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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天下棋局落閑子

  國難當頭,新宋皇帝趙構不僅沒有順應民心御駕親征奪回二圣,反而罷免忠良信用奸佞,還冤殺了“愿以身而安天下”的敢士民。

  其人如此倒行逆施,必然會對朝野人心產生極大影響。

  最大的影響便是沒能趕上新帝登基而官職不動的尚書右丞許翰震驚之余,自請去職,并為陳東、歐陽澈二人撰寫哀辭,以這種形式表達自己對新君的極度不滿。

  “年輕沖動”的趙構早就受夠了這幫正事不行盡扯淡的前朝老臣,也不與許相公客套,稍作挽留后便將其人打發了事。

  除此之外,朝野之間的反應其實還算平淡。

  不對!

  在趙構接連展示逐權相、殺暴民大決心之后,新宋大臣和士民們終于意識到年輕的小趙官家和其兄長淵圣趙桓是兩個性情截然不同的皇帝。

  天水趙氏有多少年沒有出這等不畏“民意”,說殺就殺的狠人了?

  亂世當用重典,不僅是下猛藥方能去沉疴痼疾,更重要的是亂世人心浮動,唯有重典相威,才能讓人心重新思考浮動的代價。

  自此之后,再沒人因為皇帝少不更事,便敢對其指手畫腳,更不敢盛氣凌人地要求小趙官家該如何如何了。

  趙構顯然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代表什么,也很滿意其效果。

  其人借著這次殺雞儆猴的震懾效果,開始大刀闊斧地整肅朝堂。

  在隨后的一個月內,小趙官家又接連罷免了尚書左丞呂好問、知樞密院事范訥等淵圣朝遺留下來的昏聵老臣。

  并以汪伯彥進知樞密院,以知江陵府事朱勝非為尚書左丞,以太常簿張浚為殿中侍御史…

  事實證明,亂世求生的勢力領袖若想做成大事,就不能受限于過去的條條框框而一味政治妥協,有時候擺明立場快刀斬亂麻,反而能收獲奇效。

  趙構表明了自己敢于掀桌子的強硬立場后,反而快速掌控朝堂。

  新宋朝野上下也因皇帝的果決狠辣而為之一肅,很多久拖不決之事迅速得到解決。

  如大宋滅亡的消息傳到蜀地后,人心大亂,成都府士卒杜林趁機據郫縣城自守,因形勢晦暗,各地宋軍只想保存實力,居然任由這反賊逍遙數月而無人能制。

  但在同宋兩國再次建交,新宋皇帝又鐵腕整治朝堂的消息接連傳至蜀地后,成都文武知道不能再猶豫了,趕緊起大兵圍攻郫縣逆賊。

  結果,都沒等到大軍合圍,杜林便被心腹出賣而伏誅。

  又如導致臨安不攻而破的神棍郭京自逃出南陽府后,一路向西南而去,沿途詐稱自己有撒豆成兵之能。

  待其人趕至利州路興元府時,已經聚集了千余信眾,還裹挾了一個趙宋宗室。

  郭京詭稱大宋氣運未絕,中興之基應在西南,乃占據通關山,欲立宗室為帝。

  興元府官員雖然不看好剛剛重生的江陵小朝廷,卻也不敢陪這個超級神棍做此等掉腦袋的買賣,屢勸不聽后,索性冷眼旁觀其人繼續裝設弄鬼。

  郭京得不到官府的,只能在通關山關起門來做“國師”,但其人所立的“數村之國”卻是真實存續了幾個月。

  也就是說,大宋滅亡之后,其境內實際出現了兩個“新宋”政權。

  至少,在利州路范圍內,就有一些官員就知道“兩宋”并立的事實,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大宋王朝滅亡之后,各地都混亂不堪。

  很多偏遠地方實際處于無朝廷狀態,基本是關起門來過日子。

  管他有幾個朝廷,只要不向自己征糧要錢,就是好朝廷。

  直到最近形勢明朗,這種事實上的獨立狀態無法再繼續,興元府才派兵剿滅了有撒豆成兵之能的郭神仙。

  再如被夏人接連攻城掠地的陜西諸路,也在得知新君坐穩了皇位,并置司陜府,明確表示絕不會放棄陜西后,展開了反攻,終于遏制住了夏軍咄咄逼人之勢。

  形勢逐漸好轉,趙構再接再厲,采用戶部尚書張愨之議,廢漕運直達法,復用舊法轉般倉,由發運司官分認逐季地分,各行檢察催促。

  眼見朝廷動了真格,一些地方官員也“終于”完成了“國難稅”催繳和押解。

  有了錢糧,才能著手整治軍隊。

  小趙官家乃以張愨為同知樞密院事,并頒布了新軍制:

  凡師行鹵掠違節制者死,臨陳先奔者族,敗軍者誅,全隊一軍危急而它軍不救者刑主將,余如軍法從事。

  沒過幾日,其人又詔諸地抽調兵馬八月份趕至行在,后期者必誅。

  別管這些措辭極為嚴厲的詔令能不能真兌現,至少朝廷不需要再小心捧著這些丘八們,可以說狠話了。

  在趙構等人的共同努力下,新宋政權終于度過了最危險的初創期,內政逐步走向正軌,軍隊整肅也打開了缺口,全國上下都在積極應對未來的立國之戰。

  這段時間,北面的大同帝國也沒有閑著,同樣在抓緊時間消化新擴張但領土,并積極做著新的戰爭準備。

  最先完成擴張,并結束大規模治安戰的是淮南兩路。

  其地之前就被共建會滲透得相當厲害,大戰開始后,同軍兵分三路攻城拔寨,對各地的軍事掃蕩相對來說也最徹底。

  隨著共建會基層組織搭建,并完成比較深入的重新編戶后,趙宋遺留下來的匪盜、潰兵便再難在幾乎沒有高山密林可以躲藏的淮南地區立足。

  第一階段初見成效后,大同淮南巡撫使司再接再厲,開始推行以土地政策為核心的社會改革,此舉卻遭到了真、揚等繁華州縣的守舊勢力強烈抵制。

  只是,大同帝國如今消化新占領區的政策和經驗已經非常豐富,只要不是盲目擴張,配套力量也能及時到位,絕不會被任何形勢的抵抗難倒。

  在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面前,這些螳臂當車者連僅僅掀起了一點小小的浪花,就被大同帝國的專政鐵拳砸得粉碎。

  而在兩浙路,第六軍關勝部的進展也不太順利。

  兵部雖然早就給了關勝第六軍的編制,但其部駐守在距離本土千里之外的飛地明州,補給不便,實際員額很少。

  直到第二次討宋之戰前,第六軍僅落實了兩個師加一個營的兵額。

  其實,以這些兵力擊敗孱弱混亂的兩浙各地宋軍,基本沒有難度。

  但同宋兩國當治政基礎相差天壤,要想在戰后切實掌控全路兩府十二州七十九縣,并擋住宋軍隨后的反撲,僅靠這點人顯然不夠。

  方臘之亂后,不僅宋廷明顯加強了對兩浙路的控制,其地士紳階層出于自身利益和安全考慮,也加緊了對底層泥腿子的經濟和思想管控。

  特別是將造反起家的徐澤和前些年殺人如麻的方臘相提并論,對沒有親眼見識過同軍行事的底層百姓來說迷惑性極大。

  除了深受同軍影響的明、越、杭、秀四州外,其余各地要想再建一套基層組織并徹底消化,同軍要做的工作就多了去。

  這也是第二次討宋之戰進入尾聲時,徐澤命兵部增援第六軍兩個師的主要原因。

  不過,既然早些年借方臘之亂播下了火種,自然不會真的被反動勢力徹底撲滅。

  當魯智深率軍攻入睦洲后,徽州(即原歙州,方臘之亂平定后改此名)本已銷聲匿跡數年的方臘殘黨龐萬春部再次舉旗,迅速攻陷績溪、歙縣、休寧等縣。

  隨即,其人又主動迎接同軍入境,并自愿接受整編。

  總體來說,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兩浙路的反動勢力雖然頑固且極其狡猾,善于忽悠底層百姓。

  但只要大同的社會基層組織順利鋪開,讓飽受壓迫的底層百姓看到大同完全不是趙宋官府宣揚的那樣后,他們反而會在很短時間內轉化為最堅定的者。

  相對而,只在幾個關鍵節點爆發有限戰斗的京西兩路情況反而要復雜得多。

  不管是趙宋守舊勢力的總巢穴河南府,還是地處深山之中交通極其不便的金、均、房等州,都是大同短期內難以消化的硬骨頭。

  不過,正乾皇帝最重積累,且正當壯年,有足夠的耐心打天下,更有耐心治天下。

  其人給新任京西南、北路巡撫使龔孝序的指示便是基礎建設優先,五年之內逐步完成治下社會改革,勿需急躁。

  大同的國政向來是對事不對人,只要切實掌握了社會底層,再從決定一切經濟基礎的“生產資料”入手,就能以堂堂之政碾壓一切魑魅魍魎。

  其實,最先提出以數年時間逐步消化京西兩路的大臣,正是龔孝序本人。

  其人無論資歷還是威望,皆是少數排在趙遹之后的大臣,有望沖擊首任內閣總理之職,因而前段時間非常活躍,頻頻上書,所獻治國之策也頗得帝心。

  于是,正乾皇帝便委其以京西兩路巡撫使的重任。

  龔孝序求仁得仁,再次獲得了施展抱負的機會,也終于從差點沖昏頭腦的宰相夢中醒了過來——皇帝陛下根本沒有徹底放權的打算。

  盡管大同帝國內閣的編制這幾年一直在穩步擴大,分管的事務也越來越多,卻依然擺脫不了其是秘書機構的性質,離真正的執政機構還差得很遠。

  而從皇帝對自己和宗澤、張叔夜等人的調整來看,“內閣總理”一職怕是會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只能是功勛文臣逝世后的追贈,而非在世時的實授。

  龔巡撫甚至有種直覺,就算很多年后內閣總理之職改為實授,恐怕也不是漢唐那種大權在握就敢公開要求皇帝“垂拱而治”的真宰相。

  因為,當絕大部分人的眼光都盯在熱門的內閣上時,大同建國后才成立的冷門機構共建總會卻已經開始有效運轉了。

  皇帝陛下頻繁行幸治下,除了關注各地民生和文武官員履職情況外,還經常實地了解共建總會提出的各種意見和建議。

  不僅如此,皇帝還有很多超乎常人想象的精妙操作。

  比如,去年皇帝就改組了宣部之下的邸報系統為專門的機構“新聞署”,并開始發行《大同旬報》。

  顧名思義,《大同旬報》每旬一發,有內刊和公眾版兩個版本。

  內刊重在發行皇帝諭旨、臣僚奏議和有關政治情報,和前朝邸報差別不大。

  公眾版則向百姓公開發行,較內刊的版面更多。

  除了發布皇帝諭旨和重要官僚調整等非涉密政治信息外,還發布各種時政要聞。

  諸如黃河順利度過凌汛期、京東冬小麥長勢喜人、高麗國主遣使為天子賀壽、金國上京道白災嚴重、宋國荊湖北路民亂不息、夏國請求增加糧食貿易配額等等。

  如果說以上這些還算是傳統邸報內容拓展的話,那新增的連載作品《江山如畫》則是徹底的創新。

  《江山如畫》明顯模仿了正乾皇帝早年所撰的《徐霞客游記》,采取游記的形式,從梁山開始,追尋正乾皇帝征戰天下的步伐,逐期介紹大同帝國的如畫江山。

  同時,還穿插了諸如“同舟爐與正乾烤雞”“阮司首滄海博浪”“張將軍澎湖取奇珍”“高麗王室重金求取武大郎面點配方”之類的傳奇故事。

  這種全新的文藝題材,配合《大同旬報》的公開發行,極易引起民眾的熱捧,僅僅過了三期,發行量便開始暴增。

  而在六期之后,《大同旬報》又增加了一個商品交易信息專欄,就更出人意料了。

  投放之后的效果也出奇的好,為了爭強一個“位”,眾多商家競價都殺紅了眼。

  這下,很多關注時政的人也都反應過來了,辦報不僅等于掌握輿論喉舌,還是能夠獲利的絕佳行當。

  當即有人打聽民間可否辦報,如何辦報?

  還別說,新聞署真有計劃,如大同還在“試行”的大同銀行一樣:試點期間,民間嚴禁辦報!

  正乾皇帝總能推陳出新,不斷刷新臣子們的認知,很多人都知道皇帝心中有盤很大的棋,但至今沒人能夠真正看懂陛下的具體布局。

  內閣、共建總會,還有事實上獨立于政務系統之外的監部和法部,再加上新聞署,皇帝陛下究竟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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