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玉藻,神主忽然一副靈光乍現的樣子:“神宮寺!之前聽到這個姓氏,我以為是賣高檔西裝的那個神宮寺,難道說其實是賣和菓子的那個神宮寺嗎?”
等等,和馬驚訝的想,還有個賣高檔西裝的神宮寺?
玉藻點頭:“就是賣和菓子的那個喲。”
“失敬了失敬了,那個…我們神社的資質,應該前年才由文部省考核過啊…”
“您誤會了,我是跟著和馬來度假的。”
太田神主:“哦,原來這樣,懂了!”
和馬看著神主的表情,總覺得他誤會得更深了。
玉藻微笑道:“神主桑,您還是說一下這個山神的事情吧。”
神主連連點頭:“好,好。確實如您所說,我們這里原本并沒有這個山神的信仰,所以在我們神社里你也看不見半點和山神相關的東西。我們神社一直以來祭拜的都是山上的那塊石頭,通過主殿后面的石階就能上去。”
晴琉小聲嘀咕:“還有石階啊…”
看來她也對這個神社過長的石階頗有微辭。
晴琉的聲音只有和馬能聽到,神主完全不受打擾的繼續說下去:“但是在幕末,民眾中開始有人表示看到了山神。根據保存在我們家的地方志記載,黑船來襲之后不久,有人說在山里看到了鄰村失蹤的竹千代。”
和馬:“這個竹千代聽起來像是小男孩的乳名?”
“是的。幕末的時候這附近很窮,會把養不起的孩子扔到山里,偶爾還有狼群來襲擊,會叼走小孩子。具體的情況地方志上沒有寫得很清楚,只知道是目擊了鄰村失蹤的孩子。”
和馬咋舌:“羅生門…嗎?”
芥川龍之介的名作《羅生門》,用區區三千字就寫出了一個人間煉獄。和馬倒是對這篇不太感冒,但也得承認它牛逼。
神主繼續:“這樣的傳言,從幕末開始變得經常出現,基本內容都非常相似,都是仿佛巨大的狼一樣的山神,以及和他們呆在一起的失蹤的孩子。孩子的名字倒是經常變,從側面可以看出那時候這個附近的人類村莊經常有孩子走丟。”
“幕末開始就經常出現?不是說明治維新之后,村里的情況變好了,漸漸的沒人把小孩扔進山里嗎?”和馬問。
神主點頭:“是的,明治維新之后進行了檢地,還把原本在這附近作威作福的下級武士給廢了,警察隊還掃蕩了山賊,大家的日子一下子變好了不少,再也不會養不起小孩了。
“但還是會有狼把小孩叼走。明治維新后不久,村里就組織了打狼的隊伍,鎮上的地主在東京發了財,專門買回了二十把溫切斯特武裝了一小隊洋槍隊,再加上本地的獵戶,浩浩蕩蕩的進山打狼。
“但是打狼的結果不是很樂觀。好幾個人受傷,剩下的人也對山上發生的事情三緘其口,只說遇到了山神發怒。”
和馬咋舌:“二十把溫切斯特?這火力放到戰國時代怕不是能擊潰上萬足輕。”
戰國時代的足輕都是拿著竹槍的征召農民,士氣很差的,幾十個武士殺散數千足輕的戰例比比皆是。
20個拿著溫切斯特的槍手跑到戰國時代,怕不是彈管里的子彈都沒打完足輕隊就士氣耗盡潰散了。
順便,這神主說的劇情,咋越來越像《幽靈公主》了。
難不成宮崎駿就是從這個地方的傳說里得到的靈感?
神主對和馬的吐槽只是搖了搖頭,繼續道:“地方志上記載的就那么多,隨后山神的傳說就理所當然的存在于地方志中,每隔那么幾年總有人會聲稱自己看到了山神。”
和馬:“我猜每次目擊都同時會看見失蹤的孩子。”
“對的,小孩子失蹤的事件也時有發生,但再也沒有人組織獵狼。再后來,日清戰爭爆發,村里很多人也去參軍了,似乎山神的目擊從那時候開始一下子變少了。”
和馬心中咯噔一下,日清戰爭是日本這邊對甲午戰爭的叫法,和馬穿越日本之后,有意無意的回避著這段中國近代被日本屠戮歷史的開端。
一想到自己現在占據的身體是曾經給中國帶來如此深重苦難的人的后裔,他就各種不自在。
好在神主沒過多的提日清戰爭,而是當作一個時間節點,馬上就掠過了。
“等到和俄國的戰爭結束,之后的地方志里就再也沒有出現山神相關的記載了。”
和馬皺起眉頭:“不是說大正時代關東大地震之后,村里又開始因為養不起小孩,把小孩棄置到山里嗎?沒人看到山神?”
“沒有哦。但是取而代之的,吃心肝的妖狐的傳說開始在村民中流傳。”
神主停了下來,看著和馬,明顯是在等和馬提問。
于是和馬就問了:“那天渡邊君來問的就是這個吧,你對他說了什么?為什么他回到旅館就神色凝重?”
太田神主臉上透出明顯的猶豫。
和馬追問道:“你跟他們說了什么?告訴我!你不是想查明渡邊君死亡的真相嗎?對我有所隱瞞的話,要我怎么查明真相?”
神主開口反問道:“桐生老師你是從赤西小姐那里得知渡邊君神色異常這個情報的對不對?”
“是又怎樣?”
“我覺得這是赤西小姐在混淆視聽。”
“你是覺得赤西小姐在說謊嗎?”和馬質問道,聲音一下子拔高。
神主搖頭:“不,您誤會了。赤西小姐說渡邊君從神社回到旅館就神色凝重應該不是謊言。但是沒人規定不能用真話來混淆視聽。
“我跟渡邊君講的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推測,和靈異雜志上經常看見的都市傳說鄉野奇譚差不多。
“一般人聽我說那些,都只會當成酒后談資或者泡妞的時候的‘彈藥’,渡邊君很單純,是那種看電影會因為劇情哭得稀里嘩啦的孩子,他神色凝重很正常。他在我這里就神色凝重了。
“但這和他的死沒有關系。我就直說吧,我認為殺了渡邊君的就是赤西小姐,她有動機的,但我猜她完全沒跟桐生老師說。”
和馬:“暫且不論赤西小姐有沒有說真話。我就是要聽一下你跟渡邊君講的這個鄉野奇譚。順便,我昨晚可是真的追了一個跑得飛快的白發男子十幾里地,而你一開場就說了這是山神的子嗣,現在卻要告訴我這是鄉野奇譚?”
神主別有深意的看了眼玉藻,說:“我說的是一般的人類啦。既然您和神宮寺家的女兒有如此深厚的淵源,那您肯定不會把它當作鄉野奇譚啦。”
“給我等一下!”一直乖乖坐在旁邊聽的晴琉大喊起來,“你什么意思啊?你是想告訴我昨天那個那個那個鬼一樣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嗎?你是想告訴我幽靈是真的存在的嗎?別開玩笑了!”
晴琉聲音都顫抖了,和馬是沒想到,這家伙居然怕鬼。
神主剛要開口,玉藻就搶白道:“幽靈不存在喲,哪怕暫時有一些科學不能解釋的地方,那也只是暫時不能解釋。
“比如有的地方一到雷雨天就會出現說話聲,后來科學家發現附近有天然磁鐵,一到雷雨天就有概率把說話聲錄下來,然后在另一個雷雨天播放。原理和錄音機差不多。”
晴琉滿臉狐疑的說:“這個解釋聽起來就很鬼扯啊!”
晴琉繼續舉例:“再比如海市蜃樓,原本人類以為那是蓬萊仙境或者玉帝顯圣,現在不也發現只是光的折射而已嘛。”
晴琉顯然被這第二個例子說服了,雖然仍然是一臉不痛快的表情,但沒有再開口反駁。
太田神主嘟囔道:“原來現在的說辭是這樣啊。”
“這不是說辭,是事實。”神宮寺玉藻篤定的說道,“你剛剛說的山神和山神的子嗣們的傳說,還有妖狐吃小孩心肝的傳說,肯定也有符合科學和邏輯的解釋。神秘并不存在,世界是科學的。”
和馬在心中吐槽:那你倒是解釋下你的四聲道耳朵啊,不會想說頭頂那對耳朵只是頭發睡亂了翹起來吧?
和馬上輩子挺喜歡的一個虛擬視頻主叫貓宮日向,她的設定頭頂的那對耳朵就是睡亂了翹起來的頭發。
神主看著玉藻,表情十分的復雜,他咬了咬嘴唇斟酌了一下,終于下定決心開口道:“確實可能是那樣。其實我爺爺那一輩,他們還是會進山采藥的,但突然有一天我爺爺不再進山了,并且叮囑我父親采藥就在神社后山就可以了。
“我父親當時很不理解,后山雖然有我們家世代播種的藥材,但種類和數量都不多。要知道在那個時代,西醫根本沒普及到我們這種鄉野地方,最近的診所在十多公里外,村里的人生病了全靠我們。
“不像現在,溫泉街上就有規模相當大的診所。
“所以我父親質問爺爺為什么。在我父親不斷的追問下,爺爺終于說了實話。”
神主停下來,雙眼依然盯著玉藻。
玉藻疑惑的歪頭,似乎完全不明白神主為什么這樣瞪著自己。
太田神主一字一頓的問:“我說也沒問題吧?神宮寺家難道不知道?”
玉藻:“我確實不知道。我不會在和馬面前說謊,永遠不會。”
從太田神主的表情看得出來,這一口狗糧塞得他猝不及防。
“那可能是神宮寺家的大人瞞著您。”神主說。
和馬皺眉,看起來神主并不知道玉藻就是神宮寺家最大的“人”。
他扭頭和玉藻對視了一眼,通過眼神確認了后者確實毛都不知道。
神主說:“我爺爺告訴我父親,他在山里碰到了憲兵。那有紅色邊條的大蓋帽和披風,他絕對不會認錯。”
和馬和晴琉一起高呼:“憲兵?”
和馬高呼自然是因為在他的印象里憲兵都是屠戮中國人民的劊子手,晴琉嘛,大概是因為搖滾精神天生就和憲兵之類的狗腿子八字不合?
畢竟玩搖滾的人腦袋里整天想著把什么燒成灰。
玉藻看起來倒是很淡定:“舊日本陸軍…么。”
神主繼續說:“是的,憲兵似乎在監督一群說中文的人修鐵路,之前從未聽說過附近有修鐵路的計劃。
“幾個憲兵軍官用很大的聲音聊天,說等鐵路修完就把這些人都槍斃了。我爺爺覺得不妙,就在被發現之前跑回來了。”
和馬本能的感覺到厭惡,想再穿越一次回到那個年代把這幫龜孫都殺了,救走同胞們。
然而他并沒有隨意穿梭時空的能力。
他內心再一次產生了“為啥不多穿越幾十年,讓我回去抗戰”的想法。
玉藻:“不愧是舊日本陸軍,都是一幫雜碎。”
神主看了眼玉藻:“小姐您居然是左翼?”
“我可是東大的學生喲。”玉藻說。
哪怕是鄉下神社的神主,在聽到東大學生四個字之后,都覺得玉藻是左翼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太田神主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他繼續說:“我那天,就是把這個事情告訴了渡邊君,并且說出了我的推測:舊日本陸軍可能在附近的山里有什么機密設施,可能在做不可告人的研究。野田奶奶說不定只是看見了他們來山村抓試驗品的場景。”
晴琉:“你是說他們抓自己的國民做試驗品嗎?”
“沒什么不可能的。畢竟那可是一群禽獸不如的家伙啊。”和馬說。
玉藻補了句:“這幫家伙在戰爭的最后時刻可是打算一億玉碎的哦。要不是美國人扔下了核彈,他們可能真就這樣干了。”
和馬:“可惜美國人沒有把這幫人全部送上絞刑架,如果當時美國人徹底清算這些人,現在的日本應該會更美好。”
玉藻:“是呢,麥克阿瑟罪大惡極。”
太田神主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總之,就如同神宮寺小姐說的那樣,怪異有可能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罪惡的舊日本軍的所作所為。我那天就是把這個告訴了渡邊君。他是個善良的孩子,而且也是大學生,很可能和你們一樣是左翼青年。”
和馬接過話茬:“所以他才會那個表情…你是這個意思嗎?”
“是啊,所以這個和他遇害,根本沒關系嘛。赤西小姐肯定是故意說這些,來干擾視線。”
——不對,總覺得不只如此。
“太田桑,”和馬抬頭看著神主,“你這些天整天到渡邊君出事的地方附近采藥,就沒發現什么奇怪的東西嗎?”
“你指的是什么?我發現的奇怪的東西,昨天應該都給你們了。”
和馬咋舌。
就在這時候,門口傳來敲門聲。
“什么事?”神主探頭往辦公室的門望去,朗聲問。
外面傳來打工巫女博子的聲音:“旅游促進會和村公所的人來了。”
“知道了。”
和馬問:“怎么了?他們來是…”
“祭典的準備啦,今天開始要在神社主殿前的廣場上搭建祭典擺攤的攤位什么的,還要彩排游行,會忙起來。”神主站起身,“我能說的都說了,剩下的線索要靠您自己去找。當然有問題要問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不過我估計不會在有這么大塊的時間來招待桐生老師您了,按照往年的經驗,今天就該有大批游客抵達溫泉街,神社會變得很忙。”
和馬:“會變得很忙嗎?”
“是啊,今天開始會有鄰村的女孩過來打工,只靠博子一個人根本應付不過來。再過幾天會有旅游促進會從東京請來的巫女,她們會負責神楽舞的表演。”
玉藻:“哦?東京來的嗎?那說不定我認識。”
神主:“總之,今天就到這吧。狼的問題,還有昨晚那個白發人,也許你們可以跟旅游促進會的人聊聊,為了旅游季的安全,他們應該會立刻進山打狼。”
和馬也站起來:“好,我去問問旅游促進會,不打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