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在屋子里待了整整兩刻鐘才出來。
方才他是故意給顧嬌一個由頭離開,并不是顧嬌當真要去看貼對聯。
果不其然,他去了隔壁,顧嬌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
那副安安靜靜的樣子,讓人看著心疼。
顧嬌聽見了他推門的動靜,起身朝他看來,語氣冷靜,眼神卻帶著擔心:“凈空怎么樣了?”
蕭珩進屋,將空了瓶的金瘡藥放在桌上。
這個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如此一大瓶,他們全家一年都擦不完,可見凈空身上究竟有多少傷。
顧嬌悶悶地將額頭抵上了他緊實的胸口。
他抬起修長如玉的手,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
她情緒低落時,他總是這么安慰她。
蕭珩輕聲道:“你別太難過,我仔細看了,傷勢都痊愈了。”
他這會兒是能心平氣和地與她交代了,方才在屋子里他可是幾次險些繃不住。
萬幸他那狼狽的樣子沒被嬌嬌瞧見,不然以后沒臉見人。
她低聲道:“他從前出痘疹,我連一個小痘坑也不想讓他留下,就把他的小手纏了起來,他偷偷跑出去撓癢癢,被顧長卿逮了個正著。”
如今他身上留下那么多傷疤,她的心該有多疼啊。
“還有,我連砸核桃把手指頭砸疼了都會和我說。”
蕭珩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男孩子就是這樣,小時候總黏自己娘,可伴隨著慢慢長大,有些話、有些事卻只能讓爹知道。
大概,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是孩子對娘親的守護吧。
晚膳擺在上官燕那邊。
因為蕭淙剛剛吐過,身體尚未恢復,得有人抱著,而蕭珩早已抱了蕭嫣與小蕭煊,于是顧嬌去抱蕭淙。
可軒轅羲怎么會讓嬌嬌累到呢?
抱孩子這種活兒必須他來呀!
軒轅羲果斷又將蕭淙接了過來。
蕭淙黑著臉坐在他懷中:舅舅,你可做個人叭!
今晚是大飯,安國公被請來了皇宮,風無修也來了。
風無修就挺迷的,為啥皇宮吃大飯回回都叫上他或者他們哥倆?
不過御廚做的東西好吃,他也是樂意來的。
軒轅麒、了塵與清風道長皆駐守邊關,沒能回京。
吃晚飯時,軒轅羲終于知道自己被封侯的事了,老實說,他對官職什么的不大感冒,他去打仗不是為了做官,不過,若是能向壞姐夫顯擺顯擺,那可就太開心了!
他夾了一筷子青菜,拿腔拿調地說道:“哎呀,有的人十九歲才高中狀元,可有的人十三歲就已經是侯爺啦!”
一桌子人除了蕭嫣與小蕭煊沒聽明白,其余人皆是嘴角一抽,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那個臭屁的小和尚又回來了。
不過這究竟是什么凡爾賽呀?
十九歲才高中狀元?你讓別的狀元怎么活呀?
還有,要不要提醒你一句,你的壞姐夫十三歲就是國子監少年祭酒了呀?
一文一武的天花板,算是被你倆摘下了。
軒轅羲揚起下巴哼了哼:“我不管,反正我比壞姐夫厲害!”
蕭珩給他夾了一塊剔好刺的魚肉:“吃你的吧。”
軒轅羲從十歲開始便不那么暈肉了,一開始是只能喝一點肉湯,后面漸漸能吃一點小魚小蝦,如今也能吃一點瘦肉。
就是不能太多。
軒轅羲哼哼著,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
這個時候,他又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了。
除夕夜也是蕭珩與軒轅羲的生辰,御膳房給二人煮了長壽面,軒轅羲一口氣吸溜了干凈。
他在家里不曾餓過,上了戰場三天兩頭挨餓,導致他后來吃什么都特別香。
一桌子大人看著他這樣,不免有些心疼。
安國公笑著打了個圓場:“差點兒忘了禮物。”
軒轅羲將腦袋從面碗里拿出來:“唔,還有禮物?給我的嗎?”
安國公笑了笑:“你和阿珩都有。”
大家送給蕭珩的禮物多是書籍、古玩字畫一類,給軒轅羲的禮物就五花八門多了。
顧嬌送了他一根新做的九節鞭,鞭子上還讓顧小順設計了暗器,可攻可守可偷襲。
軒轅羲當場去外頭耍了兩下,重量與長度剛剛好,靈活度也完美,他喜歡極了。
他將鞭子別在了自己腰間,回到席位上,問蕭珩道:“姐夫你有什么送給我的?”
蕭珩淡淡說道:“沒有,我又不知道你要回來。”
話音剛落,殿外突然傳來咻的一聲破空之響,緊接著,一道金燦燦的煙花在無盡的蒼穹怦然綻放。
“煙花!”
軒轅羲睜大了眸子,嗖的閃了出去!
蕭嫣急壞了:“我也要看!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門窗是大開的,團年飯擺的位置極佳,煙花的角度也是經過精心測算的,坐著也能將觀賞一場煙花盛宴。
可架不住煙花絢爛,所有人都去了殿外的小花園。
流光溢彩的金色煙花綻放了一次又一次,整個夜空被點亮,全皇宮皆目睹了這一場盛世煙花。
嘭!嘭!嘭!
蕭嫣興奮得嗷嗷兒直叫:“好漂亮!好漂亮!”
安靜的小美男子蕭淙難得也覺得今晚的煙花漂亮。
只有兩歲的小蕭煊被爆炸聲嚇得直往上官燕懷里鉆。
一共十三輪煙花。
軒轅羲仰頭望著漫天華彩,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顧嬌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也望著頭頂煙花絢爛,輕聲說道:“你姐夫專程為你做的。”
“嗯?”他一怔。
顧嬌道:“去年你從梁國回來,不是說梁國的煙花好看嗎?你姐夫就給你做了,打算你十二歲生辰那日放給你看,可是你去參軍了。”
蕭珩嘴上不說,心里一直記著,凈空長了一歲,他的煙花也多做了些。
就等凈空平安回來。
顧嬌彎了彎唇角看向他:“你姐夫很疼你的。”
就像,疼愛自己的長子一樣,既嚴厲,又挑剔,可你若想要星星,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整片星河捧給你。
軒轅羲扒拉了一下微微泛紅的小耳朵,瞥了眼不遠處也在看煙花的壞姐夫,小聲哼唧道:“嬌嬌最疼我!”
看完煙花,上官慶將宮廷酒師釀造的桂花釀抱了過來。
軒轅羲人生第一次喝了酒。
嗯,被上官慶灌的。
他完美繼承了顧嬌的酒量,一杯就醉!
然后他也完美繼承了顧嬌的酒品。
只見他一手抓著酒壺,一手踉踉蹌蹌地走在小花園的草地上,深吸一口氣,開唱。
“…陳詞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亂世浮萍忍著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他右手起范兒,身形一轉,戲腔起:“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情字難落墨她唱須以血來和戲幕起戲幕落終是客”
少年身姿清瘦頎長,容顏俊美如玉,帶著醉酒后的微醺與迷離,臉頰微微潮紅,唱得蕩氣回腸,姿勢帥氣又瀟灑。
這樣的少年,真是令人著迷啊。
宮女們心口砰砰直跳,不覺間也挨個羞紅了臉。
上官慶也喝醉了,一邊聽著,一邊在自己腿上打拍子。
一曲作罷,他舉起酒壺,大喝一聲:“好!”
顧嬌坐在蕭珩身邊,托腮看著出落得宛若謫仙的少年,莞爾一笑:“真好看。”
蕭珩:“…”
媳婦兒你看我。
軒轅羲又喝了兩口,醉得不省人事,蕭珩過來將他背回去。
“我自己…會走!”他揮手地拒絕。
蕭珩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你走兩步給我看看。”
軒轅羲:“…”
蕭珩將他背了上來。
軒轅羲趴在他的背上,捏了捏,嘟噥道:“壞姐夫…我怎么覺得…你變小了…”
“是你長大了!”
他怎么可能變小?
八歲的孩子與十三歲的孩子,趴在同一個脊背上,感觸自然不一樣。
軒轅羲醉了也不忘擔憂地問道:“你、你背得動我嗎?”
蕭珩背著他往寢宮的方向走去:“我才二十七,年輕得很,怎么就背不動你一個十三歲的小毛孩兒了?”
“哦。”軒轅羲的臉頰埋在了他的箭頭,含糊不清地說,“那你答應我…你別老…你和嬌嬌…都不許老…”
蕭珩笑了笑:“好,不老。”
軒轅羲抱著蕭珩的脖子,醉醺醺地嘟噥道:“老了也沒關系…”
你養我小,我養你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