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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陛下可愿聯同滅金

  耶律大石還是隨謀盧瓦等人趕到了落昆髓面見天祚帝。

  即便其人明知道耶律延禧趕在這個時候處死一心為了大遼的耶律阿息保,就是為了震懾他這個貨真價實的貳臣,但耶律大石別無選擇。

  原因有很多。

  首先是金國大軍云集上京道,對他們一路圍追堵截,其人麾下的七千大軍已經回不去了。

  其次,遼國這些年一步步把曾經弱小的金國養肥,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大遼內部的動蕩和分裂太多了。

  現在,在眾人的努力下,大遼曾經失去的民心逐漸歸附,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絲復國的希望,金軍也即將再度大舉西進的關鍵時刻。

  他耶律大石——太祖耶律阿保機的子孫,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再鬧分裂而葬送這一次也有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天錫帝的遺孀蕭德妃明知投奔天祚帝必死,卻仍然支持耶律大石帶著北遼小朝廷西來領罰。

  而更關鍵的問題則是其人這次帶來投奔天祚帝的大軍人數雖多,卻不是一個整體,也不歸他耶律大石私有。

  絕大部分追隨耶律大石來落昆髓歸附天祚帝的遼人,實際是團結在“復遼”這面旗幟下不愿做亡國奴的熱血漢子。

  耶律大石在這支軍中確實有一定的威望,但到目前為止,他還不具備扛起“復遼”大旗的資格。

  整個大遼,唯一能扛起且一直扛著這面大旗的,只能是遼國的正牌皇帝耶律延禧。

  若是耶律大石現在就拋棄天祚帝而自立,肯定能拉走一部分人,但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而已。

  不說別人,一直支持他的蕭德妃就會第一個跳出來阻止其人。

  沒有朝廷大義,耶律大石什么都不是。

  要想獲得大義,他就必須先去落昆髓。

  大義看不見摸不著,卻能影響人心走向。

  耶律大石只有獲得了大義,得到了天祚帝的認可,洗刷掉自己身上的貳臣標簽,成為了契丹人的英雄,才能有所作為。

  前些天,并肩作戰的親密袍澤阿息保要求先到落昆髓探路時,耶律大石就猜到了阿息保的想法。

  天祚帝絕不會不會輕易寬恕阿息保和自己,至少要殺掉一個人才行。

  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耶律延禧容不下他們曾經的背叛,而是二人手中掌握的力量足以威脅天祚帝的地位。

  狼群需要有狼王領導才有戰斗力,但再龐大的狼群也絕不允許有兩個狼王出現。

  到了亡國滅種的最后時刻,領導群狼的狼王可以不善戰,不寬容,卻一定要殘忍嗜血。

  因為只有這樣的狼王,才會毫無負擔地將所有力量都送上“復遼”戰場上去消耗。

  換成他耶律大石處在天祚帝的位置,也會殺人立威。

  只要有需要,再多的人都得殺!

  只有殺夠了人,確定了自己的地位不可動搖,才能消除內部再次分裂的因子。

  否則,他就不配扛起“復遼”的大旗。

  經過這些年的風雨洗禮,耶律大石早就不是當初的熱血青年了。

  對比往昔,其人現在更加冷靜,甚至冷靜到冷血。

  沒辦法,要想逆天而為,完成復遼大業,麾下的將士必須熱血,統帥則必須冷血!

  其實,阿息保也明白這一點,其人強烈要求自己先尋皇帝報到時,肯定明白其中的巨大危險。

  但他依然義無反顧地去了,就是出于對遼國的摯愛和耶律大石的信任——他要用自己的性命為自己的“同志”鋪路。

  因為,只有殺死了貳臣耶律阿息保,證明了天祚帝的權威不可挑釁,再向皇帝袒露自己軟弱的肚皮耶律大石才可能得到寬容。

  反之,也一樣。

  處死了耶律大石死,耶律阿息保就不用死。

  逝者已逝,阿息保用自己的死換取了大石的生,天祚帝也以自己的狠戾證明了他具備繼續領導眾人的資格。

  耶律大石就必須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堅決服從天祚帝的調遣——這一切都是為了“復遼”大業。

  果不其然,當耶律大石帶著龐大的軍隊和北遼小朝廷千里來投時,天祚帝似乎忘了才被處死的阿息保,親率滿朝文武喜迎英雄歸來,給了大石足夠的禮遇,

  至于令人尷尬的北遼小朝廷,則被其人晾到一邊,暫不處理。

  待到兩軍完成了指揮權交接,軍中各級將帥盡皆向天祚帝效忠后,耶律延禧卻突然翻臉。

  其人重提叛逆耶律淳僭越之事,下詔降已死的耶律淳為庶人,誅殺了在軍中有一定號召力的蕭德妃,并將部分附逆的北遼小朝廷官員流放了苦寒之地。

  做完這一切后,天祚帝才召見了實際被自己軟禁起來的耶律大石。

御帳中,只有兩個人,耶律延禧拔刀直指耶律大石,怒喝道  “虧我一直這么信任你,我還沒有死,你怎么敢迎立耶律淳這狗雜種?!”

  耶律大石跪在地上,看不清楚天祚帝表情,但他知道只有挺過了眼前這一關,才能繼續為“復遼”大業貢獻力量。

  “金人南侵,社稷覆亡之際,陛下擁有整個大遼的力量卻拋棄江山遠遁。沒有陛下號令天下、凝聚人心、調集力量,燕京軍民便如失去父母之稚子,面對金、同兩國強盜破門而入,不想引頸待戮,就只能自己救亡圖存。”

  耶律大石跪直了身子,直視耶律延禧,仿若又回到了當初在南京留守司官衙前喊出“迎燕王救遼國”的口號一般,越說越激動。

  “以彼時的形勢,不立耶律淳,就得立耶律定(秦王,耶律延禧留在燕京的兒子),只要能帶領燕京軍民趕跑侵略者就行。都是太祖的子孫,再如何篡立,豈不強似待到城破之后乞求敵人來寬宥性命?”九九九)(

  “哈哈哈,大石啊大石,一年不見,你還是這般利嘴!”

  聽了耶律大石一番慷慨陳詞,耶律延禧不怒反笑,以刀背拍打耶律大石的肩膀。

  “朕是膽小鬼,不敢迎擊強敵而拋棄江山遠遁,你們倒是大英雄,社稷危亡時救亡圖存了。結果如何?要是朕陪你們留在燕京,大遼是不是就能打敗同金兩國?”

  聽到天祚帝說出這句話,耶律大石終于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賭對了。

  在救亡圖存的巨大壓力下,大遼的所有人都在成長,不僅自己變了,天祚皇帝也變了,早非昔年的單純模樣。

  念及此處,耶律大石伏地大拜。

  “陛下是至尊,眼里看到的是整個天下,臣等愚昧,只能看到一城一地的得失。但若是時光可以倒流,臣等還是會竭力守住南京。”

  “哼!起來吧。”

  耶律延禧沒理會耶律大石送上的馬屁,收刀入鞘,隨即吩咐帳外的內侍。

  “進來,為咱們的大英雄上酒食。”

  耶律大石自然聽出了皇帝話中的揶揄之意,不愿起身。

  “大石擁立逆賊耶律淳在先,投降敵人徐澤在后,不忠不孝之罪臣,不敢稱英雄!”

  天祚帝已經退到御塌上坐下,擺了擺手。

  “好啦好啦,朕赦你無罪,帳內又沒有別人,差不多就得了,起來吧!”

  正如耶律大石所向,所有人都在成長,天祚帝也今非昔比。

  其人嘴上雖然赦免了耶律大石,其實內心根本不信任后者。

  耶律延禧這一生最恨的就是背叛者,所有背叛者都得死,自然也包括耶律大石。

  但做非常事得先為非常人,要想完成“復遼”大業,就不能快意恩仇——早年的耶律阿果已經吃夠了這方面的苦頭了。

  耶律大石擅自擁立耶律淳,按照耶律阿果以往的做事風格,當場就殺了。

  但大石又帶來了這么多的軍隊,為殘遼注入了強大的力量,更證明了天祚帝才是眾望所歸的遼國唯一皇帝。

  這種形勢下,耶律阿息保能殺,蕭德妃也必須殺,但殺了二人之后,耶律大石就不能再殺了。

  至少,不能現在就殺。

  不然的話,這些才向天祚帝效忠的將校就有可能馬上帶兵逃離,甚至反叛。

  做大事,必須學會權衡和掩飾自己的心思——尤其是在必須重視的對手面前。

  耶律大石并不清楚其人已經被天祚帝列為了必須重視的對手,但他早就知道帶兵回到皇帝身邊后,二人已經不可能再做單純的君臣。

  在天祚帝的面前,他也必須掩飾自己的情緒。

  “謝陛下!”

  內侍已經掀開帳簾,端進了酒食,走到耶律大石的身前。

  若是以往,耶律大石就算再餓也會嚴守臣禮,皇帝沒吃自己絕對不會先吃。

  但現在其人卻不敢堅持這些規矩,以免皇帝誤認為他心存戒備,當即抓起已經冰冷的烤羊腿大嚼起來。

  天祚帝很滿意耶律大石的表現。

  “慢慢吃,吃完了跟朕講一講徐澤的事。”

  “是!”

  耶律大石被軟禁了三天,也確實有些餓了。

  其人飛快地啃著烤羊腿,腦子里卻在琢磨著該如何向天祚帝匯報正乾皇帝的事跡。

  人們常用坐井觀天來比喻和諷刺眼界狹窄或學識膚淺之人,可井底之蛙之所以眼界狹窄,只是因為其處在井底。

  耶律大石絕對不是井底之蛙,只是受時代和環境局限,讓他無法看到更為全面的徐澤,更猜不透正乾皇帝的謀劃。

  經過這幾個月單獨帶兵的錘煉,再次成長了的耶律大石還是看不懂徐澤,但他卻能肯定的一點“復遼”大業必須有徐澤點頭才行。

  “陛下。”

  放下咬得腮幫疼的羊腿,隨手用袖子揩去胡須和嘴角的油跡,耶律大石開始講解起自己理解的徐澤。

  “正乾帝胸懷萬里,乃不世出的英豪,…,以臣之間,大遼若想趕走女直人,復我大遼江山,必得借助大同的力量才行。”

  耶律延禧心中暗道果然讓自己猜對了,大石這賊子就是徐澤放回來招降自己的。

  朕要是想降,又何須等到現在!

  “大石,你可知道這半年來,南朝和夏國的皇帝都曾派來使者問朕起居?”

  起居即是日常生活作息,鄰國派使問天祚帝的起居自然是委婉說法。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宋、夏兩國的皇帝派使聯絡天祚帝,表示愿意接他到本國生活。

  耶律大石近一年時間沒見著天祚帝,自然不知道這些隱秘之事,但皇帝現在還在自己的眼前,肯定沒答應。

  “陛下拒絕了?”

  耶律延禧搖頭苦笑。

  “為了恢復我大遼江山,朕什么苦都能吃。真要是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步,該流亡到夏、宋以待時機,朕又如何舍不得這臉皮?”

  聯同滅金最重要的一環就是說服天祚帝,耶律大石原本最擔心的便是耶律延禧固執己見,不曾想其人能夠想得如此通透,大石頓時來了精神。

  “那陛下可愿意聯合大同滅掉金國?”

  “不!”

  沒想到,耶律延禧的回答卻異常堅定。

  “為什么?!”

  耶律大石一時激動,音調都高了三分,久經戰陣的殺伐之氣立時散發而出。

  天祚帝從沒見過這樣的耶律大石,皺眉便想呵斥其人,只是瞬間,又忍了這口氣。

  “朕在打敗金國之前,可以和大同相安無事,不追究徐澤搶占我大遼江山的事,但也絕不會和他聯手?”

  這話說得真是豪氣啊!

  等你日后見識了徐澤的厲害,看你還有沒有這豪氣。

耶律大石強壓住心底的厭煩,細心勸道  “陛下,請恕臣直言,正乾皇帝非常人,同軍非常軍,被大同占領的國土絕沒有恢復的可能。大同雖然是新立之國,卻可以主宰遼、宋、金、夏、高麗等國的命運,大遼不管能不能打敗金人,要想保住社稷,就必須得到大同的認可。”

  耶律延禧盯著完全陌生的耶律大石,直到其人說完,他才開口。

  “你說的這些,朕不懂。朕大略能看得懂完顏阿骨打,能看得懂趙佶,也能得看懂李乾順,卻完全看不懂徐澤。朕這幾年得到的最大教訓就是要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不要跟看不懂的人打交道。”

  耶律大石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天祚帝把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讓他無法反駁。

  其人也看不懂徐澤,他也害怕跟自己看不懂的人打交道。

  所以,當初徐澤要他先到上京道發展,他卻偏要往西京道而去,只因在潛意識里,其人害怕被徐澤擺布。

  自己都說服不了,又如何說服別人?

  耶律大石不說話,帳內氣氛迅速冷了下來,耶律延禧乃主動打破沉默。

  “大石,金軍今年會不會來?”

  “肯定會來,而且很快就會來,慢則三月,短則月余。”

  見耶律大石回答這么堅定,天祚帝立即追問。

  “朕想在奉圣州(北部草原)迎擊金軍,你認為此戰有幾成勝算?”

  耶律大石心中一沉,其人最擔心的就是耶律延禧得到帶來的兵馬后,就信心膨脹,不顧敵我實力對比盲目反擊。

  別看其人在上京道攪風攪雨,但他只敢打三百人以下的金軍,再多就閃得遠遠的。

  靠這樣的兵馬,如何能夠正面硬撼金軍?

  “臣認為,如今兵馬雖眾,但全軍不謀戰備,倉惶出戰,勝算幾等于零。”

  盡管原本就沒想過再讓耶律大石領兵,但見其人如此畏戰,耶律延禧心中仍是不喜,臉頓時垮了下來。

  “你手里只有七千人就敢在上京道與金軍周旋,朕如今手握數萬大軍卻沒有一成勝算,是不是要朕把所有兵馬都交到你手里,這一仗才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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