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的璀璨瑩潤街道,爭奇斗艷的商鋪組成眼花繚亂的世界,承平伯夫人一面走一面構筑自己以后的商會,她希望一呼百應,解人危難,賺一份令人稱贊的銀子。
控制著隔開幾個人的平行距離,魏臨行在這滿眼繁華里也走神,魯王殿下對南興勢在必得真真雄才偉略,南興十六城和魯王封地只隔開西昌的一個小城,內陸中成省的兩個城池,接壤中成省的整個大平原,與東臨楚王相鄰一座山。
晉王迅速的富裕,與中成省通暢的商路有關,也和通往東臨的山路有常年的通道有關。
算四通八達,這也是個魯王殿下駐馬蓄糧的好地方。
走神到這里,魏臨行收回心思,徐徐的籌謀步驟,最后是一舉接回張匯青等御史,并順便送上一紙罪狀,正式向晉王梁仁發難。
在這樣的晚上,活躍的買賣促使進取心增強,在這個街道的正中央,客棧的二樓上,英姿顧盼的青年也在暢想遠方。
整條街都是燈籠光,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像怪異的大紅寶石,商鋪門口的大燈籠指明路徑,手提著的燈籠在到來后熄滅以前,又增加光芒亮如白晝。
梁仁站在推開一半的窗戶里面,別的人看不到他,他隨意的瀏覽著商會的街道,為人來往人往滿意,望著滿街隱然帶動出的氣向,英雄氣概油然而出。
誰不想躍馬長鞭指向江山?
誰不想問鼎九州懷抱中原?
假以時日給他機遇,給他野心,他也能辦到。
野心,是個好東西,如果能讓八方安寧四方來投的話,如果不能,守好自己的地盤就是最大的野心。
晉王的英雄氣概僅到這里,他的一畝三分地寸步不讓,魯王也好其它的人也好,誰敢來就要他丟盔卸甲。
這種以平和為主的“野心”,讓梁仁面對興旺的南興時陶醉不已,所以他就沒有想起來,今年的他遠比去年的野心要強,去年他還在頭痛魯王又在練兵,實在不行的話,只能給他一座城池,今年他就變成一片塵土也不愿意出讓。
野心這東西,還真的不是每個人都狂霸宇宙,有人想個美人,有人想個珠寶,有人想壺好茶,在本人原來欲望上更進一步的貪欲上是貶義詞,在本人原來守護的責任上更進一步,就極有可能是夸獎,自己高興就好。
也許會有人認為在本人原來責任上更進一步,那叫壯志,魯王殿下就是這樣的,在他現有管轄區域內,他想更進一步,一大步或一直大步前進,貌似知道的人都說他野心勃勃,只有魯王殿下自己夸獎:“本王有壯志。”
還是自己高興就好。
梁仁心情好極了,于是沒費事兒就看到承平伯夫人,伯夫人是不是他很想看到的人所以才關注度高,梁仁倒不會去推敲,他的目光于人山人海里鎖定伯夫人,他失笑之余,反認為承平伯夫人過于扎眼。
泰豐商會相當一次大集市,大的集市也不過就這種調動三百六十行的規模,對于王城的人來說,今晚相當于提前過年走百病,哪怕自恃身份的宅門女眷們,也愿意往人堆里走走,和她們平時懶得對嘴的平民們搶塊衣料。
女人們花枝招展,男人們修飾打扮,處處都能見到,承平伯夫人一行皆是暗色的衣裳,黑色的面紗像極百花叢中來了一群蝙蝠,這比喻不雅觀,可是形象。
黑面紗中的一點紅,讓梁仁看過來,再看,他哈哈大笑,承平伯夫人一手揭面紗,一手飛快往嘴里塞糖葫蘆的模樣,被殿下看個正著。
梁仁不大笑的時候,就忍俊不禁,肩頭不住的抽動著,直到覺得肚子和腰支撐不住這個笑聲,帶著笑容退回房里,坐在椅子上又是“噗”地一聲。
他看得到承平伯夫人為開辦商會的努力,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好不容易得到大商行的認可,來到商會上不洽談生意,伯夫人先給自己弄串糖葫蘆啃啃。
“真貪吃。”梁仁微笑。
他和承平伯夫人其實心理歷程相似,尤桐花是家里窮而小時候沒吃夠零食,梁仁是拋在深宮無人問津的成長,小時候也沒怎么吃凌亂的零食。
所以他很快就體諒到承平伯夫人的心情,給自己倒碗茶捧在手上,又是一笑道:“可惜。”
可惜她年方二八就要守寡到老,可惜殿下是承平伯的上司,從某種意義上說算男方的朋友,他不可能勸承平伯夫人再走一步,反而承平伯夫人守寡,晉王殿下從承平伯的角度上來看,他覺得這樣做才是對的。
好吧,她要吃就吃吧,總比一個人關在房間里愁苦的要好,也比彩袖捧盞嬉笑無度的要好,不就一串糖葫蘆,承平伯府又不是吃不起。
長安進來:“殿下,南宮夫人她們來到,錢夫人、曹夫人和她們在一起。”
梁仁皺皺眉頭,他不禁止枕邊人玩樂,當然給他送綠帽子他也不答應,所以南宮夫人、蔣夫人和錢夫人、曹夫人相處,他總得哪里需要提防。
電光火石般的一個想法倏的出來,梁仁深鎖眉頭:“她們打算見承平伯夫人?”
梁仁覺得這更糟糕。
長安走到窗戶里面望上一望,嗓音傳來:“確實追著伯夫人過去。”
梁仁暗生不悅,總覺得哪里對不住承平伯,可讓他出面打亂呢,他又覺得站不住腳根。
帶著不高興擺擺手:“哦。”
街上再多的熱鬧也無法讓梁仁喜悅,他悶悶不樂的批閱公文,直到永守進來:“殿下,任敬又進王府見毛太宰夫人。”
梁仁敏銳的捕捉到什么,眸光瞬間犀利,從牙縫里擠出興奮的字:“查,任敬剛才在不在商會上,他見到哪些商人,外地的有幾個,本地的有幾個?”
長安和永守答應著出去吩咐,梁仁無心再看公文,背負著雙手踱步,自言自語地道:“總算來了,最好過年以前解決,這樣本王可以過個趁心的年,送給皇叔一個添堵的年,嗯,任敬、毛太宰夫人、皇叔的人”
他仔細的斟酌著,衡量著,嘴角邊最后露出輕輕的一個笑容,帶足自信。
南宮夫人等過來會合的時候,承平伯夫人吃下最后一個糖葫蘆,葫蘆竹簽也悄悄扔掉,在面紗的后面暗道僥幸,這孩子氣的一面沒有被熟人看到。
錢夫人穿著老藍色繡松竹梅的錦襖,看上去像一塊行走的藍色印花布,曹夫人是老姜色繡山石的錦襖,有些發福的她看上去像一塊行走的石頭。
她們都沒有戴面紗,承平伯夫人也欣然的和她們會面,打量著老藍和老姜色,滿意于這才是未亡人的著裝,心底,多少以為是自己的話打動這二位真風流,讓她們肯有所收斂。
救人一命,勝似七級浮屠,救人拔出歧途,也算修個浮屠吧,每個人都有虛榮心,只是大或小,及自我的調整力度不同,承平伯夫人此時被滿足的就是虛榮心,既然她說話算話,她就愿意多說幾句。
每個人都需要朋友,只是多或少,及自我的調整后需要度不同,承平伯夫人有秦氏有家人作伴,可她也需要打開家門透口新鮮的空氣,聽句新鮮的消息。
只要面前這些類似再嫁或以前真風流的女人們愿意聽她的正經話,伯夫人很愿意交個朋友。
喬夫人的冷淡讓她不容易萌發的交友之心,后退又后退,未亡人的交際面不廣,讓伯夫人潛意識里以為所有的官眷們都瞧不起她,當時商行又拒絕她,現在情況雖有好轉,但有新的朋友出來,承平伯夫人依然不會拒絕。
再說,她認為自己在做好事,挽回失足的婦人。
承平伯府的燈籠高打,一行女人們結伴的逛著,為彼此相中的貨物拿著主意。
她們中有近來談論度最高的承平伯夫人,不管喬夫人等官眷如何看待和眼紅林家的商會,王城的人認為年幼守節令人敬仰;她們中有過往談論度最高的殿下枕邊人,或飛揚跋扈或隱忍低調,讓王城的人褒貶不一。
這也還罷了。
沒有丈夫的人,當然是同沒有丈夫的人一處走動,可是錢夫人和曹夫人的加入,讓周圍的眼光帶上異樣。
這兩個名聲狼藉的女人,承平伯夫人怎么會接受?
喬夫人帶著自己還沒有出嫁的女兒,和幾位夫人們也在逛著,忽然夫人們避之不及,喬夫人還沒有看到,被一把拉開,家人保護著她們在人堆里有個地方,并且不被擠到,并且擋在她們前面不隨便被人看到面紗,就見到兩排紅燈籠過來,上面寫著“林”字,后面是丫頭婆子簇擁著的女人。
喬夫人的左耳后面,馮夫人哼道:“這倒是怪事,承平伯府怎么肯接納兩個賤人。”
行走的燈籠和路邊的燈籠光輝掩映,讓喬夫人有些眼花,她問道:“誰?”
“錢家和曹家的那兩個。”
喬夫人倒抽一口涼氣,摟住女兒:“別看她們,看一眼就要生病。”指指商鋪里的東西:“看那個吧,比看壞人強。”
女兒高高興興的看去了:“母親,你讓我看,就得給我買。”
喬夫人安置好她,悄松一口氣,向馮夫人又問:“你剛才提到承平伯府,難道她們也在一起?”
說到這里,那行人走的近了,光輝錯開后,喬夫人的眼神恢復,清清楚楚的見到最中間走的黑披風黑面紗,風帽低垂壓住眼睛,從身量上和位置上,喬夫人知道這是承平伯夫人。
再看兩邊,南宮夫人、蔣夫人等等全是認得的,錢夫人和曹夫人的面容更是猝不及防撞入眼中。
剛剛明明聽到有這二位,還為她們哄著小女兒轉身,現在猛的見到,喬夫人還是覺得身上發寒,牙齒打戰。
不是喬老爺曾上過錢夫人和曹夫人的當,是喬夫人生的喬三爺當過一陣子入幕之賓。
再來,就是喬夫人雖拒絕和伯夫人再往來,可就在喬老爺點醒她以前,喬夫人不認為承平伯夫人失去清白,最多就是認為她應該守寡,不應該在自己開商會。
可是現在呢,喬夫人渾身血往腦袋上涌,她的嘴唇麻木,她的笑容冰冷,說出話來像刀子一樣:“這個人,以前倒還是清白的。”
直到今天親眼見到承平伯夫人身邊走著錢夫人和曹夫人,喬夫人總算肯承認伯夫人以前是清白,那么她為什么拒絕和清白的人往來,想當然,這是喬夫人做人的自由。
那么想當然,承平伯夫人和誰交往,也是伯夫人的自由。
年青眼神好,承平伯夫人經過這里,眼角余光看得到喬夫人不齒的眼神,厚厚的面紗里,承平伯夫人更加的不屑。
喬家近來天天在吵,據林忠說,每到秋收過后,收息入府,爺們姑娘們就為分的不均而吵鬧,有時候爺們也動刀子,姑娘們撒潑打滾,姨娘們跟著嚷嚷上吊。
這又算什么樣的好人家呢?
喬老爺當然沒錯,承平伯夫人后來知道任敬被學里革職,是喬老爺聯絡老夫子們上書,晉王梁仁的功勞就悄無聲息的抹殺,梁仁不介意,承平伯夫人也不想深追究,這感激扣到喬遠山老爺的腦袋上。
伯夫人只瞧不起喬夫人,管家,難道不是你主母的份內事兒?
她帶著不齒,她含著不屑,在經過的人流里錯身而去,像一撥兒的世家拋棄一個世家,又像一個世家遺棄一撥兒的世家,誰又怕誰。
當喬夫人獨自的不齒,也只能對她曾經感懷于心又痛恨她沒有理由嫌棄自己的伯夫人看得到,馮夫人等官眷們的嘲諷,錢夫人等看得也真。
曹夫人怒從心頭起,這些只知道自己有丈夫,就肆意對別人指手畫腳的女人們,她們憑什么看不起自己,她們再看不起自己,也不是伯爵夫人,今晚也沒有走在伯爵夫人的身邊。
錢夫人也不可能獨自欣喜,喜悅別人都瞧不起自己,她冷著臉走過這段嘲諷,內心也是憤怒而又沮喪。
承平伯夫人隱隱的和她們起了共鳴,她也曾被別人誣蔑過,喏喏,就是身側走著的枕邊人們,還有任敬還包括一聲不響絕交的喬夫人。
她知道這滋味兒不好受,她更要逆流而上,清清白白的做人,讓這些非議她的人瞧瞧,是她們錯了。
憐惜的看向錢夫人和曹夫人,如果她們從此改正,也可以算成非議的人錯了。
承平伯夫人是這樣想,因為身為這個朝代的人,她知道也親眼見到,流言殺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