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絕塵山后,顏守心便傳送到了煊朝疆域之內一座臨近楊紆澤的城池。
兩界大戰最初爆發于元澤島附近,然而隨著山海界、森羅鬼界各自都有修行者陸續趕到,戰場不斷擴大,如今整個楊紆澤內布滿了雙方大能為限制對方而設下的空間封鎖,再加上大戰加劇的空間動蕩,難以通過傳送直接抵達。
離開傳送殿后,便能看見有煊朝王侯麾下正安排人阻止修士,整頓成軍,一同趕赴戰場。
顏守心留了個心眼,和以前一樣偽裝成普通散修,加入了一支隊伍,與他們一同乘坐飛舟趕往最需要支援的分戰場。
飛舟之上略有些嘈雜,來參加戰爭的大多是有志于保護山海界的義士,雖然緊張,但也不至于跟赴死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有些聰明人更是已經開始和新結識的同伴交流各自的本事,看樣子是打算在戰場上守望相助。
顏守心悶不吭聲地坐在角落里,用了術法使周圍人總會不自覺地忽略他,這樣一來便無人打擾。
“看樣子山海界的形勢不太好啊。”一個聲音在他心中響起。
周圍這些人許多甚至都只是剛剛進階元嬰期,雖說放在外面也算有頭有臉,但在這樣的戰場上卻只可能是炮灰,連他們都被征召,情況不言而明。
顏守心微微一嘆,“是不大好…但或許,鬼界的情況要更糟。現在比的,就是誰能撐到最后。”
高烈度的戰爭持續多年,兩界都損失慘重,顏守心也意識到,這次大戰或許就是決定性的戰爭了,山海界與森羅鬼界,孰高孰低,戰爭結束之后便能知道了。
“不知道山海界在搞什么,但鬼界的神靈可都還沒有過分插手戰爭,這就扛不住的話,結局不妙啊。”那個聲音冷冷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諷刺。
顏守心無言以對,他常年在外,其實不怎么了解大能們的決斷,但這個問題他也在心里犯嘀咕…
“總之,我盡力而為。”他干巴巴道,“你不會干擾我吧?”
“我曾是山海界修士,如今是鬼種,但兩界都不會接納我,我管你們誰勝誰負?等我脫身,便找個地方避世而居,世界毀滅也與我無關。”
與顏守心交談的,正是昔日那位逆訶鬼尊的鬼種游燭,她尾隨顏守心悄悄離開了混亂中的血墉王城,后來不知發生了什么,兩人竟是莫名其妙湊到了一起。
顏守心得到了游燭的確切回答,雖然還是無法完全信任對方,但到底松了口氣——如今她與開天刀碎片糾纏,若是有什么壞心思,那可不是件好事。
他換了個話題,“你說鬼族究竟謀反沒有?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不知道,那些帝王圣尊都是有大智慧的,我一個鬼種豈能知曉他們心中究竟在想什么?”這次游燭的諷刺可謂毫不掩飾,“你猜來猜去又能如何?有證據么?沒有。即便有,誰知道能決定此事的人又會有什么別的考量?”
顏守心:“…”
他是發現了,游燭對手握決策之權的人,有著很深的芥蒂——無論是山海界的,還是森羅鬼界的。
算了,日常被懟,也習慣了。
接下來的路上,兩人沒有再討論這方面的問題,而是偶爾說說到了戰場該如何應對,倒也相安無事。
戰事爆發,不代表所有大能都在和人打生打死。
七絕圣尊、靈帝等人在最初強勢登場,收拾了鬼界幾個鬼主之后,便與兩位忽然現身的鬼界神靈僵持起來。
鬼界神靈的現身是誰都沒有料到的,在過了幾招之后,雙方都對彼此實力有了大致的估計,發現不付出點代價不可能解決對方,也就沒有輕舉妄動。
山海界一方暗暗心驚,幾位大能都發現了,論單體實力,這兩個鬼界神靈比他們更勝一籌!
——鬼界神靈對天地大道的掌控比他們強許多,在其他方面倒是略遜一籌…
不是山海界太弱,這是由雙方世界不同決定的,山海界天道似乎并不允許如今這個時代有人能掌控更深層次的大道。
七絕圣尊的思緒不由得飄遠了些。
他想到他曾在傳承中了解到的一些事情——在太初紀元,山海界也有“神靈”,他們組成了上古神庭…這個“神靈”,與鬼界的“神靈”是否是相似的?
或許是的,從傳承中的高深術法與一些記載,明顯能看出神庭眾神實力比太始紀元、現在的太素紀元最強者要高不少,甚至于還有虛神族那樣竊取了天道力量的奇特存在…
正是因為看到了這樣的差距,七絕圣尊才會在成為山海界第一人之后仍不滿足——他追尋上古時代的榮光,也渴望如那時候的神靈一般奪取天道的權柄…
所以,他在葉定光告知兩界即將融合之事時封鎖消息,故作不知;所以,他一直在思考該如何捕捉鬼界神靈的分身——或是干脆抓個神靈來研究。
現在看來,他的思路并沒有錯,相比于山海界,森羅鬼界才是更適合他的世界。
但七絕圣尊不會愚蠢到如靈御尊主一樣加入森羅鬼界,他知道自己的一身根基來自何處,背叛與拋棄既然不會讓他更進一步,那就毫無必要。
所以,他選擇加速兩界融合,甚至于掌控鬼界一部分…
該如何實現這樣的目的呢?
戰爭,這是當前來說最好的辦法。
一方面,兩界交流越來越多,因果線纏繞得越來越密越來越緊;另一方面,戰爭導致的動蕩能讓他有機會在鬼界暗中布置…
七絕圣尊平靜地掃了一眼在虛空的陰影中幾不可見的鬼界神靈,他知道他們正在尋找某個東西或某個人,也知道山海界天道對他們的約束遠勝鬼界天道,這才是他們不能隨意出手的原因——不論如何,這段時間是天道留給他的機會,未來計劃能否成功,就看他現在的準備了。
正當此時,他收到了宗門的傳訊——正是執煦長老所發,告知他的就是顏守心打探到的消息,重點在于鬼族的動向。
看過之后,七絕圣尊并沒有回復。
鬼族的動向?他早就知道了,但是沒必要處理…或者說,現在還不是處理的時候。
再等等吧。
七圣宮。
沿著迷霧中延伸出的那條路前行,大約一個時辰后,迷霧中隱隱出現一片建筑的輪廓,是…一座兩層亭子。
不多時,她走到近前,才看到它的名字——七絕亭。
七傷殿還只是踩人痛腳挖人傷疤,名字比“七傷”更危險的“七絕”,又會是什么呢?
靈雋拾級而上,進了亭子。
七絕亭并不大,亭下是一圈花圃,但時至今日花草早已枯敗凋零,遠望只見云靄漫漫,更是早已不見對弈品茗的亭中人,石桌上只剩下一局殘局。
靈雋的棋藝…那當然是很一般的,她也不好這一口,掃了一眼殘局,發現憑她的水平估計還要學個幾千年才能破局,也就沒興趣了。
但她在亭中研究許久,也沒發現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來路歸于迷霧,去路還未出現,離開之法似乎還是在那殘局之中。
她只好在石桌邊坐下。
“嘩!”
靈雋一抬手,就將殘局完全打亂,棋子都被她拂到棋盤之外。
“嗯?這樣都沒動靜?”
她倒是有些意外了。
靈雋又將云子分別撿回棋盒之中,在拿起最后一枚黑子時,周圍的場景忽然一變——
天色昏暗,四野茫茫,怪石嶙峋,平地起高臺,孤劍立風中…這是九淵!
劍穗微微晃動,隱約有風吹過,這一幕太過熟悉了——很快,就會有來自山海界各方的強盜闖入此間,為奪取玄明劍大打出手,最后連累得她靈種崩潰,轉生成為青神木!
靈雋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七絕亭,絕路的絕?
她這一路走來,歷經大大小小許多危險,但毫無疑問,最危險的就屬這一次,因為此間固然有神秘存在的安排,但更多還是依賴機緣巧合、天道的莫測變化,她才僥幸活了下來。
若再來一次,且不說她能不能還有過去的幸運,萬一七絕亭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只創造了九淵這一個回溯時空呢?連青神木的影子都見不到!
——而且,在被打散靈種的那一剎那,她是真正死了一次,遇到青神木才死而復生的。
天時不再,無可奈何!
靈雋取代了過去的她待在這方原本早已破碎的空間里,但一身修為境界卻被封印了個七七八八,拿什么去應對那些如狼似虎的強盜?
“還往左有利呢,這都快成死路了。”
靈雋無奈地坐在玄明劍邊,觸摸到了過去那個時間點的她自己——不得不說,這還真是個有趣的體驗,如果這體驗不是賣的黃泉單程票就更好了…
但就這么放棄,也很不爽啊…
難道這就要用世界核平劍了?
心里轉著許多危險的想法,靈雋默默發呆,似乎已經放棄了希望。
時間漸漸流逝,數日之后,封印世界微微震動,那些人很快便能破開禁制來到她面前…
“我想到了!”
靈雋忽然站起身來,拔出插在石臺上的玄明劍——當然沒拔出來,這時候的玄明劍被無形的禁制封印在了石臺之上。
試過之后她也不意外,手中光芒一閃,又出現了一柄玄明劍。
在這個世界她的實力被封印了,但七絕亭難道還能攔著不讓她召出本體?這是不可能的。
而她可以取代九淵時空中的劍靈,她手中的玄明劍,為何不能取代九淵時空中的玄明劍呢?
果然,在又一柄玄明劍出現后,封印世界的震動陡然加劇,目之所及的每一處驟然亮起無數顏色各異的線條、符文,相互勾連成一個個奇怪的圖案,光芒閃爍不定。
虛空中突然延伸出八條顏色各異的鎖鏈,這次它們不是朝石臺而去,而是沖著她手中的玄明劍而來!
重溫舊夢,靈雋一笑,手上微一用力,鋒銳無比的玄明劍插入石臺之中。
八條鎖鏈微微一滯,旋即方向一轉,便朝著玄明劍而去,延伸出的光芒猶若藤蔓纏繞而上,將玄明劍死死困住。
靈雋趁機將九淵時空的那柄玄明劍拔了出來——雖然受到了阻礙,但在禁制被劍身封印完全解開的真玄明劍牽制了絕大部分力量的情況下,這并不太難。
九淵時空的玄明劍劍身上還有著一百多重封印,根本發揮不了多少力量,與普通法寶無異,但這正是它的優點。
靈雋提著劍,找到了她過去無聊時做的那些石雕、石劍,將玄明劍扔進這些雜物堆里,爾后身形一散遁入劍中,憑借神器的基本能力之一——神物自晦,將玄明劍偽裝得與那些只有一點點力量的石雕一般無二。
接下來,就默默等待吧。
“轟轟轟!”
在她做完這些不久之后,遠方傳來一陣巨響,夾雜著鸞鳥長鳴,一道道遁光破空而來,飛落在石臺之前,一一斂去后才顯出真身,正是當年那些“老熟人”。
借著藏在真玄明劍中的那一縷靈念,靈雋默默看著昨日重現。
因真得不能再真的玄明劍就在眼前,被貪婪蒙蔽了雙眼的大修士們誰也沒有留意到石臺之外的滿地碎石、角落里的石雕。
這些大修士一如過往,但這次石臺上沒有劍靈給他們威逼利誘當靶子打,于是前期對劍靈的蠱惑全部作廢,劇情快進到了爭奪玄明劍的歸屬這一環。
幾方混戰,大打出手,琴音與劍嘯齊飛,鬼火共佛光同輝,空間崩碎的聲音隱沒在驚天大戰之中,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沒人會先一步收手。
靈雋冷冷看著,昔年任人宰割、無能為力的記憶再度浮現,被時光漸漸沖淡的怨恨忽然又無比深刻起來。
原本,因為自己命不久矣,她對仇人的態度從“千方百計找機會報仇”轉變成了“遇上就順手報仇”——反正等她撐不下去的時候,全世界都要給她陪葬,仇人一個也別想跑。
但現在,她感覺這樣不行——人生在世,還是要積極一點,有仇就要報,而且要趕快報,不然記在心上,顯得他們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