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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絕境合道

  封印陣內安靜下來,許久沒有人說話。

  由此靈雋大概知道對方的態度了——他們已經毀滅盡在旦夕,卻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漸漸麻木,以致于到了現在,根本不愿將希望寄托在她這個很大可能會變成敵人的人身上。

  他們已經掙扎了太久,到現在斗志消磨殆盡,并不愿意再承受一次滿懷希望而希望最終又化作絕望的痛苦,倒不如就這樣。

  “真是無趣。”

  靈雋微微搖頭,但也沒有多作評價,畢竟她也不知道他們究竟經歷了什么。

  這些人不愿意幫忙,正是說明除了將錯就錯將她封印于此,他們沒有任何轄制她的手段,連天道誓愿都不保險——呃,或許太玄神朝的世界并沒有這種設定?

  總之,靈雋只能另尋出路。

  沉思之中,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不清,不知過去多久,久到靈雋在毫無頭緒中漸漸迷失,胡思亂想,也沒有再聽見那些亡魂再發出任何聲音。

  忽而,一陣奇特的嗡鳴聲響起,靈雋猛然驚醒,卻無法辨明聲音的來處,只感覺這應是劍鳴之聲。

  劍鳴之聲長短不一,斷斷續續,像是信號不好的收音機,置身其中,她從疑惑變得驚疑不定,只因這聲音聽久了令人神魂動蕩,飄飄然迷失所有感知,不知歸處。

  恍惚中,靈雋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璀璨星河之中,冰冷的水中蕩漾著星子的幽光,四野俱是一片漆黑,她隨波逐流,不知究竟要去往何方。

  如是不知多久,她又來到一處無邊云海,高大華美的云樓沒入更高處的云煙之中,來往之人皆衣著華麗仙氣飄飄,氣息亦強大得令人戰栗,但都看不清面容。她站在云上,卻無一人投來視線,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須臾,場景又是一變,她落入無盡深淵,地火寒風撲面而來,一個個鬼影匆匆掠過,似乎急著去做什么事情。她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也是鬼影的一員,也在趕往不知名的終點。

  靈雋不知自己究竟經歷了多少次山河變幻,若非一開始就保持了足夠的警惕,將所有神魂力量凝煉成近似于道種源星的存在,恐怕她早已迷失自我,再也無法逃脫這不知名的陷阱。

  正因被保護在神魂內核深處的一縷靈魂仍保持著清醒,所以她才能感受到外圍神魂被無聲無息地層層侵蝕——距離她僅剩的藏身之地,也已不遠了。

  “幻象,又或是…”

  靈魂的虛弱讓思維愈發遲滯,靈雋瘋狂思考,但想著想著竟會神思散漫,不知不覺就糾結于不知哪個犄角旮旯里冒出來的疑惑,忘了此時身處險境。

  “不對,不對!”

  靈雋極力收束飄遠的神思,她隱約摸到了些門道,這不是單純的幻象,這是…是什么?是什么?

  場景又一次變幻,她跌入宇宙的縫隙之中,時空在此扭曲,靈魂卻得以脫離存在飄然于外,冷眼看著如末日般的光怪陸離。

  靈雋恍然大悟!

  這不是幻象,而是源自她內心深處的恐懼——玄明劍是天下至強至剛之物,欲令其毀滅,最簡單有效的辦法自然是從內部瓦解,唯有她自己的恐懼能讓自己無聲泯滅!

  心靈恐懼…

  靈雋捫心自問,“我恐懼前路茫茫,不知歸途;恐懼被否認自我的存在,被抹去存在的痕跡;恐懼天地之大,我獨渺渺…”

  但這些都太過具體,也太過片面,而我真正的恐懼究竟是什么?

  恐懼之水沒過頭頂,靈雋仿佛一個溺水之人,落入深邃黑暗的未知之中。陽光穿透水幕照在身上,卻也因此不幸失去了所有的溫度,于是拉著她往上的手也漸漸冷卻,被同化成了一樣的恐懼,由拉變成推,讓她更快地墜落…

  “我要死了嗎…?”

  這似乎也并不意外。

  沒有永恒的存在,萬物皆有終焉,她也不必太過不甘,至少已經反抗過,掙扎過,更存在過。

  所有恐懼都源自于無能為力,所有人都生活在恐懼的包圍之中,而她已經在無能為力的苦海之中掙扎太久,至今未見彼岸。

  ——可真就這么結束了嗎?

  彌留之際的恍惚之中,靈雋下意識地伸出手,抓向上方模糊的最后一縷陽光,仿佛要將命運抓在手中。

  光是無法被抓住的,正如希望,正如命運。

  但倘若將自己化身為光,為希望,為命運,也就能將抓不住的光、希望與命運融入己身,這似乎便間接抓住了它們。

  靈雋的手上散發出一縷幽幽冷光,與她想抓住的光融為一體,她這一刻她似有所悟,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訝色轉瞬即逝,留下的只剩明悟與無畏。

  她渾身上下都開始散發光芒,漸漸整個人的輪廓都在光中溶解消逝,再沒有她與光的區別。

  光仍在蔓延,恐懼之水中的黑暗被驅散,明亮清澈,與天穹上落下的光交融為一,渾然天成。

  未知、恐懼、希望、絕望、命運…

  它們無形無相,卻又無處不在,時刻在你的耳邊詭秘低語…它們究竟是什么?

  是“我”。

  倘若這世界有神靈,萬物有命運,那神靈是我,命運是我,我就是我。

  冷漠的光芒在此時璀璨到了巔峰,強烈刺目如宇宙爆炸世界湮滅,一瞬間明亮成了無邊黑暗。

  光芒漸消,只剩黑暗。

  靈雋睜開眼眸,她仿佛還是過去的她,但很多事情都已改變了,那些曾糾纏著欲拉她下地獄的鎖鏈再也無法束縛她,她獲得了無邊的自由。

  “這就是…合道的感受嗎?”

  不需要戰勝恐懼,不需要超越巔峰,不需要掌控命運,而只是要——充分地認識你自己,做你自己,當你明白“我”即真實世界方是虛妄,當你熱愛“我”接受“我”卻又能毫不猶豫地放棄“我”殺死“我”,當你理解世界觸碰世界接受世界,當你承認世界與我本為一體,道便也成了你。

  在此之后,無所謂恐懼,無所謂巔峰,更無所謂命運。

  你不會是全知全能的真神,卻會是不可更改的唯一準則。

  合道即為圣人,理當天道降臨賜福萬物,眾生有感朝拜真理,但不巧的是,靈雋所在之地與其說是封印陣,不如說是戾的世界。

  ——封印陣是鐫刻在戾身上的,燕希玄在封印塔中見到的戾其實是它的靈魂,在它施展李代桃僵之法之后,逃出去的只是靈魂,軀體仍作為封印而存在著。

  戾又恰好是異界的高等造物,它的軀體阻攔了合道的波動。

  但既已合道,靈雋自然也不必求人,無論是戾還是封印陣,在她眼中皆已無所遁形。

  “差點殺死我的,就是這個東西么…”

  靈雋手中多了一個精致小巧卻又無比復雜的機關鎖,打開的機關鎖上已沒有那種奇詭的力量波動,與普通凡物無異,一時半會兒也難研究出其奧秘。

  她只在合道破鎖之時抓住了鎖上的一縷波動,得知這是一種名為“千機百變鎖”的秘陣,通常用于困鎖、封印,但放在戾身上,卻是為了保護——保護這個…劍傀。

  讓整個太玄神朝恐懼了無數年的恐怖魔王,真身其實只是一個劍傀,只是它的造物主無比強大,煉制它時用的也是獨特的手法,使其遠超普通傀儡,有了無限可能。

  千機百變鎖正是用來保護劍傀的核心。

  正是仗著千機百變鎖的存在,戾才能橫行無忌,更是膽敢將她放在自己的軀殼之中,靈魂離體去大殺四方——它根本不擔心靈雋能解開這把鎖真正危及它的性命。

  但世事總是如此無常,它失算了,靈雋也抓住了一線生機,自此之后,攻守之勢異也。

  行走在戾的軀體之內,靈雋細細研究著它的構造,她感應到的是無數高深莫測的陣法,層層嵌套疊加的禁制,若有似無的縹緲劍意——即便已經合道,但這種迥異于她認知的造物仍不是現在的她能復刻的。

  好在,她暫時也不必復刻一個劍傀,只需要掌控它。

  神隕之地外,戾與太玄神朝的戰爭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戾的強大遠超太玄神朝的想象,即便這無數年來他們沒有一刻敢稍作休息,每分每秒都在拼命修煉,也仍不是它的對手。

  轉眼間,聲勢浩大的圍剿隊伍十去其八,甚至那些隕落的強者大多都來不及轉移自己承載的普通人的修為,就已形神俱滅——在這種情況下,那些普通人就相當于修為全廢,又得重頭開始。

  或許他們根本沒有重來的機會。

  剩下的寥寥數人早已施展了重重秘法,將自己的境界拔高到了極致,拼命承載更多人的修為,但他們眼中剩下的仍只有絕望——太強了,為何對方僅僅只是一人就能敵過他們整個世界?這樣的可怕存在,老祖當年為何要將它帶回來!

  占據了最佳觀戰位置的燕希玄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戾已經強悍到在混戰之中猶有余力保護他這個累贅,他自然也樂得自在,并沒有掀底牌拔伸修為。

  他的目光落在天心身上。

  燕希玄能感受到山海界與他之間的聯系——為了應對這一場大戰,他做了足夠的準備,包括提前打開與山海界之間的通道,方便到了絕境之時直接吸取山海界眾生的力量。

  山海界生靈相對于太玄神朝眾生而言孱弱不堪,但如天心這樣的試驗場掌控者所修之道與其他人不同,對他們來說,單純的修為固然不可或缺,可在迎敵之時,強烈的情緒、糾纏的因果、汪洋如海般的萬物真靈才是真正的力量源泉。

  這也是試驗場的另一重作用。

  燕希玄之前就注意到了,在面對戾恐怖絕倫的攻擊之時,有一位試驗場掌控者落入絕境,就直接吸取了他的試驗場中的萬物之力,那一瞬間無數因果線形成天羅地網、愛恨情仇融匯成的漫漫情海,爆發出的力量讓戾在猝不及防之下都吃個小虧。

  但也僅限于此了,在爆發之后,那個試驗場掌控者就變得無比虛弱,被戾輕輕松松收拾了,他的試驗場也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那時,戾還有閑心傳音給燕希玄:“放心,你的世界我會留著的。”

  燕希玄:“…”并沒有覺得很放心。

  天心也注意到了燕希玄——從見到戾的第一眼起。

  “燕希玄…”天心默默念出這個名字。

  他很少記住試驗場生靈的名字,但燕希玄是個例外,因為這是一個奇怪的外來者,也是與他抗爭時間最長的反抗者——很有趣。

  但這個意外出現在這里,就一點都不有趣了。

  天心明白這個足以毀滅世界的錯誤由他開始,盡管他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發展到這一步的,但事到如今,他只能拼盡全力,以死贖罪。

  兩人的視線再一次交匯,冷漠之中寫滿了相似的怨恨,天理循環在此時格外明顯。

  “轟!”

  又是一劍,又一人隕落。

  太玄神朝皇帝已經心痛到麻木,可隨著毀滅腳步愈發逼近,麻木之中也將醞釀出更深沉無法挽救的癲狂。

  戾看見了他的眼神,回以不屑的勾唇一笑,帶著些許僵硬,顯得如此面目可憎,如此刺痛人心。

  戾原本不叫戾,它與太玄神朝的關系也不是這般惡劣,讓一切惡化到現在這樣的是太玄神朝其中一任皇帝,也不知他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以血污了戾的修行之道,令其墮落,也一手造就了太玄神朝世界上一次毀滅之災。

  如今他早已被挫骨揚灰,但仇恨早已深埋于雙方骨血之中,不死不休。

  有過面對瘋子的經驗,戾能看出這個小皇帝的精神已經到了極限,他也要發瘋了——哈哈!發瘋!發瘋吧,想怎么對付我?是要血祭,還是要欺天?

  滔天血光從太玄神朝皇帝身上迸發而出,驚得天心等人一瞬間神魂失守,險些喪命。

  戾的笑容愈發燦爛。

  血祭,還是和上次一樣的血祭啊!你的先祖用了半個世界使我墮落,想要得到我永生的秘密,現在輪到你了…

  毀滅世界的,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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