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進自上了梁山,逐漸了解到徐澤的野心和基本盤,就多次與張紹探討,二人得出的最終結論是——同舟社擴張太快,遲早會到朝廷忍耐的極限,乃取禍之道。
因此,當徐澤說要在海外尋一大島以立身時,他是贊成的。
只是沒想到這個島離中原這么遠不說,島上生活條件如此惡劣,還要在根本就不具備條件的情況下,倉促設郡。
思來想去,王進實在理解不了徐澤布局此地的戰略考量,才趁著徐澤一個人在屋內找上他。
“師父別急,你先看看這個。”
徐澤將快完結的《海東郡四年發展規劃》遞給王進,隨即出門,吩咐武松道:“去尋景恒(史進)、小七和不凡(王四)過來。”
徐澤在這份規劃中,不僅明確提出了建郡的設想,設置了軍事、經濟、民生等多方面指標,還為下步擴張置縣預留了空間。
在規劃中,徐澤要求海東郡始終開辟一倍勞動人口以上的可種植荒地,并完成相應糧食儲備,為后續登島人員提供必要的生活條件。
同時,還要在島上伐木燒炭,建起煉鐵和造船基地。
從第二年開始,就要通過引誘、戰爭等手段掠奪周邊部族的人口——不是奴役,而是真正的“教化”。
這是徐澤深思熟慮的結果,你不能指望一支對異族只知仇恨和屠殺的軍隊,去恢復離開中原王朝統治幾百年的漢唐故土,要讓自己的下屬學會用不同的手段“教化”不同的敵人。
對相對溫和的部族,可以用糧食、布帛等生活物資,引誘他們為海東郡伐樹、種地、挖礦,用先進的生產和優良的生活條件,粉碎這些生番的社會結構,讓他們主動來投。
對一些攻擊性較強,難以馴服的生番,則鼓勵他們去更遠的南方,掠奪其他部族的人口,用以交換海東的各種物資。
假如有的部族已經有了貧富差距和族內仇恨,則在打敗他們后,賦予底層窮苦部民權力去批斗原本的上層。
而如島南的毗舍邪國那樣實在不可交流的生番,則先打敗他們再“教化”,如此還不行,就只留其婦孺,再不行,則只留兒童…
至四年結束,徐澤要求海東郡人口過萬,精兵至少兩千。
當然,這么多人口肯定無法靠掠奪獲得。實際上,主體民族基數太小,也是重大隱患,徐澤在規劃中明說大部分人口來自大宋,通過海船運來。
王進被這份殺氣騰騰的規劃書嚇著了,他倒不是同情那些將要被“教化”的生番,作為純正的漢人和合格的軍士,華夷之辨早就深入他的骨髓,戰爭必將流血之類的道理也不用再講,不可教化生番沒有人權可言。
他今日來找徐澤,本就是因為無法理解徐澤的急于設郡的想法,但看了這份規劃,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急躁!
并不是說四年時間無法實現海東郡萬人定居的目標,要說,淡水河沿岸的這片土地,確實較島上的其他地方更適合移民,只要給足夠時間開拓,別說上萬人,再多幾倍,十幾倍都沒問題,但問題是,徐澤給的時間太短了。
任何事務,一旦超過了某個臨界值,就會產生不可想象的質變。
比如身體孱弱的士子游歷天下,少有水土不服死掉的,但大軍遠距離機動,身體強壯的士卒卻是最怕水土不服,其造成的減員,甚至會超過對陣殺敵。
原因便是士子是“游”,時間寬裕,而大軍機動,通常卻是時間緊迫的。
經過百年的慢慢開拓,可使數百萬人安居的蠻荒之地,只給十年時間,就不一定能讓十萬人住得安全,若只給一年,則肯定會使萬余人大量減員。
此時還是冬季,水土不服、瘴癘和其他疾病問題還沒顯現,但等人數劇烈增加后,不僅是疾病的預防和治療,還有渡海的安全問題,戰爭造成的人口減員等等,最終,徐澤需要的上萬人,可能就需要兩萬人、三萬人甚至更多的人,拿命來填!
就算狠下心來,不管人命的問題,又哪來的這么多人?華夏人雖然勇于開拓,但也安土重遷,沒有相應的危機和足夠的動力,誰愿意背井離鄉,來這蠻荒之地?
何況,上萬人,并不是十來個千人的簡單累積,這么多人,如何管理,靠誰管理,怎樣征稅,如何征兵?還有煉鐵、造船的工匠,又從哪里來…
若不是知道徐澤一貫沉穩,做事向來有章法,王進都懷疑徐澤是不是得了失心瘋了。
由于擔心誤會了徐澤的想法,王進沒有急于發表意見,又認真看了一遍規劃,還是沒能理解其中深意。
等王進看完,史進、阮小七和王四也都過來了,徐澤讓王進將規劃傳給三人依次觀看。
他又拿出一份《遼國形勢分析》,讓幾人傳閱,這是徐澤出海前,專門炮制出來的。
該文從遼宋百余年榷場貿易造成的巨大逆差,佛寺泛濫造成遼國官府稅收銳減,連年災害造成的盜匪四起,上層腐化墮落造成社會上下脫節,朝廷軍事力量衰弱造成的邊疆失控等問題,推斷遼國已經病入膏肓。
又從遼國及生女直人的社會結構和戰爭動員能力,以及遼國東京道的力量對比,分析女直人一旦起兵,將勢如破竹,而戰場上的失敗,必然導致遼國各部族的背離,雙方此消彼長之下,徐澤大膽預言遼國必將在十年左右亡國。
這一份滿是漏洞的軟文放在后世各大論壇上,吸一波粉的同時,也絕對會迎來一頓狂噴,但對付自己手下這幫人卻是足夠了。
史進、阮小七結合自己在遼國的所見所聞,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王四向來是徐澤說啥都信,統管情報后,也從不對外人透露自己的傾向。
王進雖覺得徐澤的推斷過于武斷,但沒有去過遼國,見三人一副如聽真言的表情,也只能選擇相信。
待四人將兩份文件傳閱完,徐澤又讓王四介紹兩浙路和福建路的形勢。
王四在兩路經營情報網近一年的時間,已經取得一些成效。
不僅是兩路,整個江南都存在很嚴重的隱患,但有很多只限于他和徐澤掌握,沒必要面面俱到,王四主要講花石綱的問題 自從朱勔在蘇州設應奉局,就專事在東南江浙一帶搜羅奇花異木,嶙峋美石。
有太湖,靈璧、慈溪、武康諸地之石;兩浙花竹、雜木、海錯;福建異花、荔枝、龍眼、橄欖;海南椰實;湖湘木竹、文竹;江南諸果,兩廣異花奇果等。
當然,受危害最重的,還是朱勔所在的兩浙路。
其實,這些對“富庶強大”的大宋來說,只要控制住量,都不算事。
但天子對此事的癡迷程度令人難以想象,曾得太湖石,高四丈,載以巨艦,役夫數千人,所經州縣,有拆水門﹑橋梁,鑿城垣以過,運到東京,天子見之大喜,御筆賜名“卿云萬態奇峰”,并懸金帶于其上。
為了保障“花石綱”的運輸,關系民生之重的漕運都被擠在一邊,漕船和大量商船都被強征來運送花石,致使江浙米糧等地米糧賣不出去,小農紛紛破產。
而應奉局在朱勔的主持下,只要聽聞哪家有奇石異木,便直接上門強取,若是小盆花草,搬走就搬走了,一般有閑心和實力養花種草的人家,也不差這點錢。
但能夠動用綱船運輸的花石,又豈能是小件。
花石太大,在家宅內搬不出去怎么辦?
直接破屋壞墻!
山野之中的花石不好運輸怎么辦?
修路搭橋,所經良田直接踐踏!
甚至于一些大戶人家的隨葬花石,也不嫌晦氣,直接掘墓取走!
朱勔如此倒行逆施,當然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但這人也不傻,先找幾個黨爭失敗者踩上一腳,對當朝的實權派則不招惹。
如此一來,有錢沒勢的聰明人看到了風向,紛紛找朱勔獻禮,以求免花石綱之取。然后,又逐步演變成和某家有過節,投告其家有花石…
應奉局一伙人也與時俱進,不再滿足找花石綱。
找到合適的敲詐對象,就帶人進其家宅,將重要的生活物什貼上黃封條,說是進貢天子之物,主家必須認真保管,若有半點損壞,就會被治以“大不敬”之罪,輕則罰金,重則坐牢,主家只要不傻,就會乖乖交錢買平安。
兩浙的有錢人家整日提心吊膽,朱勔的家資卻越發豐厚,據說僅良田就超十萬畝,而且還在不斷增加中。
福建路因為太師蔡京家鄉的緣故,情況稍好一些,但七山二水一分田的生存環境本就差,再遇到朝廷惡政,就只能舉家逃亡。
隨鄭天壽下南洋的船上,就有兩浙、福建兩路出外謀生的難民,隨著花石綱愈演愈烈,選擇出海的難民必然會越來越多。
只要證明海東郡能夠立足,稍稍放出風聲,必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來投靠。
這已經不是愿不愿意拿人命填島的問題了,而是這些人就剩下爛命一條,不來“近在咫尺”的海東郡,就要去遠在天邊的南洋諸島!
當然,若是一些大族被花石綱牽連,而舉族渡海,肯定是不會投靠同舟社,甚至還會在站穩腳跟后,與同舟社爭奪生存資源,這也越發需要海東郡盡快形成威懾力。
王四的講解引用了大量的數據和事例,聽得王進心驚肉跳,只覺得兩路貧者破產,富者破家,再這么下去,移民都無法解決問題,遲早會爆發民亂。
這還沒完,王四又在徐澤的要求下,透露一個更隱秘的情報——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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