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胸脯起伏,不知作何表情。
讓她失態的完全不是他在懷疑什么,而是他猝不及防的這句“澈兒”。
陸瞻提任何人任何事她都無所謂,但他突然提到了孩子——兩個孩子是她前世留下的最大的牽掛之一,她沒辦法在他突然的詢問下保持不動容。
她喉頭沉了沉,起身往外走去。
“宋湘!”
陸瞻騰地站起來。
答案已經擺在面前了,不是嗎?這個時候澈兒還沒有出生,在他和她之間,她能聽得懂這個名字,能做出這樣大的反應,除了她就是他們的母親,還有什么別的可能呢?
她有多愛那兩個孩子,他是知道的!
是她回來了,她也帶著前世的記憶回來了!
“果然是你,我沒有猜錯…”
或者他早就應該想到,鶴山村里為什么救醒他的人是鐵牛而不是她,為什么他們第一次見面為何她對他那么冷淡,為什么他的賠償她不收?
還是為什么她會反常地做出一個平民女子的舉動,讓他寫文書保證不搔擾她?
這些統統都是疑點,她所有的態度都很明確,在他醒來后急著跟她撇清關系的時候,她正如他先前所想,在以更決絕的態度割斷跟他的所有聯系!
“你是什么時候…的事?”
宋湘沒有吭聲。
但她也沒有再往外走,可能因為她心情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激動,也可能她并不想與他討論這些。
就像她沒有刻意隱瞞過自己會武功,沒有刻意在他面前隱瞞過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她其實也并沒有刻意隱瞞自己重生的事實,他知不知道,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
他即便知道,那也改變不了什么,影響不了什么,不是嗎?
畢竟他們達成了兩世以來唯一的共識,就是這一世彼此都絕不想跟對方捆綁在一起。
所以她回避的不是重生這件事,而是下意識回避關于孩子的話題。
按理說他不該這么快猜透的。他若能看到,能猜透,前世又怎么可能會連她會武功都不知道?
但他還是在這當口看出來了——不管她承不承認,這層窗戶紙已經捅開了,這就使她就算回避,也沒有什么意義。
她望著街頭沉了口氣:“這里不是說話之地,找個地方坐吧。”
正好她也有話要問問他。
她再抬步,就跨出門檻了。
陸瞻隨著她走走停停,一路上目光分毫沒離過他背影,這街景依舊,人依舊,讓人傾刻間分不清前世今生。
這層玄機是他窺破的,但余波仍在他胸腔腦海盤旋不去。當猜想變成了現實,很多事情就需要從頭開始回想起。
他把從鶴山村醒來后到昨日的事在腦海里全都過了一遍,越想,背脊就越是刺癢,越想,心情就越是凌亂。
走了半條街,他們終于找了間茶館坐下來。
包間里沒有外人,侍衛也出去了,只有擺在他們之間的一壺香茗在浮動著氤氳。
宋湘給彼此斟茶,雙手穩穩當當。
陸瞻卻不知話該從何說起,索性脫口先問出一句:“既然是你,那我當初給你宅子鋪子,你為什么不要?”
她花他的錢,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畢竟她是他前妻啊,他們之間還存在過兩個孩子!他不明白既然是她,那她拒絕干什么,何況那還是補償。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對嗎?”等不到她回答,他又抬起了頭,“你知道是我,你二叔出事,你為什么不直接來找我?還有這藥所——我雖然沒什么本事,到底還能靠靠祖蔭,只要你說,總歸這點事情還是能處理好的。”
陸瞻覺得自己有些語無倫次,或者他想表達的不是這些,畢竟她才因為藥所的事批評過付瑛。
他覺得自己只是想說,哪怕是不能做夫妻,她前世也曾為他生過兩個孩子,她但凡求助他,他絕對會竭力而為。
但他又覺得這話說出來太傷人自尊,既然都不惜竭力為她做任何事,那么他是寧愿做這些也不愿跟她在一起嗎?
要是放在從前,這個問題他或者很快就會有答案,但是現在,在接連經歷過她給出的意外之后,他已經無法作答了…
誠然那段婚姻沉悶到讓人窒息,可正如他先前的反思,倘若他能夠放棄偏見,不那么先入為主地看低她,那他們不是也能過得比前世那狀況要好嗎?
那么憑什么這個選擇題只能由他來做呢?
宋湘望著神不守舍的他,并沒有急著訴說。
一路走過來,她已經漸趨平靜。
從前她并不認為與他會有交談這些的時刻和機會,后來她會武功的一面暴露,緊接著他又來過問宋珉的事情,就想過未來或者有這么一天。
雖然這時間來得比想象中早了一點,他的反應比她想象的要快了一點。
她說道:“這些都不重要。還是先說說澈兒他們后來怎么樣了吧。”
她相信方才在面館他問出的那句話,并不是真的打聽孩子,不過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罷了。
“澈兒?”陸瞻眼里有迷惑,這話不應該他問她嗎?
她凝眉瞅他。
陸瞻看到她這樣子:“我走的時候他們在你那兒,怎么樣了你不是應該比我清楚?”
宋湘眉頭皺得更緊了:“你什么意思?”
分明他去了京城,她想把孩子們托付給他都沒能夠…
她屏息片刻,忽然背脊挺直:“你是怎么死的?”
這話怎么聽怎么怪…
但陸瞻知道重點不是這個,他立時道:“我母妃派周貽他們來接我回京,周貽說京城要出大事,所以我當場就跟他們走了。我們連夜趕路,遇上暴雨也沒有停歇,但是半路上卻有大批殺手埋伏在山埡里等著暗殺我。
“我害怕你們遇害,半路抽走了一半人去找你們,然后周貽替我擋劍死了,我也死了。醒來之后,不知怎么就回到了你們家菜地…后來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說完他又道:“是哪里有什么不對嗎?”
宋湘身子繃成了一根弦:“你是說,你根本沒有到達京城,而是在半路就出事了?”
“準確地說,是在離開的當天夜里。”
宋湘手抓著面前的茶杯,還冒著熱氣的茶緊貼著她的掌心,她也沒有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