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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做事須得有始終

  大宋針對太原府的解圍戰從出兵到結束僅有月余時間,若只算雙方交戰的時間,前后還不到一旬,四路近二十萬精銳兵馬便灰飛煙滅。

  消息傳到開封府,君臣驚恐萬狀,京城人心惶惶。

  自將門聯名上書請求出兵后就隔岸觀火的大宋士大夫們終于站了出來,紛紛擺明自己的立場。

  彈劾軍頭以私利裹挾民意,名為抗大同保太原,實為攫取軍權圖謀不軌者有之;

  指名道姓請求朝廷誅殺敗軍之將,以正軍紀挽救軍心士氣者有之;

  引經據典論證軍頭們的莽撞之舉破壞了同宋兩國睦鄰友好的大形勢,將為大宋引來滅頂之災者亦有之。

  正所謂墻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捶。

  軍隊遭遇慘敗,致使國家面臨覆滅的危險,自然要有人承擔責任。

  更何況這次主張出兵的和以往不同,不是朝堂上的相公,也不是天子。

  而是掌控大兵的將門,是一旦得勢就能重復五代故事主宰文人命運的無腦莽夫。

  之前國勢危急,將門抓住了大義發難,使得文官們不好下手。

  如今大敗虧虛,還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時!

  而被彈劾的軍頭們也不是傻瓜,正所謂未慮勝先慮敗,折、姚、楊、種、劉等將門家主們以太原府之圍要挾朝廷出兵時,就已經賭上了身家性命,做好了失敗便要受過的心理準備。

  大宋將門手握部分兵權,為朝廷出生入死,實際卻是處于權力分配的末流,根本沒有單獨對抗朝廷的實力。

  若不是徐澤強勢崛起打擊了教主道君皇帝的威望,破壞了大宋內部的權力平衡,并給了軍民救亡圖存的壓力,將門想發出自己的聲音以改變朝政走向都不可能。

  此次出兵救援太原府是將門崛起的絕佳機會,若是做得好,借外部壓力和抗住同軍的威望要求改革朝政,一舉改變大宋以文馭武的傳統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大宋將門把握住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對手卻不愿配合,還打得朝廷大軍慘敗,徹底打滅了軍頭們不切實際的幻想。

  愿賭服輸,精于在戰陣上保存實力的軍頭們自然也知道如何在朝堂上體面收場。

  西線大敗的消息剛剛傳到開封府,京城四壁守御使劉延慶就以次子劉光世未戰先潰致王師大敗為由上書請罪,并閉門謝客,以示待罪之意。

  隨即,東線種師中戰敗的消息也跟著傳來,其兄種師道當即以自己年老體衰難堪大任為由上書請求致仕,也撂挑子不干了。

  雖然沒有出兵,但上竄下跳,為將門籌謀出力頗多的楊惟忠也以自己昏聵無能,誤判形勢致大宋遭慘敗為由上書請罪。

  退守平陽府的折可求勉強穩住陣線后,以本部傷亡慘重無力再戰為由,請求…

  為維護朝廷體面,響應文官士大夫的強烈要求,天子必然要對這些人予以懲戒。

  但將門軍頭勢力盤根錯節,軍中的傳承比大宋的歷史還早,根本不可能一網打盡。

  何況,國家危難還得仰仗將門出力,也不能真傷了諸軍頭之心,更不能徹底削除將門而讓文官集團失去掣肘。

  教主道君皇帝御極多年,手腕極其老練,自然清楚這中間的平衡與自己權位的辨證關系,一番權衡后,做出如下處理決定:

  奉寧軍承宣使種師中公忠體國,獻身社稷,為掩護大軍撤退血戰而亡,詔贈少師,謚曰莊愍。

  臨江軍承宣使熙河經略使姚古未能及時查明敵情,致全軍覆沒,念其為國捐軀,不追其責,詔贈保慶軍節度使,謚曰壯愍。

  洛陽種氏一門忠烈,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保靜軍節度使種師道為國征戰多年有功,加淮南節度使,準其致使。

  彰化節度使涇原路經略安撫使兼知懷德軍事楊惟忠擅論朝政,降為武略大夫,改任淮南東路兵馬都總管。

  知府州兼麟府州管界都巡檢使兼河東第十二將、管勾麟府路軍馬公事折可求為王事而不顧己身,本部人馬折損嚴重,準其部退回府州休整。

  奉承宣使鄜延路馬步軍副總管劉光世未戰先潰,帶動大軍兵敗有罪。

  念其穩住平陽府防線有功,且四路大軍中僅其一路得存,為朝廷保住了數萬精銳之師,降為延安府兵馬鈐轄兼鄜延路第三將主將。

  京城四壁守御使鎮海軍節度使劉延慶勤勉謹忠,職司不變,速速復任。

  經太原府之戰的大敗,原本開始抬頭并嘗試干涉朝政的將門勢力遭受重創,進入又一次的蟄伏期,在帝國事務中發出的聲音更加微弱。

而教主道君皇帝則趁機通過調動官職、批準致仕、內外交流等手段,將部分高階武將束之高閣或調離其經營多年的巢穴,借此重新收攏了兵權  其人還以兵敗為由,斬殺了幾個臨陣脫逃的中階武臣。

  一番整治下來,有沒有使禁軍上下指揮更加通暢從而提高軍隊戰斗力,沒有經過實戰檢驗,暫時還不能下結論。

  但軍中原本被將門把持的上升通道卻得以松動,諸如韓世忠、曲端等青壯派中低階武將有了晉升空間,軍心士氣竟然有所提升。

  這一系列的操作還凝聚了部分人心,鞏固了教主道君皇帝原本岌岌可危的權位,讓其人稍稍安心了一些。

  但這些只是上篇文章,如果不能及時補救大宋與大同的關系,解除兩國的戰爭狀態,同軍隨時都能南下撕掉大宋皇帝的遮羞布。

  因此,在解決朝政動蕩,懲處敗軍喪師的將門軍頭的同時,教主道君皇帝趙佶展現了罕有的果決和行動力,做出了如下戰略調整。

  其一,詔荊襄漕糧直接輸送至南陽府,以支持工部侍郎孟揆加快南陽府防御體系建設。

  其二,加尚書左丞王安中為慶遠軍節度使,并任河東路宣撫使隆德府知府,主持河東路事務,以收攏潰卒,安撫人心,穩住岌岌可危的河東防線。

  其三,詔豫國公童貫為陜西諸路宣撫使,節制西軍全部兵馬,以應對同軍可能繼續南下的危急局面。

  其四,派太宰、中書侍郎王黼領使團前往大同燕京,擬割河東路汾州以北部分州府,并獻上巨量錢糧,以乞大同正乾皇帝息兵罷戰,重議兩國睦好。

  自三個多月前,徐澤借口河東路擅自招誘本國漢兒為由威脅大宋開始,大宋君臣和開封府百姓就一直承受著同軍隨時都能打到東京的巨大壓力。

  此次河東路兵敗,更是將大宋最能打的軍事力量也賠掉大半,失去了軍隊的強力壓制,一些地方的民亂開始抬頭,就連東京城中也謠言四起,刑案頻發。

  為袪厄禳災,穩定大宋人心,教主道君皇帝這次是真拿出了看家本領,命少師蔡攸提舉秘書省兩街道錄院主持興建了順天興國壇。

  這又是一項大工程,就算再怎么加班加點,也得到來年二月份才能開始舉行。

  屆時,趙佶將親自登臺主祀,舉行上元金箓齋。

  此齋設普天大醮三千六百分位,召請三境至尊、十方上圣、玉京金闕天帝天真,十方師尊圣眾、三界官屬及一切威靈,以祈求諸神靈護佑大宋國泰民安,天下太平。

  因此,太宰王黼等人倒是不怕因為出使大同而不能參加這一盛典。

  這一次出使任務雖也緊急,但同軍畢竟還在河東路,對開封府的威脅遠沒有在開封府時那么大,王太宰倒是不用又把自己和使團眾人搞得血肉模糊。

  即便如此,其人還是不敢有絲毫耽擱,一路急趕慢趕,終于趕在元日(春節)前,到達了大同燕京府。

  大同政權初建,正乾皇帝又提倡一切從簡,沒那么多繁文縟節,

  但元日前后仍有很多慶典和祭祀(包含祭祀同舟社成立以來犧牲的忠烈)活動需要徐澤親自組織,其人便將接洽趙宋外交使團之事交給了外部尚書王四。

  兩國一日處于戰爭狀態,開封府就一刻不能安寧。

  王黼肩上的壓力極大,又清楚正乾皇帝的個性,不敢有絲毫隱瞞,便直接向王四和盤托出了教主道君皇帝開出的加碼線。

  “陛下,趙宋君臣這次是真的急了,開出了割河東路半數州府,付金十萬兩、銀兩百萬兩以做戰爭賠款,并擬參照宋遼傳統給大同交納歲幣一百萬匹兩每年的條件,以求兩國息兵。”

  自徐澤開始造反后,宋軍就一直被同軍按著打,不斷損兵折將。

  為保住江山社稷,趙宋朝廷花在賠款、撫恤和擴軍上的錢財不計其數,導致國庫日緊,越來越拿不出錢來。

  而隨著大同王朝越來越強勢,趙宋百姓對趙氏社稷存續也越來越悲觀,為備兵荒,消費明顯下降,還有一些上戶成窖成窖的藏錢。

  如此一來,趙宋朝廷又一次“缺錢”了,短時間內根本付不起巨額的戰爭賠款,趙佶派王黼來燕京談判時便主動提出以金銀折現。

  這一點也是參照宋遼傳統,趙宋每年向遼國交納的歲幣便是絹、銀兩項。

  所以,才有“匹兩”作為計量單位。

  “虧趙佶想得出來,我堂堂大同豈是沒見過錢的蠻夷,要他歲幣做甚!是不是我嫌這點錢不夠,他趙佶還準備對我稱兄?”

  聽王黼的言外之意,趙佶還真有這意思——趙宋短期內沒有再戰之力,只要大同愿意停戰,什么條件都能答應。

  但王四跟了徐澤多年,自是清楚皇帝不屑于在趙佶的面前稱兄。

  “陛下的意思是?”

  “賠償的金銀咱們日后改革幣制用得著,歲幣就不要了。具體如何辦,我會讓曹孝才跟他們談。咱們與趙宋‘公平買賣’,光明正大的掙錢不好,何必擔上惡名,要他們一點‘死錢’?”

  “臣明白了!”

  對大同臣子們來說,正乾皇帝就是一個取之不竭的思想寶庫,從皇帝的身上,不僅能學到矛盾論、治國根基論、戰爭演進學,還有“整體經濟論”,等等。

  就連天資不甚高的王四都知道了對國家來說,“死錢”不是“錢”,能盤活國內市場,讓錢加速流通并惠及更多百姓才是錢的道理。

  談完了息兵條件,王四立即轉入兩國的外交關系調整。

  “對趙宋的乞和,臣該如何答復?”

  徐澤笑問:“乞什么和?”

  見王四發懵,半天沒想明白,其人乃點撥道:

  “河東路之事,因何而起?”

  嚴格地講,自從大同和趙宋正式勘界后,同宋兩國外交關系就已經正常化了。

  可沒過多久,趙宋朝廷就不顧兩國剛剛簽訂的合約,擅自招誘“大同百姓”南下。

  大同朝廷先是以國書向趙宋提出嚴正交涉,要求其國限期給出說法。

  但趙宋君臣卻誤判形勢,認為大同剛剛建國,內外壓力極大,同軍不可能冒著多面開戰的風險南下,而斷然拒絕了大同的無理要求。

  之后,徐澤一面發出警告,一面率大軍南下并攻入滑州,以懲戒趙宋君臣背信行為,逼迫其認清絕絕不可怠慢大同任何意見的事實。

  趙佶也從這件事中吸取了教訓,立即遣使懲處河東官員,并命邊地州府放同軍入境,實際已經做好了放棄河東路的打算。

  但教主道君皇帝不負責任的甩鍋行為,卻受到了使者秦檜的強烈抵制,后者不僅沒有如實傳旨,還蠱惑知代州事郭仲恂帶領軍民堅決抵抗同軍。

  由此,引來蓄謀已久的同軍大規模入侵。

  至于之后折可求率軍南下太原府抗同,趙宋將門聯手逼迫朝廷出兵等等,不過是這件事持續發酵的后果。

  當前的形勢是趙宋沒了生力軍而不敢打國戰,大同也不想破壞既定方針貿然掀起滅宋的全面戰爭。

  所以,同宋兩國圍繞河東路的戰爭更應該理解為“局部沖突”才對。

  既然兩國都沒有正式宣戰,自然不存在“乞和”一說。

  王四理清此事的來龍去脈,恍然大悟。

  “陛下的意思是還要窮究趙宋歸來人之事?”

  其實,大同介入河東路原因并不是太重要。

  只要徐澤賊心不死,無論趙宋怎么做,同軍遲早都要入侵河東路。

  但趙佶不知死活,授意河東官員招誘遼地百姓南下,卻是主動授人以柄。

  而同軍侵入河東路后,各地養不熟的歸來人紛紛反叛,更是讓節節敗退的宋軍雪上加霜。

  為改變被動形勢,河東路未淪陷州府的官員盡皆采取斷然措施,少數官員選擇了彈性更大的驅逐離境,更多的卻是無差別殘殺歸來人,以除后患。

  所以,對徐澤來說,河東之事還遠沒有結束。

  “對!咱們大同做事須得有頭有尾,河東路要取,為流離百姓主持正義之事也必須做,還得做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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