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您?…”
“你是不是沒想到?”晉王望著他,逆光下的他目光幽深,“我也沒有想到。我以為精誠所致,金石為開。但其實不是。有些人有些事,無論你怎么努力也是沒有用的。”
杜仲春難掩惶惑之色,他連咽了兩下喉頭:“敢問王爺所說之人,可是…可是王妃?”
晉王支肘在桌上,微傾身望著他:“從少時起,我就很心儀她。我與她本是天定的姻緣,但造化弄人,她只看得到別人,卻看不到我。杜先生,你我實屬惺惺相惜。”
杜仲春手扶在膝上,默然未語。
“但我比杜先生還要更慘一點,杜先生好歹只是愛而不得,而我除去這層,還在被人所利用。”
杜仲春略顯嘶啞:“王爺這話,在下聽不懂,在下以為,王爺與王妃伉儷情深,不存在會有嫌隙。”
“我也是這么想的。”晉王神色依舊,“若只是愛而不得那也倒罷了,至少人已經在身邊。可是杜先生,如果你心上的那個人,她不但心里沒有你,還讓你去替別人養孩子,你會怎么樣?”
隨著話音落下,這寂靜大殿里,仿若有什么啪地炸開了…
晉王妃進了陸瞻宮中,挑了面向大門的位置坐下來,陸瞻隨后跟上,坐在她下首。
“盧崇方替你查墜馬一案,可是你跟皇上說的?”
“是。皇爺爺問起,兒子就說了。”
“是你的主意?”
“不是,是湘…是宋湘說的。”
晉王妃點頭,又問:“你父親方才怎么跟你說話的,你原原本本告訴我。”
陸瞻保持平常神色未動:“母親為何如此緊張?”
晉王妃不與他兜圈子:“你這么做,不就是想從他身上得知答案嗎?”
陸瞻目光倏然轉深,彎起的嘴角也逐漸收斂。
“快說吧。我不是因為緊張才過來的,我來是還有別的事。”
陸瞻別開目光,悶聲:“他問了跟您一樣的問題,而后,就問我為何不先稟奏他,讓他來處理此事,而要去告知皇爺爺,我說為怕您和他擔心,所以最初選擇了隱瞞。”
晉王妃聲音微凜:“他甚少來你宮中,今日聞訊則立刻趕來,你不奇怪嗎?”
陸瞻默聲沒有言語。
他怎么會不感到奇怪?
晉王的反應合乎了他們的猜測,盧崇方上晌才在衙門里把任務派下來,這么一會兒晉王就知道了,而且還直接尋到了他房里,這是不正常的,不管他怎么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他來這么一趟有多少正常理由,都無法讓人信服。
先前在晉王面前對答如流,不代表他心中毫無波瀾,他不過是知道越是這般,他越是要沉住氣罷了。
可是,沉住氣的目的卻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已經成為了自己的敵人,——這種事情落在他頭上,落在他這個當兒子的頭上,何其殘忍?
他心底仿佛破了個大洞,十幾年父子之間的點點滴滴正透過這洞口往下撒漏。
他回想起少時父親時常架起他騎在脖子上,喚著他乖兒子,想起他被母親責備時父親每次都會來婉轉討保,又想起那些年他每取得一點成績時父親都會由衷地為他高興…
他咽著喉頭,想要借此把那窟窿給堵住,但是更大的酸楚又已襲來。
早前總覺得他是父親,他不可能會這么做,如今猜想一步步得到印證,他又不明白他為何這么做?
身為親生父親,究竟得冷血到什么樣的地步才會對親骨肉下手?
“母親是不是心里早就有數?”
“我不知道。”晉王妃的聲音幽沉,“我也只是猜想而已。”誰也沒有證據,誰又能斷言兇手就一定是他呢?“那只是我分析各種可能后的猜測。你可以繼續做你們的試探,直到拿到最終的結果為止。
“不過,”她抬起頭,“不管最終是什么樣的結果,我都希望你能沉著對待。”
找到了墜馬案的兇手,那前世向他和宋湘下手的也十成十也就找到了,陸瞻可是因此丟了一條命的,不,是丟了全家性命的,他血債血償把仇報了不過份吧?可若當仇人是親爹,他能怎么沉著得起來?
他說道:“我想不通,如果是他,那么既然要殺我,當初又何必生我?”
晉王妃聞言怔忡,她垂下雙眼,攥住雙拳:“也許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樣——”
“王妃。”
匆匆進來的英娘打斷了這席話,晉王妃斂目,轉向陸瞻:“對了,聽說你在南城有座宅子?”
陸瞻微頓:“如何?”
“在什么位置?”
“這就是母親為之而來的‘別的事’?”
晉王妃點頭。“告訴我地址,剩下的話,等我回來再說。”
陸瞻凝眉,說道:“棋盤胡同,門前立著一高一低兩根拴馬柱,有棵大桂花樹的就是。”
晉王妃示意英娘記下,隨后便出去了。
陸瞻目光追隨她,直到她出了大門…
承運殿這里,杜仲春聽完晉王的話,屏息半日方才找回自己的意識。
“王爺,王爺是說——”
晉王望著杯中:“正如你所想,世子,他并不是我的骨肉。”
杜仲春屏住了呼吸。隨后他道:“王爺把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條,這怎么會…”
“我自然也料到你不會相信,但杜先生,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何況她還是我的枕邊人?是我心心念念地等著她的人?世人都說我謹慎,但他們也萬萬不會想到謹慎如我,竟會被自己的妻子這般愚弄。”
晉王沉浸在陰郁里,連吐出來的話語都披上了一層陰翌之色。
杜仲春默然半瞬,立時道:“您是說蘭馨夫人所生之子早已經夭折,而世子就是頂替的這個孩子?”
晉王起身步下腳榻:“如果蘭馨所生的孩子不死,世子會有機會進到王府?所以,她不但玩了這招偷梁換柱,還把本王的親骨肉給害死了!
“世子從小到大,我待他如珍如寶,結果我一腔愛意卻是付諸在他人的骨肉身上!
“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結果是個笑話!你說,我是不是比你更加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