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日,下午,圖倫港警局二樓,一間陳設簡單的休息室。
這里是為值夜班的警員準備,讓他們輪流小憩的地方,寬敞的休息室內,一字兒排開了六張粗陋的單人鐵架床,上面有極其簡單的臥具。
此刻休息室內,只有靠門的一張床上,喬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
休息室的窗子旁邊,坐著兩位威圖家的護衛,他們不時警惕的透過窗口,向外面張望兩眼。同樣的,休息室的門口,牙坐在一張椅子上打著盹兒,旁邊坐著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護衛。
喬驚天動地的呼嚕聲突然停了下來,他吧嗒了一下嘴,睜開眼,腰身猛地一用力,從簡陋的單人鐵架床上坐了起來。
‘嘎吱’一聲,鐵架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四條細細的床腿很明顯的彎曲了下去。
“后勤處的佐夫處長被抓了么?威爾斯家的老狗,就該塞進黑牢里好好炮制…看看他采購的都是什么破爛玩意。”
喬坐在鐵架床上,用力的搖晃著腦袋,竭力擺脫濃濃的睡意。
“我早就說過,這老狗肯定貪污了不少。質量這么差的鐵架床,價格比老施密特家的價格還要貴了兩倍…這點微不足道的錢都不放過,真是貪婪的老狗。”
搖晃著大腦袋,喬站起身來,步伐沉重的走到了隔壁盥洗室,放開水龍頭,打了一盆涼水,將腦袋整個浸了進去。
在涼水中悶了足足三分鐘,喬這才抬起頭來,酣暢淋漓的打了個噴嚏,這一下,他總算是精神了。畢竟是年輕氣盛、血氣旺盛的青年人,連續熬了幾天夜,剛剛只休息了兩個多小時,此刻喬只覺活力充沛,無窮的精力又回到了身上。
用毛巾擦了擦濕噠噠的腦袋,喬穿上了制服,同樣醒過來的牙遞了一張《圖倫港郵報》的特刊過來。這是上午的官方發布會后,《圖倫港郵報》用最快的速度趕出來的作品。
很罕見的,一貫保守、穩重的《圖倫港郵報》,在特刊的頭條標題上,使用了刺眼的血色大字——《仲秋血案真相公布,手段殘忍,駭人聽聞》!
頭條的副標題,則同樣是一行血色的小字——《帝國不容挑釁,報復即將到來》!
“哇哦,主編死了,這是換了一個負責的編輯?這風格…真是,和前兩年完全不同了。”喬想起了昨天夜里被殺死的查希爾。
今日的特刊,居然使用了血色大字,而且字體極大,給人一種張牙舞爪、殺氣騰騰的感覺,這風格變得有點大。
粗粗的掃了一眼特刊,喬皺起了眉頭。
“公爵閣下這就對外發布了調查結果?唔,看起來大致是這么回事,但是很多問題…”喬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喬:“父親有什么話捎過來么?”
牙笑著點了點頭:“老板托人帶話過來了,這差不多就是事情的真相。除了少爺您在努力,這幾天,施泰因局長和特別調查組的其他探長,可也都沒閑著…加上被抓獲的那些人的口供,仲秋血案的主要情況,差不多就是公爵閣下公開宣布的這些。”
“老板說,其中有一些細節,比如說查希爾究竟是誰的人,又是誰滅口殺了他…這些事情,留在后面慢慢追查。”
“但是這次,我們的主要目標,已經達成,事情進展得很順利。”牙瞇了瞇眼睛:“盡快的蓋棺定論,將我們應該到手的利益盡快落袋為安,這是公爵閣下和老板一致的意見。”
喬抬起頭來,認真的想了想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沒錯,道理還真是這個道理。
仲秋血案后面,還有很多細節沒有弄清,但是從現在查出來的、抓捕的人口中得來的口供,的確可以證明,以及推論出,仲秋血案的大體真相,就是羅斯公爵對外發布的那些。
至于查希爾的死,他的背后主謀是誰,他牽連到了哪一位帝都的大人物;海妮薇和漢克斯的喪心病狂,又是為什么;那些異端,究竟是誰收買他們來襲擊海妮薇和漢克斯的…
反正重要的嫌犯都在他們手中,認真的追查下去,還怕查不出最后的真相么?
反而是盡快對外宣布結案,用最快的速度將圖倫港空出來的龐大利益一口吞下,這才是威圖家和羅斯公爵此刻最迫在眉睫的任務。
原本的七人委員會家族,注定有三家灰飛煙滅,只有三家幸運兒,會作為安撫圖倫港和嘉西嘉島土著的工具保留下來。其他的數十家土著豪族,也會有一大半家族在這一次的大清洗中徹底消失。
這其中牽扯到的利益…
喬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他腦子里一時間一片混亂,他無法計算出這里面牽扯到多么龐大的利益。
單舉一例,胡椒!
帝國龐大的疆域上,每個貴族、每個富商的餐桌上必不可少的胡椒,如今的行情 ,一磅胡椒等同一磅黃金。
帝國每年消耗多少磅胡椒?十萬磅?五十萬磅?還是一百萬磅?
除開胡椒,還有其他香料,有些香料比如說藏紅花蕊,它的價格是胡椒的十倍以上。
帝國九成的香料,是通過圖倫港貿易得來!
“還是早一點落袋為安的好,這話,太有道理了…嘖!”喬用手拍了拍心口位置,喃喃道:“我的零花錢,怎么也該漲上十倍…不,一百倍了吧?”
牙聳聳肩膀,用一種看自家智障兒子的詭異眼神,飛快的瞥了喬一眼。
威圖家的大小姐蒂法小姐在,給你漲再多的零花錢,又有什么意義呢?
喬猶如打了雞血一眼,突然莫名的亢奮起來。
他揮動著手中的特刊,大聲嚷嚷道:“那么,我們要作出更大的貢獻才行,那兩個該死的賤人在哪里?帶我過去…嚯嚯,我親自出手,一定要撬開他們的嘴。”
晃了晃脖子,喬猛地咧嘴一笑:“兩位尊貴的帝都大貴族,重傷之后,被關在那種地方好幾個小時…她們,也該崩潰了吧?”
大群家族護衛簇擁著志得意滿的喬,一群人匆匆的下了樓,穿過警局的大院子,順著石階走下了警局的黑牢。
原本就嘈雜不堪的黑牢中,頓時響起了海嘯一般的謾罵和詛咒聲。
隨后,警棍碰觸肉體的沉悶響聲不斷響起,黑牢中的喧嘩聲迅速的安靜了下去。
和意氣風發的喬相比,圖倫港的小巷里,渾身冰冷,身體不斷顫抖的梅辛格萊德,正猶如受驚的小兔子,一步三回頭的在小巷里小步奔跑。
從清晨到下午,他連續去了二十幾處威爾斯家的產業和據點。
所有的產業,包括高檔旅館、俱樂部、餐廳,這些產業都被查封,前門和后門,都站著軍警。透過華麗的玻璃窗,梅辛格萊德看到那些產業的大廳里,自家聘用的經理和侍者們,被限制了行動自由,一個個茫然的坐在那里,接受一些黑衣人的盤問。
這些正當的產業還好,這些雇員只是在配合調查,沒有受到人身傷害。
而那些不怎么正當的據點,比如說狐幫幫眾聚集的窩點,一些極度機密的,專門藏污納垢的巢穴,好些連威爾斯家的普通族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據點,都已經被人連根拔起。
好些地方明顯有戰斗過的痕跡,到處血跡斑斑,到處被打得稀爛。
“該死,該死…還有哪里,還有哪里?”梅辛格萊德喘著粗氣,茫然的向前奔走著。
家主莫德爾不知道在哪里,自己的父親和其他族人都被投入了黑牢,家族的產業被查封,各處據點被拔起,自家的狗腿子們被當街擊斃…
梅辛格萊德只覺天大地大,自己卻沒有容身之地。
剛剛進入海軍實習,剛剛得到準尉軍銜的梅辛格萊德就好像一只可憐的幼獸,一邊小步奔跑,他莫名的心頭一酸,兩行熱淚就滑了下來。
在圖倫港幾乎是一手遮天,足以呼風喚雨的威爾斯家族,怎么在短短幾天內,就淪落如斯?
那位嘉西嘉島的女魔頭,她就怎么敢?怎么敢?
威爾斯家族不僅僅代表了圖倫港和嘉西嘉島的土著,最近一些年,他們更是投靠了帝國的權勢人物,有了強硬的靠山。
羅斯公爵,她怎么就敢這么做?
“我要去哪里?”歸根到底,梅辛格萊德也只是威爾斯家的一位紈绔少爺,家族劇變時,沒有了家族長輩的扶持,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可憐的孩子,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迷茫和絕望。”
一個溫厚溫暖的聲音,突然在梅辛格萊德身后響起。
梅辛格萊德嚇得驟然一哆嗦,猛地向前竄出了七八步,然后回頭大喝:“誰?”
一身白袍,渾身都好似在放光的羅倫大主教站在小巷里,臉上滿是慈和的笑容:“梅辛格萊德,不用害怕,我主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虔誠的信徒。”
“當你發現你無路可走之時,你會驚喜的發現,我主又給你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梅辛格萊德,當你覺得全世界都已經拋棄你,對你充滿惡意時,你可愿成為我主的侍者,為了將我主的光輝灑遍梅德蘭而付出一切呢?”
羅倫大主教身上閃爍著淡淡的光芒,溫暖而威嚴,猶如‘穆’真身降臨,讓整條小巷都變得神圣異常。
“我愿意成為我主的侍者。”梅辛格萊德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跪在了羅倫大主教面前。
“很好,跟我來吧,如今的圖倫港,起碼圣希爾德大教堂,是安全的。”
羅倫大主教從袖子里取出一件絲綢材質,又輕又薄的白斗篷,輕輕遞給了梅辛格萊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