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鋪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本土農村。
整個村莊,所有屋舍,都是并排林立的。
大部分房子,都是那種很老的四合院。
院子里,老人們悠閑的照料著花草。
老人們養著的貓狗,則在院子門口,曬著太陽。
靈平安抱著自己的寵物從這些院子前走過。
老人們都抬起頭看著他,眼中有著疑惑。
“那是誰家的孩子?”他們在心里想著,但也沒幾個人真的在意。
在很久以前,聯邦帝國本土的農村,就已經變成一個個養老院。
年輕的時候進城工作,退休后回到農村老家,種花養草,有空就和老友們一起打牌、釣魚,其樂融融。
至于土地?
早就全部承租給那些水果公司和蔬菜公司了。
所以,傳統意義上,像兩百年前、三百年前的農村社會,早就已經土崩瓦解了。
直到,他們看著靈平安走到了村里的一棟老舊的院子門口,熟練的掏出鑰匙開門。
老人們才恍然大悟。
“靈家的孩子啊…”
他們竊竊私語起來。
老人們想起了過去的傳說,都是小時候聽說的事情。
那時候,長輩們總是教育著他們:“別去那個院子玩知道嗎?”
“靈家的院子,沒事不要去…”
至于原因,那就眾說紛紜了。
有人說,靈家的先祖,豢養著妖物,會吃人的。
也有人說,靈家人都會法術,就是那種得罪了他,然后他晚上在自家院子里打一盆水,然后嘴里念念有詞,啪的一掌打在水盆里,然后你就得病了…
還有人說,靈家人自己就是妖物。
因為有人曾經親眼看到,靈家的女人在窗臺梳妝,將一張血淋淋的人皮,從自己臉上取下來,然后放在案臺上,拿著眉筆畫眉,然后再粘回去。
反正,靈家在這個村子里就是個忌諱。
除了幾家和靈家走的近的人家外,基本上沒有人敢接近。
老人們看著那個戴著眼鏡,抱著小貓的年輕人。
心中想著那些小時候聽過的傳說。
這個時候,一個小孩子,拿著一個玩具,從家里面興沖沖的跑出來:“爺爺…爺爺…”
“看我的無敵飛車…”
“嘟…”
老人立刻就回過頭去,笑呵呵的看著自己的孫輩:“真厲害…”
小家伙卻好奇的很,他看向自己爺爺剛剛看的地方,眼睛立刻亮起來:“爺爺…您不是說,那個院子很危險,有妖怪,叫我們不要去玩嗎?”
“他怎么敢去?”
老人笑呵呵的摸著自己孫子的頭:“他啊…就是靈家的人啊…”
小家伙虎頭虎腦的,看著正在開門的陌生人。
一只可愛的不得了的小貓,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的貓可真漂亮!”
老人這才注意到,那只蹲在年輕人腳邊的小貓。
每一根毛發,在陽光下都燁燁生輝,仿佛有五彩光輝環繞著它。
小小的貓兒,極有靈性。
那一雙貓眼,哪怕是在陽光下,也如寶石一樣漂亮。
老人愣住了…
小時候的傳說,一樁樁復又襲上心頭。
“靈家人豢養妖物…”
“他們會法術…”
“靈家人自己就是妖怪!”
他連忙拉住自己的孫子:“乖孫,別看,別看了…”
“和爺爺回家去看動畫片吧…”
這種事情,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沒有人會拿自己的后代冒險。
靈平安打開院子的大門,帶著自己的寵物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很典型的農村院子。
院子里的草坪,干干凈凈,沒有任何雜草。
院子中間,有一口水井,很老的那種。
靈平安走過去,打開井蓋,看了看里面的井水,清澈見底,非常干凈。
水井旁邊,就是一個涼亭。
他記得,小時候每次回來,他都會在晚上坐在那個涼亭里,看著天空數星星。
那是他小時候為數不多的愛好了。
作為對數學極度不敏感的人,能有這個愛好,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到。
坐到干干凈凈的涼亭欄桿上,他看向祖屋的大門。
黃銅色的木門,緊緊的鎖著。
他走過去,打開這扇門,大堂上一塊塊神主牌,密密麻麻。
這也是現在大多數農村祖屋的用途——供奉祖先!
靈平安雖然是無神論者。
但和大多數人一樣,對祖先還是很尊敬的。
所以,他走上前去,拿起放在供桌上的一個打火機,接著從供桌下,取出一根根香燭,插到香爐里,一根根點燃。
然后,他抬起頭,看向那上面擺著的那一塊塊神主牌。
這些神主牌,都是他的直系祖先。
從第一代到他的父母,貫穿了廣南靈家兩百多年,差不多九代人。
第一代始祖的牌匾,被供奉在最中央。
然后各代子孫,以特殊的方式,一代代排序下來。
父居左,子居右。
這是昭穆排序!
小時候,靈平安不懂,只覺得這種排序很有意思。
但長大以后,他就知道了,這是很古老的昭穆制度。
這種方式的排序,使父子始終異列,而祖孫始終同列。
在以前是皇帝家才能用的。
不過現在嘛…
誰喜歡用就用…
看著這些被人擦得干干凈凈的神主牌,靈平安輕輕鞠躬,然后說道:“祖宗們應該不會怪我長久不回來祭拜吧…”
他給供桌上的那些杯子,倒上一杯杯酒。
然后接著說道:“我也不是不想回來看看祖宗們…但…懶啊…”
在祖宗們面前,他非常誠實。
雖然他知道,人死百事消。
但傳統的影響,還是很強大的。
唯物主義者,只是反對封建迷信而已,對傳統的道德和價值觀,還是很尊重的。
他拿著這一杯杯酒,倒到地上,算是給祖宗們道歉。
忽地,他的眼睛看到了供桌下面,似乎有個什么東西。
他蹲下身子,側著頭,看過去,發現是一張被貼在供桌上的卡片。
和他上次在櫥柜里的族譜中發現的卡片,似乎是一個材質。
靈平安好奇的伸手,輕輕一揭,那張卡片就落到了手里。
他拿起來,吹了吹卡片上的灰塵。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行行用墨筆寫著的文字。
看著這些字,靈平安撓撓頭:“這是我父母留下的嗎?”
“但為什么這么奇怪?”
因為,這張卡片上依然是一篇道德經的文章。
道德經第十四章。
“視之不見,名為夷;聽而不聞,名為希;博之不得,名為微…”
比其上次,這次這張卡片上抄的文章,就更加玄乎了。
作為文科生,靈平安當然知道,道德經的第十四章,就是一篇徹徹底底的哲學文章。
簡單的說,這就是一篇指導人們認識宇宙和自然,從而更加貼近宇宙與自然的哲學文章。
其大體意思就是宇宙啊是難以形容和無法認知的。那怎么辦呢?遵循它的規律,按照它的運轉來適應。
只是…
靈平安不懂,為何自己的父母或者是那位先人,要將一張這樣的卡片放到供桌下面和族譜里。
“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訴后人…”靈平安拿著手上的卡片想著。
他們想說什么呢?
叫后人好好看道德經?
還是想要借道德經,表達什么隱喻?
靈平安撓撓頭,想不太明白。
他把玩著手上的卡片,想了想,將其放回去。
回過頭,他看著一直在自己身后,規規矩矩的寵物。
這小家伙自從進了祖屋后,就變得非常乖巧了。
靈平安抱起它,揉了揉了它的頭,說道:“走嘍,咱們去摘草莓去…”
來到鄉下,靈平安是很喜歡去摘草莓的。
不止是因為便宜,更因為可以白吃!
鄉下的規矩就是,摘草莓可以嘗。
能吃多少,都是本事!
特別是靈平安這樣的本地農民,連價錢都是很劃算的。
別人摘,一斤可能要三十、四十,甚至五十。
但靈平安的話,幾塊錢一斤。
這是農民的福利。
因為,那些果園的土地,都是本地村民的祖地。
其中,有好多還是靈家的祖產呢!
現在只是租給水果公司去種而已。
但產權,還是在靈平安名下的。
每年還能有幾萬塊的租金呢!
但這筆錢,靈家有祖訓,要全部捐出去。
抱著小貓,靈平安走出大門,將之虛掩起來。
還沒走院子門口,迎面就碰到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
靈平安看著他,立刻笑著打招呼:“王叔…”
對方抬起頭,看到靈平安,馬上也笑了起來,腰忍不住的彎下去:“小公子回來啦…”
靈平安立刻擺手:“王叔…使不得呀…”
說著,就扶起了這個老人。
這個老人,就是幫著靈平安照看和打理這個祖屋的遠親。
說是遠親,其實也不怎么沾邊。
按照靈平安父母的說法是——王叔家在大概兩百年前,曾經有一個女兒,給靈家的先祖做小妾。
那時候,還是高宗時期。
婦女沒有解放,男女也沒有平等。
在當時納妾是合法的。
高宗統治后期,隨著婦女與兒童權益保護法案的落地,舊時代的糟糠,也就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只是,垃圾堆歸垃圾堆。
有些東西,哪怕是掉進了糞坑里,也依然能活下去。
就像現在,明明法律是嚴禁重婚的。
但很多女生,還是很喜歡給有錢人當外室。
沒辦法,錢,實在是太香了!
舊時代,還留下了主仆這樣的糟糠。
王叔家,在很久以前,是靈家的下人,也是因此,才將一個女兒獻給靈家先祖為妾(在當時,這是很光榮的事情!)。
兩百年了,他家依然守著過去的傳統。
動不動就什么小公子,少主啊…
這也是靈平安不太想回七里鋪的緣故。
在這里,除了王叔家,還有幾家,都是靈家過去的仆人或者舊部。
他是新時代的青年了。
平等觀念很重!
真的不大喜歡,被人喊什么‘小公子’、‘少主’。
尤其是對方是長輩!
但老人卻是笑呵呵的說:“小公子,使得的…使得的…”
靈家是很特殊的,尤其是小公子。
這是秘密。
不能說出去的秘密!
“小公子,這次您回來住嗎?”老人問道。
“住就不住了…”靈平安趕忙擺手,真要在這里過夜的話,靈平安知道,晚上就會很熱鬧了。
一大堆人都會來拜見。
除了本村的王家、張家。
還有隔壁山里面的胡家和鹿家,也都會來的。
“對了…”靈平安問道“王叔,張叔呢?”
“老張今天一大早就去葡萄園里給您摘葡萄去了…”老人笑呵呵的說。
靈平安一聽,也只能嘆息一聲。
“我都說了,不必這么麻煩的…”靈平安搖搖頭。
這鄉親之情,實在讓他動容。
可惜,他卻沒什么可以報答這些質樸的鄉親們的。
讀書,讀了個寂寞。
開書店,開了個慘淡!
連寫書都不太如意…
也就是游戲水平,還行!
但他又不去打職業…
所以,很慚愧啊!每次回來,都是愧對江東父老!
這也是,他為什么總是夢想著成為聯邦圖書巨頭或者成為中原第六白的緣故。
不過是用著那兩個連他自己都不信的借口來騙自己,撫慰自己而已。
所以,在老人面前,靈平安頗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
他趕忙找了個借口:“王叔啊,我就不陪您聊了…”
“我得去田里面摘點草莓吃…”
說著,就抱著自己的貓,火急火燎的離開。
老人在身后,一直以微微欠身的方式,目送著靈平安遠去。
“小主人…”老人看著靈平安的身影,嘴里輕輕說著:“何時…可以帶領我們回歸祖地呢?”
已經兩百年了。
祖先的故地,何時可以回去?
狐死首丘,代馬依風。
兩百年來,他和他的祖先的魂魄,都在夢想著回到故鄉。
而,這一切的希望,都落在這個小主人身上。
因為他是唯一可以帶領族人,重回故鄉的人。
轉過身去,老人看到了不遠處的人影。
那人走了過來。
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
“小主人剛剛離開…”老人說。
老嫗點點頭,她知道的,小主人一回來,她就感應到了。
“小主人帶回來的貓…”老嫗說:“很不一般啊!”
老人點點頭:“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