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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金國又送地上門

  正乾十年(公元1131年)二月初三,燕京。

  未時過半,大同新任外部尚書高藥師便候在宮外請求入對。

  半個時辰前,邊關傳來消息:金國請求再派使團入同。

  其人急著進宮,就是為了匯報此事。

  外交無小事,凡涉外重要事項只能由皇帝親自拍板,其余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做主。

  但同金同盟關系已經維持了十幾年時間,雙方定期互派使節早就形成了慣例。

  就算金國有事臨時決定派使前來,其緊迫性也不會有多強。

  正常情況下,留待次日朝會上例行上奏即可,用不著外部尚書單獨請求入對。

  高藥師急著進宮匯報,乃是因為金國此次來使有悖常理。

  須知道,此時還是二月出頭,按時間和來回路程推算,金國朝廷應該是在其遣同賀正旦使者完顏銀術可回到會寧府后,就立即作出了再派使者入同的決定。

  其國行事如此急切,顯然是最近發生了必須請動大同帝國幫忙的大事。

  當然,這些只是糊弄外人的表面情報。

  其真實原因,正乾皇帝其實很清楚。

  “陛下,金國朝廷又派來了使者。”

  高藥師被內侍領進宮時,徐澤已經結束了午休,剛活動完身體。

  其人來到勤政殿,一邊批閱奏章,一邊聽取高藥師匯報。

  “人到了哪里?”

  “古北館。”

  徐澤快速批閱完一份奏章,抬頭笑道:

  “不錯,動作很快嘛。”

  原外部尚書王四執掌大同帝國核心情報部門多年,已于去年底被皇帝外放福建路,出任一方封疆大吏。

  繼任者高藥師很清楚論關系親疏,自己怎么都趕不上跟了皇帝近二十年的王不凡,唯恐失了天子寵信,單獨入對時便比以往拘謹了幾分。

  其人見天子心情大好,趕緊送上恭維話。

  “陛下布局天下多年,金國偏居北地,國窮民敝,再如何掙扎,也逃不脫陛下的掌控。”

  徐澤笑了笑,沒接高藥師這個干巴巴的馬屁。

  金國賀正旦使才回國就急著再派使團前來,并沒有出乎正乾皇帝的預料。

  因為,這本就是大同擴張計劃中的一環。

  過去幾年時間里,大同帝國接連討宋滅夏,國土不斷擴張,國力一日勝過一日。

  北面的金國也沒閑著,這些年接連組織了三次西征。

  每次都能逮住一些靠近臨潢府監視來不及跑的小部落,開局都很順利。

  可等到金軍深入草原后,卻發現消息已經走漏,所有大部落盡皆提前轉移。

  草原追逐戰難打就在這里,抓不到不斷游竄的大部落,就沒法取得補給。

  追擊者即便一人雙馬甚至三馬,攜帶的糧食終究有限。

  沿途不能獲得補給,就必須在糧草消耗完之前趕回國內。

  以金國疲敝的國力,根本沒法組織超遠距離的補給。

  由此,導致每次西征都只能草草收場。

  反而逼得原本一盤散沙的殘遼勢力越走越近,并被傳聞大遼太祖八世孫的耶律大石摘了果子,逐漸統合了大部分部族。

  金國無力開拓草原,便只能坐看盟友將本國遠遠地甩在后面。

  不同時代,國際交往的規則不同,但本質上始終是以實力為尊。

  同金實力對比不斷加大,最終勢必會影響到兩國的同盟關系。

  好在大同近年擴張的領土都遠離金國核心地帶,還能讓后者以兩國同盟關系牢固而自我安慰,假裝看不到雙方國力差距越來越大隱含的危險。

  可是,燕京不久前發生的一件大事,卻讓金國君臣不能再裝糊涂下去了。

  當世諸國之中,僅有金國一家實際享受大同帝國盟友的政治待遇,也只有同金兩國之間互派使者共賀正旦佳節。

  往年賀正旦儀式上,大同朝廷都會安排趙佶、趙桓、李乾順等亡國之君做陪,以體現本國對盟友的重視,并彰顯大同的強大。

  金國其實也差不多,同樣會安排海濱王耶律延禧作陪大同使者。

  今年,大同朝廷卻安排了一位新人列席——高麗國主王楷。

  朝貢體系下,藩屬國之君親往宗主國朝見天子雖然少見,卻也不是不能讓人接受。

  但王楷與趙佶、趙桓、李乾順同列,肯定不是作為下國君主的身份參加禮儀活動。

  陪同金國正使完顏銀術的外部官員告訴其人,高麗國主此番來燕京,是向正乾皇帝獻土,高麗已經并入大同了!

  正因為其人如此識機,才能得天子禮遇而坐在趙佶和李乾順的上首位置。

  高麗遠離中原,對很多國家來說相當陌生。

  王楷“主動”獻土,對他國來說,不過是“大同帝國又滅了一國”的消息而已。

  但對經濟和政治重心都在東京道的大金來說,高麗由可以爭取的大同藩屬國變成了大同的直轄領地,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金國在十四年前的遼東爭奪戰中失了先機,讓同舟社入局遼東南路并站穩了腳跟。

  其后,就處處不順。

  同金兩國雖然聯手滅掉了遼國,大遼的精華地區卻盡歸后來居上的大同所有。

  金國取得大遼土地雖廣,卻是苦寒之地居多,出產極其有限,無法支撐其國在上京道的繼續擴張,而不得不逐步加深與大同帝國的經貿和政治交流。

  如此,又使得金國不斷增加對大同的經濟依賴。

  女直人的精英們并不知道“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句話,但他們的眼睛又不瞎,自然能看到隨著兩國交流日深,大同越來越深入影響本國內政的客觀現實。

  戰略上越來越被動,政治上相當落后,經濟上也受制于人,現在高麗又被大同吞并,金國腹心之地便遭到了競爭對手的三面包抄。

  女直人辛苦擴張了這么多年,仿佛就是為了給大同打下手。

  等到金國日后爆發內亂,大同都可以盟友的身份輕易介入,操縱大金如同高麗。

  實際上,金國內亂的種子早已埋下——兄終弟及的皇位傳承制度。

  而去年九月份,金國諳班勃極烈完顏斜也因病去世,更是讓這種極不穩定的傳承制度弊端盡顯。

  按照完顏阿骨打定下的國論勃極烈制度,斜也死后,應該由緊隨其后的宗翰繼任諳班勃極烈成為首席大臣。

  但金主吳乞買早就有志于改變傳承制度以穩定國家政治,且與宗翰的矛盾已深,不想讓其順位,乃授意自己的兒子完顏宗磐掀起立儲之爭。

  阿骨打生前,完顏宗翰百戰百勝,乃是大金年輕一代最耀眼的政治新星。

  可隨著阿骨打駕崩,金軍退出西京道后,屢屢率軍西征未得全功的宗翰便成了勞命傷財一事無成的大禍害。

  而吳乞買則在大同的幫襯下,逐漸坐穩了皇位。

  此消彼長之下,金國立儲之爭一經掀起,便越鬧越兄,到現在還沒有一個結果。

  局面越來越糟,也許過不了幾年,金國皇帝就會跑到燕京“主動獻土”,這讓其國一干有政治眼光的老臣怎能不慌?

  很明顯,金國此番來使,就是嘗試解決其國面臨的現實危機。

  徐澤拿起一份奏事折,邊看邊問:

  “金國朝廷想要什么?”

  蠻部起家的金國政體很不完整,即便有大同幫襯,完顏吳乞買也沒辦法一言九鼎,其國的很多大事都是各方利益集團相互妥協的結果。

  所以,徐澤才會問“金國朝廷”而不是完顏吳乞買想要什么。

  大同和金國的上層都很務實,兩國交往中很少會使用“外交辭令”。

  這次也一樣,金使完顏希尹尚未見到正乾皇帝,便主動申報了其人此行的來意。

  “請求陛下準許重新勘定兩國國界,并大幅增加糧食交易量。”

  徐澤當即就想明白了金國朝廷的計劃,贊嘆道:

  “很好!很務實!”

  二十多年前,高速擴張的生女直人聯盟和向北擴張的高麗在曷懶甸地區相遇。

  雙方來往交涉談判近兩年,沒能達成共識,只能訴諸武力。

  曷懶甸爭奪戰持續了整整六年時間,戰爭的烈度不斷升級,對戰爭雙方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大災難。

  最終,高麗人因持續的戰爭消耗爆發了內亂,豪族勢力趁機驅逐“擁王派”。

  其國政局動蕩之下,不得不撤回駐守曷懶甸的軍民。

  而生女直人聯盟也差點被戰爭拖垮,戰后爆發了大災荒,內部盜賊蜂起,流民遍地,無力反攻高麗擴大戰果。

  雙方皆筋疲力盡,實在打不下去了,曷懶甸之戰方才結束。

  其后,彼時的生女直節度使完顏烏雅束雖然兩次遣使入麗,協調大戰遺留事宜,但雙方自始至終都沒有就此戰簽訂任何形式的和約。

  現在,得知大同吞并高麗,金國朝廷就立即提出重新勘定兩國國界的請求,顯然是害怕大同會以金、麗歷史遺留問題做文章,再對曷懶甸提出領土主張。

  至于大幅增加糧食交易配額,則是想盡快解決陰魂不散的殘遼勢力,以擺脫其國全面受制于大同的戰略被動。

  只要能切實掌控上京道廣闊土地和眾多部族,就算同金兩國日后爆發沖突,戰略被動的女直人也不至于沒有退路。

  同金兩國雖然聯盟多年,徐澤一直秉持“互惠互利”的交往原則,大同從不會給予盟友無緣無故的關照。

  金國朝廷想要擺脫大同對其國的鉗制,絕不可能只憑完顏希尹一張巧嘴就能達成,而必須按照“互惠互利”的原則,付出足以打動正乾皇帝的代價。

  實際上,這個代價已經隱含在金人開出的條件之中。

  所以,徐澤才夸獎說他們“很務實”。

  其人頓了頓,就金國來使勘界之事定下調子。

  “既然金國朝廷主動送上門來,咱們就不用客氣了。勘界可以,開州我們要了,其余各地再議。”

  開州原本統鹽、穆、定三州和開遠一縣,是遼國東京道次府。

穆州在十四年前就被同舟社掌控,開州自此只轄兩州一縣  而金國拿下遼陽府后,為了穩定統治,遷走了不少百姓,開州進一步萎縮。

  其后,金軍接連攻下遼國上、中、西京道重城,在金源內地人口逐步飽和后,又向包括開州在內的遼陽府各州縣分流了部分東遷百姓。

  總體來說,黃龍府以南,開州仍是僅次于遼陽府的第一州。

  開州位于鴨綠江入海口的西岸,隔河相望的保州被大同取得,金國拿下開州后,就沒有與高麗接壤過,自然不存在歷史糾紛,本不應該作為兩國此次勘界的籌碼。

  且大同獲得了開州,就能從陸地上將高麗與遼東連為一體,而金國失去了開州,無疑于被狠狠地割了一塊肉。

  但正如徐澤所說,誰讓金國朝廷主動送上門來呢?

  不過,這件事其實并不是太難談。

  同舟社與金國結盟后,就在開州開了鐵礦,并建設了永久據點,劃定兩軍活動范圍,徐澤一開始就沒想將開州鐵礦交還金國。

  當年,金國處于高速擴張期,完顏阿骨打為了爭取盟友的支持,默許了同舟社在開州的擴張。

  十幾年過去,大同早已在開州站穩腳跟。

  說到底,同金兩方勢力從當年穆州摩擦之后,就一直是競爭的關系。

  金國輸掉了與大同的擴張競爭,七年前便只能放棄已經到手的西京道,如今又得放棄早就被大同滲透得千瘡百孔的開州。

  反過來也一樣,大同若是發展不起來,或者發展的速度趕不上金國,莫說爭奪開州,保州、遼東南路、甚至燕云、河北等地,也遲早會送給金國。

  國與國之間的競爭,就是這么現實而殘酷。

  一切都靠實力說話,憑刀槍得不到的東西,就別想靠嘴皮得到。

  反過來也一樣,通過外交手段能獲得的東西,用軍事手段肯定也能輕易獲得。

  徐澤布局天下這么多年,一直都是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從來就沒有想過走捷徑。

  “大同還沒有徹底平滅趙宋,要用糧食的地方很多,一個開州賣不起什么價,具體怎么談,你先跟相關部門通個氣,三天內各報一個方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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