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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大同說對誰說

  《大同說》和《京東東路密、濰、青、沂四州共建會發展報告》都是宗澤和朱武二人根據徐澤的指導,經過近一個月的準備才寫出的材料,加起來分量不少。

  朱提送來飯食時,社首還在翻看宗長史的《大同說》。

  到幾時了?

  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徐澤看得很認真,通覽一遍后,還認真修改,已然忘記了具體時間。

  社首,戌時四刻剛過。

  徐澤扒了一口飯,邊看材料邊問:長史沒有出城吧?

  沒有。

  那好,去請他過來。

  《大同說》是一篇闡述社會發展道路和大同社會基本特征的文章。

  《大同說》開篇描述了無天子無官府的遠古社會形態。

  不同于儒家的宣傳,徐澤(宗澤秉承徐澤之意所作)在文中明確指出這樣的社會并不美好,根本就不值得懷念。

  這個時期,人類茹毛飲血,生活質量——活下去都要靠運氣的時代,談什么生活質量?

  為了生存,所有的人都必須團結,必須勞動,必須與惡劣的自然環境抗爭,但就算再努力,靠原始的狩獵和采集,所得依然極少,饑飽無憑,極少有人能活到自然老死。

  若是有人不信,可以自行前往海東大島,真實體驗一下原始生番的生活狀態。

  后來,人類馴化了各種作物和禽獸,發明了眾多的工具,生產大進步,部族慢慢有了積余,生活才開始改善。

  人類之所以能戰勝各種自然風險挑戰,最大的原因就是有嚴密的社會組織——即便在人類社會早期也存在。

  有了積余后,族人將自己勞動所得的一部分用以供養脫產的首領和祭祀,首領、祭祀則回報族人公共服務的產品——發揮他們的聰明才智,組織族人開墾荒山、驅逐野獸、治理洪水,以改造生存環境,讓大部分人的生活越來越好。

  做得好的首領得到擁護,做得不好的首領必須引咎辭職,是為選賢任能。

  其后,生產力再度發展,部族逐漸擴大,變成了國家。

  再靠首領、祭祀已經管不過來了,于是有了國主和各級官吏(封君)。

  國主的交接有多種方式,有的仍在堅持選賢任能,有的兄終弟及,有的父子相承,歷史選擇了最穩定的形式——父子相承。

  以后還會回到更有效率的傳承方式——選賢任能。

  但這要社會高度發展,百姓普遍受到良好教育,認知能力極大提高,且信息相對透明的未來社會才行。

  人類社會的演進并不平衡,也不具有唯一性,實際上,有很多個方向。

  時至今日,仍有很多政權采取其他的傳承方式。

  比如契丹人立國之前的大賀氏族聯盟,就是每隔三年,在八個聯盟部族中選一人作為聯盟首領——典型的選賢任能;

  而正在與遼國大戰的金國政權,則是兄終弟及(其實大宋立國之初也是這種現象,并留下了金匱之盟懸案)。

  但不管社會處在哪個階段,使用哪種交接方式,都改變不了政權的本質:

  百姓以錢糧、徭役等方式供養國家和官府,國家則提供安全、生存、文化、教育、衛生等各種公共服務產品。

  判斷國家(王朝)的文明程度,主要看其提供的公共服務產品種類和數量。

  以這條標準來衡量,華夏自有文字可考的周朝開始,國家的組織形式一直在進步,惠及的百姓越來越多,為納稅百姓提供的服務產品也越來越齊全。

  但歷史是螺旋式上升的,期間也有一些倒行逆施的政權——都沒有長久的國祚。

  照這種形勢發展下去,千年以后,大同可期。

  大同社會,物質財富極大豐富,消費資料按需分配;社會關系高度和諧,人們的道德水平極大提高;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人類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飛躍。

  徐澤在《大同說》中隱約提到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聯系,這就是為什么同時期的游牧、漁獵政權,組織形態與華夏不同的主要原因,而不是什么教化。

  但他沒有提階級論,因為這是徐澤和他的同舟社駕馭不了的力量,也是在這個時代注定會被封殺的理論。

  傳播不了的理論,寫得再深刻,又有什么實際意義?

  在《大同說》中,徐澤貼心地為大宋解決了立國合法性的問題——結束亂世,建立了自古以來提供最多公共服務產品的王朝。

  這一點即便是販夫走卒也能聽得懂,比玄之又玄的五德循環理論靠譜多了。

  但趙佶等人絕不會感激他,因為大宋立國已經百余年,有沒有這套理論,趙氏的地位其他人暫時都無法撼動,立國合法性已經不那么重要了。

  而且,此文在給予合法性的同時,也給現在的大宋判了死刑。

  大宋已經墮落,百姓上交的稅收越來越多,官府提供的公共服務卻越來越少,絕大部分的錢財被趙氏和各級官吏用于揮霍。

  這樣的天子和官府以前之所以沒被淘汰,只是缺一個更先進的能提供更多公共服務的政權取代它。

  等同舟社理清京東東路局勢后,就會向世人展示一個足以取代大宋的新政權,便要開啟大宋滅亡的倒計時。

  大宋王朝還有一個辦法避免被淘汰的歷史命運——進行更加徹底的社會改革。

  可惜,慶歷新政、熙豐變法、元祐更化、紹圣紹述,直至當今趙官家的紹述新法,反反復復的折騰,已經讓世人看到了這個得國不正的王朝多么無力。

  不管出于何種初衷,因為什么原因,大宋所有的改革最終都讓局勢變得更加混亂——這是一個注定沒法自我革新的腐朽政權!

  更關鍵的一點,《大同說》雖然沒有明確否定君權神授理論,卻將國家和君主的權力來源赤裸裸地展現在人前。

  君權非神授,而是人授!

  皇帝并不是代天牧民,而是人民選皇帝以斗天!

  可以想象,這篇文章一旦為天下人認可,就是大宋轟然倒塌之時。

  趙佶花費十余年時間苦心搭建的人間道國,也將變成一個笑話。

  就連早已經變種,以服務封建統治為主業的儒家理論,其地位也在這篇文章面前,變得岌岌可危。

  《大同說》一文中很多觀點都是引用的儒家經典,比如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只不過是將民做了重新釋義而已。

  偏偏動輒強調三代之治如何好的儒家還不好反駁,因為《大同說》一文中只字未提儒家如何不好——飯碗還給你們留著,能不能吃上飯,全靠悟性和本事。

  儒家一統天下千余年,靠穿越者是無論如何也打不敗的。

  能打敗儒家的,只能是儒家內部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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