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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勇立萬軍韓世忠

  大宋淮南西路招捉使李成不愧是應運亂世而生的梟雄,把握時機渾水摸魚的能力遠遠超過一般軍頭。

  其人趁著同軍兵威臨安朝廷急詔全國兵馬勤王的難得時機,兵出光州,強占南面的黃州羅田、蘄春兩縣,一舉突破了朝廷對其部的封鎖。

  若不是大打出手的同宋兩國出乎意料的迅速媾和,導致李成的擴張計劃中途擱淺,其人完全有可能借機沖破重圍,進入財賦重地江南大展拳腳。

  朝廷送走同軍后,便可以騰出手來收拾國內問題。

  李成審時度勢,主動停止了擴張,卻不愿退回光州。

  彼時,大宋剛剛遭遇連番大敗,殘存的軍隊士氣大挫,各地民心也因此而動搖,正是急需穩定內部的關鍵時刻,不宜輕動刀兵。

  而且,李成部兵馬戰力可觀,真要是撕破了臉皮與之大戰,朝廷也未必討得到好。

  趙桓無奈之下,只能下詔承認李成率部勤王的功勞,并勸其人自己撤回防區。

  李成好不容易打出來,自然不愿就這樣退回去。

  其人乃以朝廷拖欠本部軍餉軍械為由,賴在黃州不肯走。

  雙方僵持不下,兵部尚書路允迪建議朝廷一面與亂賊討價還價,一面悄悄調集各地勤王兵馬,待重兵云集后,再逼迫李成就范。

  趙桓從其請,命樞密院重新調整軍隊部署。

  其中,扈從太上皇南下的勝捷軍返回后,也參與了圍堵光州兵馬的行動。

  “勝捷軍”其實并不是朝廷設定的禁軍編制,乃是統率西軍多年的童貫為了自身安全,親自挑選組建的一支精銳親兵,兵力最多時有三萬人。

  其部裝備精良程度遠超其他各部,且各級軍士是大宋戰力最強的西軍再選精銳。

  勝捷軍本應該作為勤王平亂的絕對主力,只因是道君寵宦親自組織的嫡系兵馬,而不能讓當今朝廷放心,便被部署在“內線”位置——穎州。

  實事上,勝捷軍的軍紀確實相當差。

  其部駐守穎州期間多有擾民之事,導致地方怨言不絕。

  但要說勝捷軍比起朝廷其他兵馬的軍紀更差,還真是言過其實了。

  大宋禁軍的軍紀只在錢糧賞賜都到位的情況下,才能勉強談得上些許。

  不然的話,就算是以善于治軍的將門而言,也別想跟麾下丘八談什么軍紀。

  勝捷軍在童貫手中不差錢糧,軍紀便是勉強說得過去。

  等到朝廷收拾童貫之后,勝捷軍便成了需要防備造反的對象,壓縮其編制,拖欠其糧,便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李綱以御下不嚴之名斬殺勝捷軍統制官焦安節,其實與朝廷以禍國奸臣之名誅殺童貫的根本原因是一樣的。

  都是除舊換新消除隱患的必然舉措,目的都是為掌控時局。

  正常情況下,只要錢糧到位,加上手法巧妙,未必就不能借此機會,除掉其軍中的部分軍頭而得到一支強軍。

  但李綱行事過于操切,且忽略了低賤的士卒也有各種復雜情緒和安全需要,后續工作沒有做到位,才導致了這起本應該可以避免的兵變發生。

  李福率部作亂后,也知道自己倉促起事難成大事,曾暗中派人聯系人在黃州的李成,希望與其聯手,反了這窩囊朝廷。

  但李招捉雖然與朝廷的關系微妙,卻始終都沒有公開造反。

  其人身份半黑半白雖然招朝廷忌諱,行事卻遠較造反后更加靈活,更看不上這些頭腦一熱就搞事的家伙,乃拒絕了李福的聯手建議。

  李福勢孤力寡,擔心朝廷調集兵馬圍剿自己,只能放棄幻想,沿著穎水東進,流竄至壽春府(即壽州,政和六年升為府)及濠州作亂,以壯大勢力。

  其部初時僅有兩千余惶惶不安的亂兵,除之不難。

  但朝廷兵馬被李成阻隔,牽一發而動全身,皆不敢輕舉妄動。

  而李成也需要有這么一個傻大膽扯旗造反,為自己分擔來自朝廷的壓力,乃放任李福在自己的后背的搞事。

  如此一來,兵力本來集中的淮南路便出現了大缺口,讓李福部亂軍得以迅速擴張。

  李綱擔心事態惡化而導致形勢失控,只能如實上奏朝廷,請天子再降圣旨先穩住李成,再調集重兵圍剿李福。

  首相吳敏乃是李綱的政治盟友,其人同樣不習兵事,卻知道朝中政治斗爭的嚴酷。

  彼時,道君朝奸黨基本被清除,大宋面臨的內部矛盾和外部壓力卻一個都沒有解決,沒了奸黨,朝中眾人的怨氣便很自然地指向了并無殊功的首相。

  吳敏本身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的情況下,為了保住李綱,也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便只能盡力淡化李福部亂軍造成的危害,并寫信給李綱盡快平定動亂。

  由是,淮南軍情急如星火,臨安朝廷卻是穩如泰山。

  等李綱勉強穩住李成后,李福部亂軍已經擴張到了廬州、滁州等地,并裹挾兵馬四萬余人,表面實力已經遠超李成。

  數量如此龐大的亂軍究竟能不能打另當別論,至少,內憂外患的大宋朝廷已經沒有能力再強行剿滅這么大的武裝了。

  若任由亂軍繼續南下,再渡過長江進入江南,形勢將越發不可收拾。

  兩淮路形勢糜爛至此,負有宣撫地方之責的李綱束手無策。

  其人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做歷史罪人了,只能提前寫出請罪書,準備萬一事有不諧,便懇請朝廷降罪責罰。

  到了那個時候,也只能一死以謝天下了。

  李福率亂軍東渡來安水,欲要攻擊真州以取得渡江點。

  恰逢裨將韓世忠率千余眾迂回到李福部渡河點,其人奮勇當先,直入敵陣。

  亂軍雖眾,卻為韓世忠武勇所懾。

  雙方大戰多時,亂軍不敵,只能撤退,官軍卻緊追不放。

  亂軍一直逃到清流水,李福自知不能再跑,只能硬著頭皮回師迎戰,被韓世忠斬于陣中,余部大恐,盡皆棄甲而遁。

  韓世忠關鍵時刻的一戰勝利,不僅救了李綱,也救了大宋。

  賊首授首,亂軍必不能持久。

  本來報了求死謝罪之心的李綱當即撕掉請罪書,改為韓世忠報捷,并令其余各部抓緊合圍,勿要使亂軍再度流竄。

  廬州庸安鎮。

  亂軍營地外,蘇格、楚國璋二人攔在了韓世忠的馬前。

  “五哥,你真要一個人進去?”

  韓世忠抽出馬鞭,作勢要抽打二人。

  “你們怕甚?!都什么時候了,還他娘的嘰嘰歪歪?國難當頭,老子不入亂軍營地,他們就會自己跑過來投降?”

  短短十余年間,大宋由熱火烹油的“盛世”走到了頻臨滅亡的現在。

  京東、河北、河東等路,甚至東京開封府等原本屬于中原王朝精華核心區域盡皆淪為敵境,世道滄桑變化莫過如此。

  太多的人因這十余年的巨變而變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樣。

  眼前的韓世忠也算如此,其人如今年滿三十六周歲,早已蓄起了長髯,儀表有度,平日在部眾面前也頗為沉穩,威嚴自生。

  再加上這些年也讀了一些書,乍一看還有股“儒將”氣度。

  但只有相熟的人才知道,其人骨子里仍是那個農家出身卻不甘于平凡的潑韓五。

  蘇格嘴笨,擔心說錯了話,趕緊以目光示意楚國璋。

  后者會意,靠近韓世忠,壓低聲音道:

  “五哥,俺們要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李福都死了,這些沒了出路的慫鳥見了五哥這樣的大英雄,還不得納頭就拜?

  但同軍就在淮上,前幾個月還說過動亂再不能解,他們就要自己來平亂。

  俺們擔心的是五哥招了這么多人,一時又走不了,萬一同軍打過來,咋辦?”

  韓世忠顯然也曾考慮過這個問題,撫摸戰馬的手停頓了片刻,隨即看了看蘇格,又轉頭看向楚國璋,沒好氣地問:

  “你們啥意思?有屁直接放!”

  “五哥!”

  楚國璋心知韓世忠其實很清楚自己和蘇格二人的想法,卻故意裝糊涂。

  其人咬了咬嘴唇,決定還是照直說:

  “王承局就在淮上,俺們要不要?”

  承局是大宋禁軍低階武職,以韓世忠現在的身份,早就不需要再看這個層次的軍士臉色了。

  很明顯,楚國璋嘴中“王承局”有特定的含義。

  他所說的“王承局”正是十四年前在塞門寨中的王進。

  彼時,王進化名王登,曾與韓世忠有半師之誼且并肩血戰過,交情非同一般。

  大宋的軍事情報相當糟糕,以至于朝廷到現在仍然對同軍的編制體制一知半解。

  可情報系統再糟糕,也能打探到駐守淮南的同軍軍帥名為王進,韓世忠這種級別的軍將也能掌握這些信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韓世忠早就打探過王進的來歷,基本可以確認此王進就是彼王進!

  只是,十余年時間的世事變遷,卻王、韓二人由曾經相互可以托付生死的袍澤,變成了即將兵戎相見的敵人。

  盡管楚國璋的話只說了半截,但多年的老兄弟,韓世忠還是知道他想說啥。

  其人心中有很多不能與兄弟分享的秘密。

  不提十余年前的王進,就是六年前在兩浙路平定方臘之亂時,正乾皇帝便曾招攬過彼時還是副指揮使的韓世忠。

  彼時,韓世忠鬼使神差地拒絕了。

  以至于過去了好長時間,其人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拒絕。

  但隨著大同立國并表現出咄咄逼人之勢,韓世忠開始有了異樣的想法。

  尤其是同宋兩軍連番大戰,種師中、姚古、劉延慶、黃友、王育等西軍前輩翹楚寧死不降盡皆亡于陣戰后,自詡西軍新星的其人更有了一種難以描述的使命感。

  韓世忠仰起頭,無聲地嘆息一聲,隨即收回下顎,目光凜冽地看著楚國璋和蘇格。

  “俺老韓福薄,當不起你們的五哥,二位好漢若是想去投靠王將軍,自去便是!可若要亂我軍心,別怪老子無情!”

  “五哥!”

  楚國璋、蘇格哪里敢有這種想法?

  二人當即撲通跪倒,賭咒發誓表明自己絕無二心。

  韓世忠也知道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重了,扯起兩位老兄弟。

  “早年俺不信命,還揍過俺算過命的相士,但這么多年過去,才知道這世上的一切都有定數,強求不得。

  當初劉相公賜俺老韓‘世忠’的名和‘良臣’的字,就注定了俺這輩子再沒機會改投他國。

  當年,王承局就跟不是咱們一路人,現在更不是!

  大同確實好,卻容不下俺們西軍,去了那邊就要受他們的規矩。

  俺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受得了,反正老韓自問管不住褲襠里的鳥,去了同軍那邊也受不了這憋屈,遲早要搞出事來。

  俺他娘的還不信了,生在這亂世,憑老韓手中這刀槍,就掙不出個公侯富貴來!”

  其人已經很久沒有在兩位老兄弟面前如此袒露心扉了,蘇格、楚國璋深受其感染,當即便紅了眼,急著表態:

  “五哥,俺(灑家)——”

  韓世忠拍了拍二人的肩膀,點點頭,示意他們什么都不要說。

  其人隨即跨上馬,頭也不回地奔向亂軍營地,只留下來一句話:

  “等老子回來,給你們一人一個偏將!”

  八月二十日,韓世忠單騎入亂軍大營,遭眾軍圍困。

  其人凜然不懼,謂眾軍軍曰:

  “我輩皆西人,平生惟殺番賊掙富貴,何時淪落到做賊討錢財?官家使我來招安你等,若能降,悉赦前罪。”

  眾人本就是被李福裹挾而作亂,現在李福已死,本就沒了出路,又拜服于韓世忠的驍勇膽豪,當即皆拜而請命,遂降之。

  招降李福亂軍大部后,韓世忠再接再厲,命信使四出,繼續招降滁、濠、壽三地零散亂軍,共得其部兩萬余。

  戰報傳至蘄州兩淮路宣撫使李綱行轅,李宣撫再次為韓世忠報捷,并動用便宜之權,擢升其人為前軍統制。

  大宋王朝軍中人才凋零,正是國難思良將,朝廷這次特事特辦,很快便有了回復。

  李綱報捷后僅僅九天時間,朝廷降下圣旨:

  韓世忠平亂有功,加武功大夫、信州刺史兼淮南路宣撫使司副都統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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