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所有的人都閉上嘴,包括遇到事情幾乎不從大腦過的小宣夫人也帶著沉思的模樣。
承平伯夫人輕揚眉頭看看她們,端起茶碗:“有商會我喊你們,現在散了吧,我沒有做錯什么,也不需要安慰,更不會接受別人的胡說八道,打官司我何曾怕過?”
超過四十天官司的輝煌戰績是她這句話滿滿的底氣,也讓在場的人沒有懷疑。
陳娘子第一個站起來,深深施禮,面上帶著動容:“多謝夫人指點,聽您說這些話,我明白了好些。”
挺直身子,她柔和的聲調里隱有慨然:“是啊,我沒有做錯,為什么要怕別人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對著南宮夫人,南宮夫人同樣沉浸在承平伯夫人的話里,這會兒腦袋在爭上風上面很不靈光,等到她恍然大悟的氣結,你向我示威呢?陳娘子和小桃已經告辭,一前一后的往外面去。
大家只好告辭,沒有再強留下來的道理,蔣夫人幾回抬眼看承平伯夫人,又幾回側身想再看看她,后來還是昂然的走了,出大門的時候她嘆息自語:“這樣的話竟然不是我說出來的,好生的厲害。”
她不是指話,是指人。
大話一吹就得,強大的內心才能做到不理會別人的非議,安生過自己的日子。
不被別人左右,有時候挺難,晉王梁仁到現在都沒有做到,被魯王牽著鼻子走是尋常事情。
蔣夫人心灰意冷走向她的馬車,打算回家好好翻翻書,也整合幾句屬于她的話,一鳴驚人的那種。
身后,南宮夫人走來,她恢復眉眼里的囂張,沒有伯夫人無形的壓制,嗓音也重新拔的尖高:“老蔣,要我說,伯夫人這話就有道理,”
“我知道。”蔣夫人板著臉,你也配聽得懂嗎?
“所以,別再向殿下告狀,說我們背后說你壞話,你呢,要當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人,知道了嗎?大才女。”南宮夫人開心的笑。
蔣夫人冷笑:“我就說嘛,原來你是聽得懂的人。”一頭鉆進馬車,在車里鄙夷,就知道你不懂,你就這么理解去吧。
南宮夫人在馬車里繼續得意,她性子外向,蔣夫人說話陰柔,往往她嚷嚷十幾句,敵不過蔣夫人的一句暗諷,現在有伯夫人這句話,以后就請她閉嘴,你又沒有做錯,不用彎腰不用彎腰,只要還嘴,就算你彎腰,誰讓你聽進去的。
小宣夫人在她的馬車里后知后覺:“娘呀,我也想不在乎,可是別人說我,我怎么能不聽?氣死我了,我做不到可怎么辦,又要被南宮笑話,又要被老蔣笑話。”
片刻,她不氣了,對同車的丫頭道:“馬車去王府外面,咱們和京里那個賤人吵架去,伯夫人是伯夫人,她懂的,太宰夫人也應該懂,現成的這話可以壓她,她敢還嘴就說明是個笨蛋,”
再咀嚼幾遍承平伯夫人的原話,滋味兒應該和牛嚼牡丹一樣,品不出什么還浪費可惜:“做壞事的得意洋洋,被侮辱的見不得人,對對,我要當得意洋洋的那個,讓太宰家的賤人當見不得人的那個。”
馬夫按她說的,把馬車停在晉王府門外的街道拐角,小宣夫人一心一意的等著毛太宰夫人出來,讓她知道知道伯夫人有這句話,而自己活學活用。
陳娘子和小桃回到家里,長天白日的無事,搬出針線筐做活,今天的話題就是去承平伯府,兩個人津津有味的夸著承平伯夫人,反復說著以后不怕別人說。
這位不怎么出門,不炫耀也不惹事生非,就算有說她的人一年到頭到聽不到幾句,不過是失節后自己心虛,聽到一句能記一年,心結的打開沒有那么快,成長是個過程,可是感覺有所好轉,她們說的最多的,就是“有沒有做錯”。
在這樣的朝代里,失節是一部分人眼里的大錯,不過陳娘子重新衡量,日子回到同街的媒婆幫忙那一天,她還是會愿意,她總得活下去。
“伯夫人說的,她要送伯爺上山,才沒跟著去,我呢,也得安葬他,”
后來就有了小桃,她的心都在小桃身上。
小桃笑道:“我覺得娘子沒錯,就是這樣。”
承平伯夫人這會兒在家里也有得意,她覺得自己極有可能挽救走錯路的錢夫人和曹夫人,不管她們正正經經的嫁個良人,還是收斂風流獨自過日子,都是好事一樁。
嗯,下回再同她們說說,伯夫人這樣對自己說,忽然覺得自己有莫大的責任。
茶香拿著花樣子過來,打斷她的自得,承平伯夫人如她自己所說的,閑下來帶著丫頭們做活,挑好花樣子,大家低頭做起來,一群人有時說說話,有時鴉雀無聲,卻不會寂寞。
昏暗的房間里點著微弱的燭光,光亮集中在桌子的后面,更多的突出審訊人的威嚴。
三張桌子一字兒排開,中間的那個才有蠟燭,最左側的丁烏全干咽一口唾沫,覺得全身心都領略晉王的威嚴。
晉王不在這里,是他另派的官員主持,不過這安排晉王肯定知道,丁烏全這官場上的老油條后悔不迭。
不應該聽信張匯青的話,他說晉王梁仁是個軟蛋包,遲早要被魯王拿下,而魯王的野心年年擴張,張匯青隱隱的暗示丁烏全示好魯王,給自己留條后路。
現在倒好,別說后路,就是前路也沒有,自從離開承平伯府,丁御史直接被請到衙門里,沒有豐盛的宴席也沒有虧待,過上幾天丁御史就天天陪著官員審問文聽雨等人,示好魯王是不要想了,如果文聽雨等人招供的話,丁御史的大名將簽在公文上面,他在和魯王做對還差不多。
文聽雨再次咬緊牙關,一問三不知,他是擔心又出現雞夾帶東西失誤,頭天夜里陪著林鵬喝酒又同榻而眠,大早上的趕到雞的宰殺地點,還想再檢查檢查,晉王的人等在那里,他是最后一個被拿下。
他只字不承認和同一批被拿的人認識,這些人里有他帶到南興的伙計,有魯王府的人,名叫張旺、王盛,文聽雨說誤走到那里,事先甚至不知道那是林鵬的藏雞倉庫。
沒有動刑,所以文聽雨誤以為魯王在晉王這里還是最高分量,只要自己不開口,晉王梁仁也就只是個心里明白,不敢動魯王的人。
又是一次審不出來,官員們退出去,丁烏全再次道:“呵呵,還是沒結果,不如換個地方找找線索,列位大人,請上復晉王殿下,下官我可以離開了吧。”
三個官員坐下來,是丁烏全在最左側,中間和右側各有一個,走出來就是丁烏全在中間,一左一右的夾著他。
兩個南興的官員堆笑:“這案子還沒有審完,御史大人走了,我們可怎么辦?”
“還是再住幾天再住幾天,說不定下回就有突破點。”
片刻后,離此不到百步,就在這個衙門里的臨時客房里,丁烏全再次回來,關上門后,他陰沉著臉,這軟禁的日子幾時結束?
本朝的巡查御史權力很大,作用很大,武力卻不強大,他們有時候干著捕快的活,卻合伙也不是一個捕快的對手,丁烏全沒能耐在層層的看管下從南興王城的內城逃到外城,再從外城逃出南興,晉王不讓他走,他只能留著,沒有什么辦法。
另外兩個審訊的官員送回丁烏全,來見晉王,客棧近來是梁仁的家,官員們來見他也相當隱秘,換上便服好似路人,悠哉的逛進客棧。
“殿下,還是沒招。”兩個官員一點兒著急的神情都沒有。
梁仁也不奇怪:“馮大人吳大人,按日子算,魯王府的人也就這幾天到來,得等他們有所動作,才能找到突破口。”
晚突破有什么關系,文聽雨帶來的幾百斤鹽銅鐵早就入了庫,晉王殿下笑納了它。
南興的商會大大小小頻繁而出,比老洪王在的時候多的太多,條款上雖有管制也放松良多,是晉王梁仁早就品嘗到商人帶來的好處,這一次也是,這幾百斤的鹽銅鐵進南興,文聽雨用的也是化整為零的法子,然后直接送到梁仁手上。
梁仁笑一笑:“魯王府的人只怕也偽裝成商人進來,如果他們敢打著魯王旗號來見本王,我就真的佩服魯王皇叔。”
馮大人和吳大人哈哈的笑了:“這是走私,魯王殿下野心再高,也高不過國法,他不敢公開來的。”
“那就按原來定的,甕中捉鱉,讓丁御史看完這出好戲。”梁仁微笑。
御史們想投靠魯王,魯王想拉攏御史?那就看看是國法大,還是虛幻的前程大。
馮大人捻著胡須:“殿下,要放丁御史走嗎?”
放人走有很多種方法,放走,在南興境內又劫回來,放走,在南興境外劫回,還有就是真的放走。
吳大人也持同樣的擔心:“丁烏全和咱們不一條心也就罷了,可恨的是他還不秉公執法,要是放他走,殿下將在京里添一個對頭。”
梁仁聽著,掩飾著沒有什么表情,關于放不放走,每每想到就是一場頭腦風暴,丁烏全倒也罷了,蔡謙說話有道理,他是個會看風向的老油條,他看出眼前風向不對,審問上很賣力,不過文聽雨等人顯然認得他,丁御史再賣力也不起作用。
梁仁不愿意想的是另外一個人或者三個人,張匯青和他帶來的一個家人,一個御史楊大人。
只要拿到魯王的證據,放走丁烏全他未必敢怎么樣,種種證據表明,張匯青死心塌地跟著魯王,魯王在一天,他就會向自己發難一天。
馮大人和吳大人討論著,梁仁一言未發,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拿出來商議對策,除去經手的人以外,南興官場不知道張匯青也在殿下手里,怎么處置他,只能梁仁自己當家。
哦,還有蔡謙也必須出力。
有時候梁仁會輕松一會兒,就是還扣著蔡謙不時的問上幾句。
馮大人和吳大人說的再熱烈,最后也是梁仁作主,看著兩個人不再說話,梁仁輕輕敲下桌面,平靜的道:“這話,還是等拿到魯王證據,送到丁烏全的面前,看他怎么說,再決定不遲。”
“也只能這樣,雖然我不看好丁烏全為人,可是倘若他翻然悔悟也有可能。”
馮大人和吳大人這樣說著,兩個人告辭。
長安和他們擦身而過的進來,撲哧的一聲先自己樂起來,梁仁被逗樂:“怎么了?”
“宣金氏攔住毛太宰夫人的車,正在大街上罵呢。”
梁仁撲哧也是一聲,隨后閃閃眼神:“毛夫人出府做什么?”
前幾天她招攬被學里革職的任敬,第二天她寄了一封信給東臨的楚王,梁仁知道她在拉說客,她越是動靜大,就越說明她們不會在南興過冬天,毛太宰夫人返京不在這個月就是下個月,梁仁不管她,隨便她去找人。
只是她去哪里,梁仁得知道。
長安笑回:“她沒有出成門,所以不知道她去哪里。”
梁仁又是一哂,以小宣夫人的“能耐”,不把毛太宰夫人罵的退回王府,小宣夫人不會罷休。
這樣也挺好,毛太宰夫人當自己是盤好菜,小宣夫人卻當她是盤出氣的好菜,“因果。”梁仁說的幸災樂禍。
晉王府的門外,毛太宰夫人及帶來的官員們沒可能是潑婦的對手,小宣夫人這一占上風就得意忘形的人,袖子擺的更高,恨不能把南宮夫人和蔣夫人驚動來,讓她們看看自己的威風。
在這謾罵招來的圍觀者里,魏臨行眼神緊緊的盯著逃竄般回頭的毛太宰夫人一行,暗道,京里來的人是最好的利用人選,文聽雨卻偏偏選中承平伯府,這老兒失利倒也不虧,只是耽誤魯王殿下的大事,實在無用。
他漫不經心的向路人打聽:“這熱鬧好看,不過這是王府的門外,這是哪家的女眷,這么大膽的就罵上來了,逃進去的又是誰?”
在這里看熱鬧的大多是好事者,見問,一五一十的介紹小宣夫人和京里來的毛太宰夫人,魏臨行問他送來的宮女都是什么身份,路人就無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