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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隱疾

  高麗國的君主只是國王,而非皇帝。

  按照禮制,其居所應該稱為王宮或王城才對。

  但實際上,按照高麗禮制,首都被稱為“皇都”,王宮被稱為“皇城”;

  國王的命令稱為“詔”,繼任人被稱為“太子”,國王的母親被稱為“太后”。

  國人也不稱呼國王為“王”,而稱“大王”“陛下”,一些典籍上還寫“海東天子”。

  這種“外王內帝”的現象,是有歷史原因的。

  高麗國開創者王建當初發動政變,建立國家時,

  正值唐朝滅亡,諸侯混戰,神州無主,中原大地一片混亂。

  如此良機,是個有野心的人,都會生出別樣心思。

  自比雄主的王建當然也不會滿足于做蝸居半島一地的“小王”。

  從其偽稱“海東盛國”高句麗的繼承者,取國號為“高麗”,就知道他的勃勃野心。

  建國后,王建一度醞釀建號稱帝。

  雖然,其人之后還是接受了后唐冊封的“高麗國王”封號。

  但在規制上的一些僭越稱謂依然保留了下來,中原混亂多年,也未追究。

  而高麗都城開京的起源,則要追朔到四百多年前。

  新羅統一三韓,結束“前三國時代”,開始在這里設立松岳郡。

  數十年后,又改松岳郡為開城郡。

  后來,這里成為了王氏豪族的封地,出身開城王氏的王建奪權建國后,下令定都于此,

  并在松岳山南麓山腳下建造宮城和皇城。

  最初的開京城周長不足十里,只有一道城墻,防御能力很弱。

  敵人只要占領城南制高點——百余丈高的德巖山,城內軍民的活動,就盡在敵軍掌握。

  百年前,為懲罰與大宋陰謀夾擊遼國的高麗,

  遼圣宗耶律隆緒親率遼軍主力部隊南下,

  一路摧枯拉朽,攻陷了開城,險些導致高麗亡國。

  其后,其國君臣痛定思痛,決定擴建都城。

  在顯宗王詢時,征用民夫三十萬人修建外城。

  除了北段城墻繼續沿用松岳山上的原城墻墻體外,

  又將城墻向東南方向延伸,且基本都修建陡峭山脈上,

  體現了“憑險據守”的思路。

  松岳山橫亙于城北,而從城西的蜈蚣山、西南的龍笛山、城南的德巖上、東南的廣德山等一直綿延不斷的山脈,

  把開京從西南到東南幾乎一百八十度包裹起來。

  兩條山脈一南一北,就如同兩個半圓形的籠扣,合力將開京夾在中間。

  城中心還有三十余丈的子男山作為制高點。

  建成后的開京形成了“四重城”規制——

  即外城、內城、皇城和宮城四道環形閉合的城墻,防守能力極大加強。

  其中,外城周長二十九萬七千步,約合后世六十三公里,共設有二十二道城門。

  比幾經擴建后的大宋東京城外城墻,還要長一倍不止!

  不過,因為開京是山城,

  城中的有效利用面積,當然不能與平城的東京相比,居民人口也不在一個層次上。

  但正因為如此,開京城中保留了大片的農田和林地,

  真遇到大亂,開京不僅有存糧可用,還可邊打仗,邊在城中種地。

  如此依山而建,憑險據守,還能自給自足的“巨城”,

  在這個時代,幾乎不可能被外來侵略者以強力迅速攻破。

  這就是大敵當前,高麗朝堂仍然能爭吵不休的“底氣”所在。

  開京城的唯一命門,就是——人心。

  能攻破開京城的,只有開京人。

  因此,新任僉書樞密院事拓俊京得知城南大營兵變這一噩耗,

  也嚇得當場失措,呆立半晌,才回過神來,詢問兵變的細節。

  兵變因倉促派往江華島的守軍引起。

  在同舟社大軍占領江華島之前,

  為了穩定開京人心,高麗朝廷并沒有公開敵軍肆掠本國海疆之事。

  以至于移防江華縣時,好多兵卒以為這只是一次常規軍事行動。

  紛紛猜測,也許是哪位貴人想在陛下面前邀功,才折騰自己這幫賤卒。

  普通百姓一家幾人搬個新居,

  都要提前準備很長時日,事后還要不少時間,才能適應新生活。

  這幫暈頭暈腦的兵卒登上江華島,還沒有適應新防區的環境,就被同舟社圍了城。

  城防設施不全,城內環境也不熟,人心惶惶之下,

  他們還“堅守”到同舟社炮轟后才投降,已經對得起朝廷了。

  投降后,本來個個惶恐,不知會有怎樣的命運等待著他們,

  幸好“仁義”的同舟社沒有任何虐待和侮辱,就釋放了他們。

  彼時,朝堂上正亂作一團,

  三千余守軍被放回這么大的事,朝中卻無人及時做出明確指示。

  城南大營守將只能放走“身家清白”的豪族子弟,

  而將沒有背景的大部分兵卒集中關押,等待鑒別和處置。

  這本是很穩妥的處置辦法,但意外就在——

  降卒的軍械甲胄和御寒被服等物,在江華島就被同舟社“收繳”了,

  理由也很合理——

  要是什么“處罰”都沒有,回去后,你們的國主和貴人們如何相信你們沒有投靠同舟社?

  而且,風大浪急,劃小船過海,難免會被海浪打濕衣服,穿不穿冬衣都不保暖。

  萬一落水,活動不便,穿著冬衣還會要人命。

  這些人上岸時,僅著單衣,之前因為逃離江華島的興奮,又一直在奮力劃船,都沒覺得怎么冷。

  上岸后,心情放松下來,又收了汗,才感覺凍得要死。

  負責收容敗兵的城南大營守將崔直出身海州崔氏,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

  一方面,狡辯自己沒有調撥這么多的御寒物資的權限,需要向上請示;

  另一方面,連晚飯都不給他們吃飽。

  潮濕寒冷的夜里,被放歸的高麗兵卒們又餓又冷,卻只能像牲口般擠在一起取暖。

  為國“血戰”,降后還要逃回的“忠勇將士”,竟然受到奸臣如此慢待,

  就連同為京營的袍澤們也看不過去!

  當晚,發生了暴亂,崔直被殺,大批底層士卒被裹挾,城南大營失控!

  敵軍即將攻城的關鍵時刻,防御的重點部位,卻發生了如此大規模的兵變,

  對開京防御戰來說,可謂是致命一擊。

  得到消息后,熟悉軍中情弊的拓俊京知道時間不等人。

  根本不及進宮請示國主王俁,其人當機立斷,召集了百余親隨。

  準備趕往城南大營,憑借個人的威望,迅速平息動亂,穩定局勢。

  但等登拓俊京聚齊親隨,走出府邸后才發現,

  相比起城南大營兵變的禍患,開京城內的動亂才更要命,穩定城中才是當務之急。

  高麗作為立國兩百年的王朝,有著完備的戰爭動員機制和防御體系。

  但敵軍的戰略戰術太詭異了,超越了所有人的認知。

  就連拓俊京也不得不承認,換他自己指揮北征之戰,結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為嚴重的是,朝堂上下,全部誤判了同舟社的戰略目標。

  直到敵軍打到江華島前,都沒人想到敵人真敢攻擊開京城。

  種種誤判之下,開戰后,高麗軍隊就一再被同舟社牽著鼻子走。

  相對于敵人的戰略目標明確,反復調動高麗大軍,卻是高麗的各種失誤。

  對新式戰術的理解不夠,使得各地面對同舟社的“神兵天降”,立即慌了手腳。

  特別是開京,守城兵力嚴重不足,士卒們對即將開始的大戰也非常茫然。

  而忙于政爭、無暇他顧的朝堂上層,謠言四起,極端緩慢低效的戰時管控機制等問題。

  使得大敵當前,國內長期積累的各類矛盾,在這場兵變的催化下,被釋放出來。

  城內謠言四起,兵荒馬亂。

  別有用心的人更是推波助瀾,寄希望于動亂,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少數消息靈通的貴人急忙命奴仆收拾行裝,準備形勢不對就帶著部曲逃出城。

  還有一些人盼著局勢進一步失控,以便趁火打劫,或報復、或破壞、或放縱心中的欲望。

  更多的平民則在驚慌中,茫然地等待未知的命運。

  風雨欲來,王朝即將傾覆的恐怖陰云已經籠罩全城。

  就連高麗王朝的最高統治者,也因為這場突發的兵變,嚇出一身病。

  正在為王室傳承辛苦播種國主王俁,突然聽到內侍急呼“城南兵變,城中亂起”,

  王俁慌忙起身,僅帶少數隨從,乘馬登上松岳山,以觀形勢變化。

  做大事的關鍵時刻受到驚嚇,

  隨后又奔波夜寒,冷熱交替,

  讓王俁的身體受到嚴重影響,落下難言之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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