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宮殿中,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落針可聞。
須臾之后,桌案后的帷幕中,有威嚴的聲音再次傳來。
“你怎么看?”
年輕女官垂手而立,說道:“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膽氣,能辯是非,分曲直,若是加以栽培,可為良吏,讓他留在北郡,有些浪費了…”
桌案后,那只纖細的手掌,將卷宗放在一邊,重新拿起一封奏章,說道:“你安排吧。”
年輕女官雙手交疊,躬身道:“遵旨。”
北郡郡城,酒樓。
李慕端起酒杯時,接連打了幾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目光望向對面時,看到韓哲已經如同一團爛泥,癱在桌子上。
張山李肆將他扶出酒樓,李慕對秦師妹道:“他就交給你了。”
秦師妹點點頭,又問李慕道:“你真的不去符箓派嗎?”
“不去了。”李慕微微一笑,說道:“替我謝過掌教真人好意。”
“那好吧。”秦師妹背起韓哲,說道:“我們走了。”
李慕目送二人離去,忽而有些惆悵。
李肆問道:“怎么,想頭兒了?”
李慕沒有回答,李肆輕拍他的肩膀,說道:“越是得不到的人,就越不容易放下,我勸你一句,不要總想著過去,珍惜眼前…”
見到韓哲,李慕便不由的想起李清,但并不是像李肆說的那樣,為了證明他很珍惜眼前,李慕親自煲了兩個時辰的湯,給在云煙閣忙碌的柳含煙送去。
柳含煙正在審稿,頭也沒抬,說道:“你先放在一邊,我一會兒喝。”
“一會兒就涼了。”李慕拿起勺子,送到她嘴邊,說道:“張嘴,我喂你。”
柳含煙張嘴喝了口湯,忽然看向李慕,問道:“為什么忽然對我這么好,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虧心的事情?”
李慕心里莫名有些心虛,隨后便搖頭道:“我能有什么虧心事,好心喂你,你居然懷疑我,剩下的你自己喝吧…”
從柳含煙那里蒙混過關,李慕回到家,準備閉關幾日,將三魂融為一體,徹底凝成元神。
三魂和元神雖然都屬于魂體,但卻有本質上的不同。
沒有修成元神前,若是肉身死亡,便只能轉為鬼修,不能稱之為人,就算是日后道行高深,重塑身體,也和真正的肉體凡胎,有本質上的區別。
鬼物附在活人的身上,稱之為附身。
元神吞噬別人的魂魄,卻能借體重生,對于修成元神的修行者來說,只要元神不滅,就不算真正的死亡。
李慕用了數日的時間,終于將三魂合一,聚成元神,踏入聚神之境。
之后的修行,便沒有這么復雜,按部就班的導引修行,等到法力積累足夠,就能沖擊中三境。
只是這個過程會很漫長,李清的進境如此之快,是她在聚神之前,就已經有了十多年的積累,厚積薄發,正常情況下,以李慕的修行速度,從聚神初期到巔峰,也需要數年。
除了陰陽雙修之外,最快的,提升修行速度的方法,就是利用靈玉。
李慕準備去郡衙看看,有沒有什么合適的差事,讓他能用功勞換些靈玉修行。
在郡衙門口,李慕碰到了一個乞丐。
仔細一瞧,發現這乞丐有些眼熟,李慕愣了一下,問道:“前輩,您在這里做什么?”
邋遢老道撥開額前凌亂的頭發,驚詫道:“怎么又是你…”
他看了看李慕,嘖嘖道:“老夫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只是一個普通人,第二次見你,你已經快要凝魂,這才隔了兩個月,第三次見你,你居然連元神都凝聚了,你這修行路上,機緣不小啊…”
“哪里哪里…”李慕客氣一句,問道:“前輩有什么事嗎?”
“你來的正好。”老道指了指郡衙里面,說道:“有個叫李慕的,是不是在你們郡衙,你把他叫出來,老夫有件事情要請教他…”
李慕愣了一下,說道:“我就是。”
老道瞪大眼睛看著他,問道:“你就是李慕,指天罵地還沒有被雷劈的那小子?”
李慕點頭道:“是我。”
“來來來…”老道拉著李慕,來到側門的臺階上坐下,期待的說道:“你和我好好說說,你那道術是怎么創出來的,有沒有什么經驗傳授傳授老夫…”
李慕被他拉著坐在臺階上,搖頭道:“沒有什么經驗,我就只是講了個故事而已。”
老道抓了抓頭發,懊惱道:“奶奶個腿的,你講故事就能創造道術,老夫摸索了二十年,連屁都沒有摸出來,這賊老…”
他終究是沒敢罵天,捂著嘴,嘀咕了兩句,嘆道:“沒天理啊,沒天理…”
李慕疑惑道:“前輩想要自創道術嗎?”
老道瞥了瞥他,沒好氣道:“不創道術,如何超脫?”
李慕以前猜測,這老道的修為,應該是造化以上,現在幾乎可以確定,他就是洞玄強者,而且不是一般洞玄,極有可能,是千幻上人那種洞玄巔峰的修行者。
洞玄到超脫,是從中三境到上三境的蛻變。
尋常的導引修行,根本無法跨過這道鴻溝,只有創立出屬于自己的道術,獲得天地認可,被天地之力淬體,才能捅破洞玄到超脫的那一層屏障。
小玉姑娘剛剛身死,就有第五境的修為,便是由于這個原因。
這道術雖然因李慕而生,但卻不是李慕自己感悟出的,九字真言等道術,李慕也只是借用,否則,他現在的修為,遠不止聚神。
倘若有朝一日,他能修到洞玄,也需要感悟出屬于自己的道術,才能更進一步,踏入修行的上三境。
李慕對老道拱了拱手,說道:“祝前輩早日感悟道術,晉級超脫。”
老者長嘆一聲,說道:“這北郡待著,是沒有什么意思了,小子,老夫走了,我們有緣再見。”
老者話音落下,身體在李慕的眼中逐漸變淡,最終完全消失。
李慕看著他剛才坐的地方,一臉羨慕。
修行下三境,不過是最基礎的階段,以他晉入第三境的修為,也不過是能小范圍的祈晴禱雨,隔空攝物,畫一些符箓而已。
如履水坐火,御風吐焰,氣禁隱形之類的神通術法,都要等到神通境才能修習。
要想縮短晉級神通的時間,李慕必須多為衙門立功,才能獲得足夠的靈玉。
李慕走進前堂,只看到了趙捕頭,他左右四顧,問道:“沈大人呢?”
趙捕頭道:“醉了,在后堂休息,你找大人有事?”
李慕道:“也沒什么事情,我就想問問,衙門這幾天有沒有什么差事。”
趙捕頭感慨道:“別人都對差事避之不及,只有你這么迫不及待,難怪這捕頭的位置,我用了二十年才坐上,你卻只用了兩個月,人和人不能比,不能比啊…”
李慕道:“我的運氣占了很大一部分…”
“放心,我不會眼紅你。”趙捕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不過啊,我可得提醒你一句,這次的事情,你雖然出盡了風頭,在整個大周揚名,但也不可不小心,有些事情,你得知道…”
李慕坐在趙捕頭對面,問道:“什么事情?”
趙捕頭問道:“你知道,朝廷為什么要大肆宣揚陽縣的事情嗎?”
李慕點點頭,說道:“是陛下為了震懾地方官吏,凝聚民心。”
趙捕頭搖了搖頭,說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這看似是我們北郡的事情,其實牽扯到的,是新舊兩黨的爭斗…”
李慕一直都在北郡,對朝中的事情了解不多,聞言道:“什么新舊兩黨?”
趙捕頭解釋道:“新黨便是擁護女皇陛下的一黨,舊黨是以蕭氏宗室為首的權貴,一直想要讓陛下還位于蕭氏,這幾年來,兩黨明爭暗斗,將整個朝堂攪的烏煙瘴氣,對地方也產生了不小的影響,百姓深受其害…”
李慕問道:“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這當然和你有關系。”趙捕頭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陛下借著這件事情,凝聚了北郡的民心,也震懾了三十六郡的地方官員,自然是舊黨不愿意看到的,第一次來北郡的欽差,就是舊黨指派,他們根本不在乎北郡的民心,朝廷的民心越散,對他們便越有利,等到陛下徹底失了民心之時,就是他們逼迫陛下還位的時候…”
李慕皺起眉頭,說道:“為了黨爭,連百姓的死活也不顧…”
趙捕頭道:“女子登基,本就得位不正,舊黨雖然不敢明著反對陛下,但暗中卻做了不少事情,他們的實力盤根錯雜,深深的扎根朝廷,就算是陛下也無可奈何。”
他再次看向李慕,說道:“陽縣一事,很大程度上,為陛下贏得了民心,這是舊黨不愿意看到的,雖然他們不太可能明著對你們動手,但你還是要多加小心。”
李慕抿了抿嘴唇,說道:“我只是一個小捕快,不想參與這些事情…”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趙捕頭搖頭說道:“不管你愿不愿意,這件事情過后,在他們眼里,你就是女皇陛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