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看著李慕,生無可戀。
他才剛剛將舊黨中部分官員得罪了個遍,甚至被打上了新黨的標簽,轉眼間李慕就將周家子弟抓來了。
周家是新黨的核心,新黨所有官員,都要仰仗周家鼻息生存。
這下可好,偌大的神都,新黨舊黨,都沒有他張春的位置。
他預料到,陛下賞賜的宅子不是白住的,他現在欠下的,遲早有一天要還回來。
只是張春沒料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張縣令悲憤無比,李慕也很委屈。
那是一條人命,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算他不是捕快,肩上沒有這份責任,僅僅作為一個人,他也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周處行兇之后,囂張離去。
只是,他作為捕快,只管抓人,抓到之后,最大的鍋,其實還要張大人來背。
這對他似乎有些不公平,要不他干脆通過梅大人,奏請陛下,讓她調他去刑部?
李慕正在琢磨這個辦法的可行性,張春眼中忽然浮現出一抹亮光,說道:“等等,本官現在是神都丞,斷案之事,你去找神都尉…”
李慕搖了搖頭,提醒道:“陛下雖然升了大人的官,但并沒有重新委任神都尉,神都衙內一應事宜,還是由大人做主。”
張春愕然道:“這么說的話,本官這官,算是白升了?”
李慕點了點頭,“也可以這么理解。”
張春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他雙手捂臉,悲憤道:“造孽啊…”
片刻后,他將手從臉上拿開,目光從猶豫變的堅定,似乎是做了什么決定。
都衙門口,楊修朱聰幾人還沒有走。
朱聰站在外面,向里面望了一眼,問道:“你說他們會怎么判?”
楊修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正常依照律法,騎馬撞死人,應該要償命的吧…”
魏鵬瞥了他一眼,不屑道:“虧你還是刑部郎中的兒子,縱馬撞人,也分很多種情況,不可能一句概之。”
朱聰問道:“怎么說?”
魏鵬回憶了一下,說道:“縱馬撞人,致人死亡,也分數種情況,若是你沒有違反律法,在官道上騎馬,有人從旁邊沖出來,被馬撞死,責任在他,你只需賠償少部分銀錢。”
“若是他在官道上走的好好的,你騎馬不慎將他撞死,責任在你,你要賠償全部的損失,但因為只是過失,你不必償命,甚至也不用坐牢…”
“酒后縱馬撞死人,不僅要承擔全部責任,還要坐牢。”
“這是在允許騎馬的情況下,神都不允許縱馬,罪加一等,醉酒縱馬,再加一等,殺人逃竄,又加一等,拒捕襲捕,還得加一等…”
魏鵬翻開手里的大周律,說道:“周處的行為,屬于縱馬撞人中,極其極其惡劣情形,換做其他人,判處死罪也不為過。”
朱聰吞了口唾沫,忽然覺得,和周處相比,自己的形象,忽然就高大偉岸了起來。
雖然他也喜歡在神都街頭騎馬,但也不敢太快,都會給攔路之人躲避時間,他是為了耍威風,并不想撞死人。
魏鵬走到衙門院子里,說道:“看看他們怎么判…”
神都衙,公堂。
老人的尸體平躺在地上,都衙的仵作驗傷之后,說道:“回大人,被害人胸骨盡數折斷,系撞傷而死。”
張春看著老人,閉上眼睛,片刻后又緩緩睜開,望向周處,說道:“案犯周處,你違反律例,在神都街頭醉酒縱馬,撞死無辜老人,逃逸途中,拒捕襲捕,街頭無數百姓親眼目睹,你可認罪?”
周處的酒已經醒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道:“認罪。”
“認罪便好。”張春坐回主位,說道:“根據大周律,第五卷第十三條,違律在神都街頭縱馬,致人重傷,死亡的,處十年以上徒刑,你醉酒縱馬,殺人之后,意圖逃逸,且命令手下,襲擊神都衙捕頭,情節極其惡劣,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影響,本官判處你斬決,即刻遞交刑部復核。”
周處聳了聳肩,無所謂道:“你喜歡就好。”
張春道:“來人,先將這三人打入大牢。”
兩名衙役走過來,面有懼色,周處不屑的看了他們一眼,說道:“大牢在哪里,我自己走。”
看著周處有恃無恐的被帶走,李慕并未松口氣,因為他知道,這不是結束,只是開始。
張春從堂上走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別灰心,你沒有做錯什么。”
面對張春,其實李慕有些不好意思。
作為屬下,他的確從來都沒有讓他省心過。
他在神都做的一切,其實都有恃無恐,他只是一個小吏,新黨舊黨通過朝堂,打壓不了他,想要通過暗中手段的話,除非他們派出第六境。
即便是第六境,李慕也能暫時抵擋一刻鐘,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李慕,他們只有出動第七境。
那種程度的強者,在兩黨之中,都是威懾,用于制衡女皇,不可能聽從周家或是李氏的調遣,更不可能在乎李慕一個區區小吏。
所以,李慕看似身份低微,卻能在神都為所欲為。
但張大人不同,他膽小如鼠,偏偏又頗具正義感。
他什么事情都想躲,但每當需要他站出來的時候,他又會義無反顧的站出來。
這一次,他更是徹底將周家得罪死了。
李慕看著他,問道:“大人想通了?”
張春長舒了口氣,說道:“官不是白升的,宅子也不是白住的,這都是命啊…”
李慕問道:“大人的意思是,你認命了?”
“不。”張春搖了搖頭,說道:“我們把事情鬧大,鬧得越大越好,鬧的新黨和舊黨都容不下本官,到時候,本官就可以被調離神都了…”
李慕仔細想了想,發現張春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他是神都丞,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也絕對不小,即便是同時得罪了新黨舊黨,只要他做好本職之事,不作奸犯科,不以權謀私,兩黨都不能拿他怎么樣。
他們只能通過一些權力運作,將他擠下這個位置,遠遠的調開,眼不見為凈,如此正中他下懷。
難怪他將周處的案子,判的這么絕,這其中,固然有周處行為惡劣,影響巨大的原因,但恐怕在他斷案之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
李慕對他豎起拇指,贊嘆道:“高,實在是高…”
周處神都街頭縱馬,撞死無辜百姓,被神都衙捕頭捉拿下獄,后被神都丞判處斬決,此案一經傳出,就轟動了神都。
人們震驚的,不是周處縱馬撞死了人,而是神都衙,竟然敢判處周家人死刑。
周處雖然不是周家嫡系,但在周家,地位也不低,神都丞這么做,便是和周家結下了死仇。
他一個小小的六品官,直抗周家,不會有什么好下場,此事過后,或許連屁股底下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神都衙內。
周處被關不過一刻鐘,便有一位穿著官服的男子匆匆踏進衙門。
幾名捕快見到他,立刻躬身道:“見過都令大人。”
男人面帶慍怒,問道:“張春呢?”
一名捕快伸手指了指,說道:“張大人在后衙。”
很快的,在后衙品茶的張春,便見到了自來到神都之后,只是聽聞,從未見過的神都令。
在他之前,神都衙可有可無,就連其中的官員,都是由其他部司的官員兼任,平日里不會來衙門,作為都丞,這還是他第一次見神都令。
神都令斥責道:“你的人抓了周處,你還判處了他斬決?”
張春道:“周處酒后縱馬撞人,殺人逃竄,拒捕襲捕,本官判他斬決,有錯嗎?”
神都令咬牙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
張春淡淡道:“本官不管他是什么人,犯了律法,就要依律處置,上一個徇私枉法的,可是被陛下砍頭了…”
神都令解釋道:“本官的意思是,你不用判罰的這么絕,撞死一名百姓,你可以先行收押,再慢慢審理…”
張春嘲諷問道:“先行收押,然后再拖時間,拖到百姓都忘記了這件事情,最后草草結案,你們神都衙以前,是不是都這么玩的?”
神都令裝作沒有聽出張春的嘲諷之意,說道:“這樣對你,對我,對所有人都好…”
張春搖了搖頭,說道:“抱歉,本官做不到。”
神都令沉著臉,說道:“從現在開始,此案由本官全權接手,你不用再管了!”
張春聳了聳肩,說道:“你隨意,反正卷宗我已經遞到了刑部,只等刑部批示了。”
神都令指著他,大怒道:“你…”
張春問道:“我怎么了?”
“你前途沒有了!”
神都令冷冷的說了一句,轉身大步離開。
張春走到門外,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感慨道:“舒服!”
他站在院子里,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看著李慕,問道:“你和內衛的梅大人很熟嗎?”
李慕點了點頭,說道:“還好。”
張春想了想,說道:“下次你見到她的時候,幫本官問問,陛下賞賜的宅子,能不能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