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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大宋落日——種師道之死

  盡管趙桓是在大同發動討宋戰爭開始后,才被其父趙佶和眾臣架上皇位,根基不穩,兼且大宋內外矛盾尖銳,導致其登基后的朝政一直很混亂。

  但其人去年十二月登基,到現在僅十個月的時間,便先后罷掉了白時中、李邦彥、趙野、范致虛、吳敏等五任首相。

  這種匪夷所思的更換首相速度,仍從側面反映了大宋皇帝面對現實困境的極度無能。

  宰相之職“掌丞天子,助理萬機”,是一個王朝良性運轉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就連大同正乾皇帝這種格局、威望、能力和精力都遠超常人的不世之才,也沒法真的“日理萬機”。

  徐澤雖然在立國時廢除了宰相之職,卻沒有廢除宰相之權,給了新機構內閣宰相才有的議政權,以此分擔部分簡單工作流程,讓自己的工作更有效率。

  而趙桓這等完全沒有摸清門道的昏君要想治理好國家,就更是離不開宰相的輔佐。

  從某種意義上講,宰相的能力直接影響一個國家的治政水平,而宰執隊伍的穩定也可以從側面反映朝政的穩定。

  大宋面臨社稷覆亡之危,毫無疑問需要內政穩定。

  但其皇帝沒想著凝聚人心以圖振作,反而試圖以頻繁罷相來轉移內外矛盾,只能是抱薪救火,導致朝政更亂人心更散。

  趙桓并不是真傻子,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其人罷免了吳敏后,便沒有讓“倒吳”最為賣力也極力反戰的尚書左丞兼門下侍郎耿南仲出任首相。

  而是以中書侍郎唐恪加少宰,履行首相之職。

  并以翰林學士為何矯中書侍郎,以禮部尚書王矪為尚書左丞,以御史中丞陳過庭為尚書右丞,尚書右丞李鄴改簽書樞密院事,

  又罷知樞密院事許翰,以南陽府尹聶山代之。

  另外,對淮南之事頻繁出謀劃策的兵部尚書路允迪也受到了吳敏罷相對牽連,被直接擼到底,罷為醴泉觀使。

  大宋此番宰執班子大調整之后能不能穩住朝堂,暫時還是未知數,但至少可以勉強向興師問罪的大同帝國交代了。

  當然,大同興兵南下明面上是為了淮南持續動亂之事,大宋僅僅調整宰執班子肯定不能令大同滿意,淮南的人事也必須變動。

  就在吳敏被罷的同一天,趙桓遣使者前往廬州,召淮南東、西路宣撫使李綱回京。

  但淮南路如今成了同宋兩國軍事對峙的第一線,軍政形勢極其復雜,須臾不能離開重臣鎮守。

  因而,在召李綱返回臨安接受御前處分之前,大宋皇帝又調太尉、同知樞密院事、荊湖北路宣撫使種師道北上,接替淮南東、西路宣撫使之職。

  另外,淮南路宣撫使司兵馬副總管韓世忠率軍夜襲過壽春縣,并造成了敵方重大傷亡,已為同軍所忌,為防止兩軍私下沖突,不宜再將此人留在淮南。

  更重要的是其人以一己之力招安了數萬亂軍,在淮南軍中頗有威望,已經扎下了根基,朝廷若不及時調整,恐其日后有尾大不掉之虞。

  趙桓便借此機會一并將韓世忠調離了淮南,改任荊湖北路宣撫使司勾當公事。

  石秀帶著大宋朝廷的“合作誠意”回國后,大同帝國也說到做到,很快就幫助大宋平定了淮南路動亂。

  其實,同軍也沒有什么事要做。

  張雄率部占據壽春府后,擺出一副誰亂動就打誰的架勢。

  守土有責卻又被朝廷綁縛手腳不能再起事端的淮南路宣撫使司自然相當難受,但緊鄰壽春府的光州李成也好過不到哪里去。

  其人雖然僅占淮南西路一角,麾下戰力卻頗有一觀。

  若是放在十年以前,憑借李成麾下這數千敢戰之軍,善加操作的話,未嘗不能在亂世來臨時發展成為角逐天下的本錢。

  可惜,生不逢時,其人遇到了徐澤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李成的崛起源于同宋兩國大戰期間的渾水摸魚,因為過早暴露實力而受到兩國的嚴密關注,最終被關在了光州這困龍之地,日子過得非常難受。

  其部要想發展壯大,唯一的機會只能在同宋持續大戰無暇他顧時。

  偏偏同宋戰爭形勢非常奇特,貌似大同刻意控制著戰爭的節奏,在大宋身上咬上一口后就立即松口,還反過來幫助大宋平定內亂。

  每次都是水剛剛攪渾,下水摸魚的人就成了被同宋兩國冷眼注視的對象。

  李成這類渾水摸魚的野心家有多難受,就甭提了。

  其部面對全力而來的大宋兵馬都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在同軍的眼皮子底下搞事。

  眼見同軍出兵壽春府后,同宋兩國很快便恢復了詭異的和平狀態,不敢成為出頭鳥的李成就只能老實撤回之前進入黃州的兵馬。

  淮南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李成老實了,動亂似乎已經平定?

  當然不是!

  同軍占著壽春府不走,整個淮南西路,甚至長江對面的江南東、西路和荊湖北路都不敢放心,反而牽扯了大宋朝廷更多的精力。

  事實上,就算同軍這個時候撤回淮州,淮南西路本身也存在極大的不安定因素。

  鎮壓淮南的文武官員李綱和韓世忠接連被調走后,尚未完成整編的兩萬多新降亂軍何去何從成了令大宋朝廷頭疼的問題。

  亂兵的骨干大部分是陜西諸路籍的勝捷軍軍士,但底層軍卒卻是李福兵變后被裹挾的淮西本籍百姓。

  故土難離,朝廷若是把他們全部強行調往其他路州,絕對會釀成動亂。

  可讓這些人繼續留在廬、濠兩州直面同軍,問題也會更大。

  思來想去,趙桓只能將其打散安置到淮南各地慢慢消化。

  若在平日,這種安置辦法問題倒也不是太大。

  畢竟,這世上沒有幾個人是放著好日子不過,卻非要造反天生賊骨頭。

  但現在是兩國隨時都會再起大戰的緊張時刻,把這些心思難定的投降兵馬分散到臨敵第一線,絕對不是什么好主意。

  實際上,在主將韓世忠離任后,廬州新編軍就出現了大規模的逃亡現象。

  最終分配到淮南各州府的新編軍總數還不到一萬人,縮水速度夸張至極。

  這些人逃離軍中后,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回到家中繼續種田,絕大部分人因為回不到的過去而淪為盜匪,極大增加了地方治安的風險。

  幸好淮南路河澤雖多,山川卻極少。

  在官府治理體系沒有崩潰之前,這種地形很難形成能夠攻城掠地的大股盜匪。

  可多如牛毛的小股盜匪反而更難剿除,這些人神出鬼沒,不事生產,一切吃穿用度全靠搶劫,讓本就被備戰拖得筋疲力盡的淮南各地官府苦不堪言。

  但對有統兵職責的各級文武來說,逃跑了的降兵反而是好降兵,只為吃幾頓飽飯就選擇留下來繼續服役的降兵才是真禍害。

  這些家伙沒有一點士氣不說,進一步打散了會讓本就不穩的軍心更加不穩,不打散又怕他們逮著機會就搞事,真他娘的一群大爺!

  不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自用不著遠在臨安的皇帝親自操心,該操心的人應該是新任淮南宣撫使種師道。

  可是,淮南路宣撫使種師道遲遲不能赴任,卻讓苦盼老種前來鎮場面的官員等得心急冒火。

  淮南局勢如此危急的時刻,被大宋軍民奉為國之柱石的種太尉還這樣拖拖拉拉,自然不是其人不敢直面同軍而故意拖延。

  真實的原因是老種病了。

  種師道生于大宋皇佑三年(公元1051年),今年已經七十六歲,在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高齡。

  其人戎馬一生,年輕時也曾多次沖鋒陷陣,由此落下了不少暗疾,還能活到如今的高齡,已經是生活優越加之身子骨本來就很好。

  但再好都身體也經受不住歲月的消磨和連番摧殘。

  自去年底教主道君皇帝詔令各地兵馬入京勤王后,年邁的種師道就一直在外奔波。

  這大半年時間里,其人真正指揮的戰斗并沒有幾場,勞心勞力卻是一點都不少。

  軍隊頻繁調動和個人職務的數次任免,也極大耗損了種師道的元氣。

  實際上,早在七月份,其人便因不習慣荊湖北路的潮濕悶熱氣候而病倒,拖到現在,差不多快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

  但在韓世忠趕到江陵府拜見老太尉并詳細匯報了淮南路的嚴峻形勢后,纏綿病榻多日的種師道卻強打起精神,做出了立即啟行前往淮南的決定。

  其人隨后上書天子,大膽預言大同帝國即將再次對大宋大規模用兵,而這一次的目標很有可能是滅宋。

  種師道請朝廷務必提高警惕,立即做好抗擊大同的準備。

  其人認為南陽府雖有山川之險,卻無死守敢戰之兵。

  大戰一起,恐會再次上演同軍長驅直入的情況。

  建議朝廷必要時可幸陜西,關西漢子血性尚存,必會與國共存。

  大同兵力雖強,短期內想接手大宋剩余的路州卻沒那么容易。

  只要朝廷還在并繼續號令天下對抗大同,就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面對大戰即將再起,社稷隨時都會滅亡的危急局面,大宋從立國后就一直防得死死的將門軍頭并沒有背叛,反而義無反顧地挑起來挽救危亡的重擔。

  但種師道注定要做無用功了。

  其人說得倒是很好,可在臨安的君臣眼里,全是說了等于沒說的屁話。

  大宋王朝如今內憂外患四處冒煙,拿什么來做抗同的準備?

  召李成、鐘相等反賊進京勤王么?

  就算這些人愿意,朝廷也不可能愿意啊!

  當前唯有想盡辦法討好大同維持兩國的和平狀態,以騰出手來盡力解決國內的問題,再集中人力物力重振軍隊,方有延續社稷的可能。

  至于朝廷行幸陜西,更是荒唐至極。

  陜西窮困,一直靠朝廷調度錢糧才能養這么多兵。

  朝廷一旦放棄南陽,陜西從哪里籌糧?

  靠運輸極度困難的蜀地么?

  種師道重病中的逆耳忠言很快就被臨安朝廷丟到了一邊,僅換來部分大臣“師道人老而膽怯”的評語。

  不過,這些已經事已經和其本人沒有多大關系了。

  九月二十九日,大宋皇帝下詔,淮南東、西路宣撫使李綱罷知揚州事。

  十月初六,有臣僚上書,言李綱為邀名而主戰,導致喪師費財,歷數其“貪天之功以為己力、竊譽兵民使怨歸于君上、脅持君父幾至變亂”等十罪。

  趙官家再度順應人心,貶大奸李綱為保靜軍節度副使,建昌軍安置。

  十月十一日,太尉、同知樞密院事、淮南東、西路宣撫使種師道上書天子,預言大戰講起,請朝廷備戰。

  兩日后,種師道卒于趕赴淮南路就任的途中,時年七十六歲。

  趙桓其實早就知道種師道病得不輕,也有其人隨時會死的思想準備。

  所以,之前下詔調種師道到淮南時,趙桓就特意強調如因身體不適可暫緩前行。

  趙官家還以文武雙全的折氏新家主折彥質為淮南東、西路宣撫使司勾當公事,為老種打前站,并協助其人處置軍政事務。

  此舉也是為了防止種師道突然亡故,而導致淮南軍政事務混亂提前做的準備。

  但真等到種師道逝世的消息送至臨安,趙桓仍是失語良久。

  實話說,年輕的趙官家與老種太尉并沒有什么深厚的個人感情。

  甚至,其人心底里還很有些忌憚這個民望極重的老軍頭。

  在社稷危亡的大背景下,作為西軍中碩果僅存的百戰老將,種師道隱隱變成了大宋最后的希望。

  只要有種太尉在,臨安軍民心中就不慌。

  現在,纏綿病榻許久的老種最終還是去了。

  百病纏身的大宋又能走多遠?

  種師道生于西京河南府,其人病故于荊湖北路,靈柩必然是要返鄉落葉歸根的,路線正好經過南陽府。

  趙桓乃諭其靈入京,并親臨其喪,下詔追贈開府儀同三司,賜謚忠憲。

  是日,臨安氣溫大降,細雨降于樹上,隨即結凍成冰。

  天地落淚,草木含悲,讓本就肅穆的葬禮更增幾分凝重與壓抑,也似乎預示著大宋即將終結的國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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