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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為了登州為了同舟社

  黃德所說的“再走朝廷的老路”,其實就是計劃在登州變更稅法試點之事。

  徐澤并沒有另行一套,參照后世“一條鞭法”“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之類的“成功做法”,因為時機還不成熟,同舟社暫時不具備落實這些政策的條件。

  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步子邁得太大,不僅是會扯到蛋的問題。

  幻想一勞永逸解決問題是不現實的,把所有人都一網撈干凈,只會造成一種結果——所有人都選擇對抗。

  沒人做事,再好的政策落不了地,也會變成一張廢紙。

  黃德得到的消息,是同舟社又要施行朝廷已經廢止的方田均稅法,所以,他才有這一說。

  方田均稅法屬于熙豐變法中的一項內容,但此法并不完全是主持變法的王安石首創。

  早在仁宗景祐年間,大理寺郭諮便首創了旨在打擊隱田逃稅的千步方田法,并在洛州肥鄉縣試行。

  結果,僅這一縣之地便免除無地而有租稅者四百家,糾正有地而無租稅者一百家,收逃漏稅款八十萬。

  熙寧五年,司農寺根據王安石的提議,制定《方田均稅條約》,該條約分“方田”與“均稅”兩個部分。

  “方田”是每年九月由縣長舉辦土地丈量,按土壤肥瘠定為五等(次年改為十等),“均稅”是以“方田”丈量的結果為依據,制定稅數。

  是年,此法在京東、河北、陜西、河東等五路推行,清丈了二百四十八萬四千三百四十九頃田地,占當時全國征稅田畝的百分之五十四。

  此法沉重打擊了隱田逃稅現象,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農民的負擔,在短時間內大幅增加了國家賦稅收入。

  后來卻因清丈繁難,滋弊頗多,加之豪強地主極力反對而廢止。

  趙佶登基以后,為了增收,又在蔡京的主持下,數次啟、罷方田均稅法。

  實際上,徐澤并沒有完全照搬方田均稅法,他將此法中做了兩點修改。

  第一點是“倒退”,將過于繁雜“十等田”定稅,重新改為五等。

  大宋將五等改十等,是為了多收稅。

  結果一些官吏為了多收稅出政績,故意將一些地的等級上浮一兩等,而能夠享受這種“待遇”的當然不可能是豪富之家,由此造成很多問題,朝廷多得的稅錢遠不夠彌補其造成的危害。

  徐澤復行此法,主要是為了打擊隱田逃稅,抑制兼并之趨勢,并沒想要這些“小錢”而敲骨吸髓。

  大宋在豐富稅種上做了很多嘗試,打了一個比較好的基礎。

  雖然大宋此舉主觀上就是為了從百姓身上刮錢,刮更多的錢。

  但客觀上,的確豐富了王朝的稅收體系,不至于一旦遇到危機,就逮著農稅這支瘦羊死薅。

  在徐澤的構想中,未來同舟社對工、商的投入和產出會越來越大,國家將逐步削減農稅,促進農民增收,以增強農民消費能力,使國內市場良性循環。

  在航海技術取得重大突破之前,華夏區內部市場的吞吐量是遠大于已知世界的消費總和的,必須優先盤活內部市場。

  第二點,則是創新和嫁接,依據田主擁有土地的等級和多寡,制定不同的稅收征收比率,田越多,征稅比率越大(還有配套政策防止地主將稅錢轉嫁給佃農)。

  傳統農業,其實是一項風險很高的產業,極易受到各種自然災害的影響而減產甚至絕收。

  豪強富戶之所以能夠不斷兼并,田地越來越多,并不是他們更善于經營,而是因為其有錢有勢,能通過各種手段免稅或偷稅,并有足夠的積蓄抵御很多小民抵御不了的風險。

  遇到災荒之年,破產的小民以田產投托豪強求生,官府一般會睜只眼閉只眼,不然的話,光靠官府一力賑災,只能是杯水車薪。

  徐澤一方面讓隱田顯形,一方面又梯級征稅,擺明了就是要拉攏中小地主(代表此時的先進生產力)以下的階級,朝死里整大地主豪強。

  但這一點“創新”上,之前的培訓中,徐澤并沒有明確告知。

  因此,辛介甫聽了黃德的話后,有些錯愕,拱手道:“物生兄,何出此言?”

  見老友裝糊涂,黃德只能把話挑明。

  “正誠兄,你如今很久不經稼穡,可當年李儉與你為了幾畝荒灘起沖突的事,應該不會這么快就忘了吧?”

  當年辛、李二家起沖突的荒灘其實不止“幾畝”,但黃德這話的重點不在這上面,他是提醒辛介甫莫要忘記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

  任何人想在土地上做文章,不管哪一部分百姓得了利,最終都會侵害另一部分百姓的利益。

  當年的李儉和辛介甫為了“幾畝荒灘”起沖突,同舟社如今改變稅法,損害的可不是一家兩家的利益,就不擔心起沖突?

  辛介甫知道黃德話中未盡之意,但屁股決定思路,其人的利益已經與徐澤捆綁到了一起,眼界和格局自然不是還盯著“幾畝荒灘”的黃德可比。

  “哎!物生兄的意思,我何嘗不知,但你也是愛讀書之人,當知道自秦漢以來,富者阡陌縱橫貧者無立錐之地,土地兼并嚴重的后果。”

  黃德沒想到辛介甫會給自己扣這么大一個帽子,心下也有些不舒服,立時板起了臉。

  “正誠兄,就我家那點薄地,如何擔得起‘土地兼并嚴重’之語?再說,我一不強取,二不豪奪,這些地全是我黃氏先人數代辛苦經營積累的結果,便是大宋朝廷,也不能平白奪了去吧?”

  見黃德已經鐵了心,辛介甫又想起朱曹首的話“若是天下的上戶都只進不出,下戶越來越窘迫,這天下變與不變,又有什么區別”?

  登州雖然沒有出現下戶越來越窘迫的情況,絕大多數的上戶卻是真的只進不出,有錢就置地,地多了錢更多,然后又買更多的地。

  他聽從了汐娘的勸說出售田地時,消息才放出,當日就有一堆的人上門搶著要接手,甚至為了買到地,還競相加價。

  可想而知,這些手中有了閑錢的上戶們,對土地有多貪婪。

  這種現象若是擴展到同舟社治下的其他區域,這天下變了不是與不變沒有區別,而是會變得更差。

  哪怕只看登州,之所以沒有出現下戶越來越窘迫的情況,也不是因為登州就是風水寶地,百姓不耕不種就能吃飽喝足。

  而是因為同舟社這些年不斷擴張,一直在向外吸血,創造了很多就業的機會,才讓少地無地的百姓能夠活下去,隨著同舟社征服天下的步伐越來越大,這種利好只會越來越少,最終肯定要消失。

  畢竟,同舟社是天下的同舟社,不是登州的同舟社,絕不可能為了一州而犧牲全國的利益,這種情況必須要變!

  黃德見辛介甫陷入沉思,還當他是被自己說動了,趕緊趁熱打鐵。

  “正誠兄,同舟社有如今局面不易,這更改稅法,乃是自毀根基之舉啊!咱們看著急,卻在徐社首面前說不上話。正誠兄你身份尊貴,為了登州百姓,為了同舟社的未來,你可不能——”

  “物生兄!”

  眼見黃德已經入了戲,越說越來激動,辛介甫突然失去了再勸他的興致,打斷道:“若論身份尊貴,我比之趙光勛(趙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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