功了,路明非記下了自己的機號,拍拍屁股上空蕩蕩的褲兜就走進了煙霧繚繞的網吧里,日光燈下煙霧如云似龍的漂泊上升,又被呼哧呼哧的電風扇給攪碎,有人歡呼有人咒罵,有人興奮地手舞足蹈,也有人憤怒地直罵網絡連接中斷。
網吧里大多的屏幕上都是一款2.5D橫版動作游戲,韓國公司制作,近年來火的程度堪比2002年前后的傳奇,現在有點閑錢的年輕人都玩這個,每天進網吧啟動游戲滿嘴下副本和爆裝備,偶爾罵一句某個女性NPC的族譜,罵完后又是老老實實地下副本。
路明非記不太清楚這款游戲的名字是什么,但在班上趙孟華和徐巖巖那一檔子的人都在玩,玩得挺瘋的,往里面一次充錢就是路明非一個星期的網費加營養快線錢,眼里滿是羨慕的他也深知這玩意兒不是他這個方便面加火腿腸都要考慮一二的窮逼能玩的游戲。
再者說他也不是太喜歡這種氪金變強的方式,比起最火的網游,他還是喜歡最純粹的電子競技,要么《星際爭霸》,要么《DOTA》,再不濟也是局域網對抗的《紅色警戒》,高中這段時間倒也是被某人帶著玩過一段時間的FPS游戲,沒外掛的情況下玩玩槍戰還是蠻考驗手速和神經反應的。
一想起這些事情,才坐在網吧位置上的路明非就忍不住嘆氣了,摸著陌生的包漿鍵鼠,感慨著物是人非,都說地球離開了某個人是不會停止轉動的,有些人走了,他的日子依舊得繼續過,但不得不說生活中也會少很多精彩,多了一些乏味。
他打開《星際爭霸》,在大廳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猶豫了很久才開了一把蟲族1v7,難度堪比紅警7冷酷,前期根本出不了門,中期堵口對面就出空軍,用人族玩還有些機會,兩房子封家,地堡,坦克,但玩蟲族基本上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了,空軍氣礦根本不夠用。
但路明非不在乎,對他來說這就是消磨時間的手段,他坐在有些費腰的硬椅子上耷拉著眉毛,左手橫抱著鍵盤右手在鼠標墊上摩擦著,屏幕里鏖戰不斷,大螃蟹推圖,空投狂狗,半個小時不到屏幕上就彈了Thereplayhasfinished的勝利窗口,然后就是蟲族CG特寫,數據結算頁面...
他退出了界面,正想退出游戲,私聊窗口忽然跳動了起來,頭像是一個長得很欠讓人聯想到熊貓燒香那張經典病毒圖的大熊貓,ID備注是“老唐”。
“今天這么早上線?”
“啊,放歸宿假,不住校但還是蹭了住校生的光,沒事干就上網了背。”路明非摳字回答,老唐是《星際爭霸》他們頻道里自詡第一的高手,跟他有過近百場友誼賽的情誼,雖然沒見過面但關系勝過現實朋友。
“我記得‘明明’你是高中生吧?高幾來著?”
“高三啦,高三。”
“高三現在還上網打游戲嗎,國內六七月就要高考了吧?”
“嗯嗯。”
平時打游戲最歡快的老唐難得地關心起了網友的現實生活,這倒是叫路明非有些不自在,也不是說厭煩,到了這個時間段無論見到任何人,親戚朋友還是樓下報亭的大爺看見他都會嘮上兩句這些事情,像是世界上忽然所有人都關心起了他的未來,但唯獨他自己卻不關心自己,這樣莫名的就讓他涌起了一些負罪感...對自己不負責的負罪感。
“成績不好不要緊,往好處想你考砸了以后還可以打電競過活,雖說我們沒見過面,但你要愿意相信的話哥們兒還是有渠道幫你找個俱樂部打打比賽什么的,起碼以后還可以討口飯吃...”
安靜十幾秒后,老唐那邊摳過來一長串字兒,語氣像是安慰,看得路明非一愣一愣的,下意識打字回復,“你又沒看過我成績單,怎么知道我成績不好?”
“游戲打得好成績好的人有,但游戲打得特別好成績還好的人我只能說要么天才要么妖孽,但就我跟你相處這段時間來看,你委實不像兩者中的任何一個,所以你只能是個游戲奇才學習廢物了。”老唐中肯地分析道。
“干。”路明非只能回復這一個字,憋屈了一會兒后又準備給自己找找面子,“我準備出國留學啦,考了托福,跟同班一個同學坐鄰座,運氣不錯成績還行,往國外大學遞交了不少申請...”
“出國留學?可以啊,我就在國外,你準備考哪兒,如果我們同城的話我還能請你吃頓飯什么的。”老唐一聽來了興致。
“不清楚,那得看哪家大學要我。”路明非這回答一下就漏了怯,原形畢露,原本撐起來的面子一下就垮掉了。
“具體申請了哪幾家?”
“芝加哥大學,奧本大學,華盛頓大學...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啦。”
“你這是按著美國大學排名遞交的申請書么...說實話我看有些玄,兄弟你還是準備準備高考吧,別把自己后路斷了。”
“沒人要我自然就去高考咯,以后該干什么干什么,考不上本科就專科,起碼還能學技術,能力大于文憑嘛。”路明非十分阿Q精神地說道。
“能力的確大于文憑,但你也得又文憑才能有平臺去展現能力啊。”老唐說,“這點我老有經驗了,別說大學了,我高中都沒怎么上就出來討生活了,當個服務生都得要文憑,在國內混不下去了才出國,除非你以后的活兒計跟我現在一樣只依靠能力不依靠文憑,不然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為那一張紙奔波吧,不然社會毒打有你受的。”
“老唐你社會經驗這么老道?我一直以為你是那種住在地下室的社會閑散人員。”
“高架輕軌旁120平米的出租屋一間,一個人住,雖然有些時候噪音很煩人,但勝在租金宜人,交通又便利,到時候你真出國了沒地方住還能來我這兒打地鋪。”
“你家120平米你就讓我打地鋪么。”
“睡床你得交房租,不然給你白住別人會以為你跟我有什么肉體交易,美國人八卦程度不輸于中國人。”
“靠。”
“沒被國外學校錄取就老老實實地去高考吧,我記得你不是提到過你上的高中在你們城市里還不錯嗎?你成績再差也沒差到無可救藥吧,盡全力考試然后再看吧,最近少打游戲了。”老唐好心勸慰道。
“好啦好啦,你說話真像我叔叔嬸嬸。”路明非嘆息回答。
“不像你爸媽?你跟你叔叔嬸嬸住啊?”
“這么會推理你怎么不去給FBI打工?”
“我佛不讀本科以下之人,FBI也一樣,要文憑的兄弟。”老唐又給了路明非一記壓力大錘,“看起來我們都不容易,共勉吧,我盡早打到全服第一,你盡早考上個不錯的大學,就這樣了,隔壁服的大神一會兒要找我打友誼賽,祝我成功拿下吧。”
“輸了別哭!”
“我可是扛著我們服的榮譽應戰呢,怎么可能會輸?”老唐說后留下了一長串LOL(loudoflaught,意味大笑,聊天簡寫用語)后就不再有回應了。
路明非看著屏幕的游戲大廳坐了老一會兒,不知為何一股子不耐感越來越重了,內心深處有些什么東西在莫名的騷動,像是有一股煩躁壓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讓人想嘆氣又找不到嘆氣的理由...像是感覺自己在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浪費時間,他應該去做更重要的事情,讓自己的行動理由充滿意義,不會就連自己都覺得生命在一點點流逝在鼠標上的指縫中。
難道要他回家里摸出教科書臨時抱佛腳開始高考前的沖刺么?
他撓了撓頭,心里涌起的一點點火苗瞬間就被接下來的嘆氣給吹滅了,退出了游戲大廳回到桌面,熟練地打開了聊天工具登錄賬號,點開了特別關心的分組。
在聊天工具里特關列表躺了兩個人,頭像分別是一個戴棒球帽的女孩和迪士尼的城堡。
...嗯?迪士尼的城堡?
路明非頓了一下,點開了迪士尼城堡的好友信息,看見熟悉的ID和賬號后才確定自己的特別關心分組沒進來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這個賬號的主人換頭像了。這倒是蠻稀奇的,他點開了頭像發現那是一張照片,沒有真人出鏡,只拍了一張帶櫻花的城堡風景照,看起來蠻詩意的,倒也是符合那家伙悶騷的性格。
他打開聊天欄,輸入了一些東西,撓了撓頭不知道說什么作為開場白,最后只打了一句,“在嗎?”
發完后他又覺得自己很蠢,有些后悔自己在閑得蛋疼的時候去騷擾人家了,美國跟這邊應該是存在著時差的吧,對方那邊現在是什么點?方不方便回答自己,在抽空回答自己之后發現沒什么重要事情會不會敷衍?
只可惜聊天沒有撤回的功能,他心想著如果申訴建議真的有效的話,他一定要給聊天軟件的公司提議出一個可以撤回發言的功能,這樣就可以造福一大堆貿然表白發出去又后悔的可憐男孩們了。
在聊天發出幾秒后,路明非還在胡思亂想,對面的ID旁竟然真的出現了“正在輸入...”的字樣,一下子就讓坐直了,看著對方幾乎是秒回復了過來,“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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