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楊喜后,徐澤又找來牛皋、李逵等人,詳細詢問了當日阮家兄弟鬧別扭的具體情況,而后,才獨自一人來到禁足室。
阮小七捧著一本《春秋左傳》,左眼被阮小五打腫還未消,此時正瞇著右眼,對著光,津津有味地看著書。
“社首,你回來了!”
見徐澤過來看自己,阮小七急忙起身相應,忽地意識到自己還在禁閉中,愣了片刻。
“傷在哪兒了?”徐澤關切地問。
“一點皮外傷,不礙事!”
“五郎怎樣?”
“他終究是兄長,我怎可能下狠力?”
阮小七放下書,朝徐澤抱拳行禮。
“社首!”
“有何想法,直接說吧。”
相處久了,彼此的習慣都熟,見阮小七抱拳,徐澤就知道他有話要說。
“人和人不一樣,以前小七不懂,現在我知道了,像社首這樣的英豪,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有的人——五哥這輩子興許就這樣了,我就不該跟他置氣!”
“小七跟著社首走了這么遠,看也看明白了,這世道是真要亂了,小七猜不出社首的心有多大,但我知道,跟著社首就能做大事。”
“做大事就好比大海行船,不借力不使力,隨波逐流只有死路一條,行得慢了也可能靠不了岸!社首是真英豪,以后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追隨你,也肯定會有人跟不上掉了隊,社首你不用分心,只管帶好頭,一時跟不上的,由我們來拉,哪些不愿跟的,就讓他們去吧!”
“好!明日公開處理完他們幾個,你就送五郎回家吧。”
阮小七回家待了一天,然后帶著阮小二一同上了山。
徐澤正在修改朱武提前完成的方案——太糙了!
可操作性和執行彈性都不足。對同舟社分批轉移后,如何維持梁山已有產業規模和其后發展的設想太理想化;忽略了社員作為“人”的社會屬性,調整人員只論數量,而沒有考慮社員的社會關系…
問題太多,徐澤沒打算直接打回去讓朱武重新擬寫,既有時間緊迫的關系,更關鍵的是培養人才如同種莊稼,你自己不愿意下大力,就別抱怨無人可用。朱武資質并不差,但精力沒用對地方,徐澤計劃自己徹底修改后,再交朱武揣摩完善,相信經過幾次手把手的幫教后,朱武應該差不多可以用了。
孫石領阮家兄弟進屋,徐澤放下手中的筆。
“二哥,小七,別站著了,坐!”
阮小二有些拘束,徐澤沒穿官袍,但上位者之氣已成,要知道這位可是堂堂“太尉”,比知縣老爺都大的官!阮小二本不是怕官的人,但他是真的怕了自己無法理解的徐澤。
昨日聽小七講了這一路的見聞,初聽阮小二還很驚奇,后面就已經神游天外了——畢竟,小七講的東西早就超越了他的想象力極限,雖然說不清楚,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和小七的見識已經隔了無數里,終于理解了為何小五會和小七打起來。
而徐澤,就是給小七帶來這一神奇變化的人,上山這一路,他問了好幾次小七該怎么稱呼徐澤,要注意哪些禮節,問的小七都煩了。
“二哥,社首問你話呢!”
兄長進門就發懵,阮小七忍不住扯了把阮小二。
“徐保正,啊不,太尉——”
“二哥怎可如此見外!”
徐澤故作不快狀,阮小二趕緊打起精神,口稱“社首”。
“我適才問二哥,石碣村旁的流民收容點已經改成了作坊,給流民謀生之外,還能適當盈利,我想交給二哥管理,如何?”
“社首,這如何使得!我只是一個粗糙漁戶——”
“如何使不得?這段時間,石碣村眾漁戶不就是在你的帶領下,日子好過了很多么?毋須擔心,縣里的官吏不會來找事,你只需合法經營,按量繳稅,就不會有人為難你。”
“好吧,我聽社首的。”
收容點當初放在石碣村旁邊,確實有就近監視阮小二的考慮,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同舟社即將搬遷,留在梁山的力量不足,對周邊各方勢力,就必須改變策略,由“打壓”改為“團結”。
徐澤對梁山分社的要求是進一步轉型,直至徹底洗白,行事就不能再向以前那么激烈了,以后收人的要求只能是越來越嚴,這個流民收容點的管理壓力會逐步增大,梁山人手不足,也管不過來,甩給阮小二這個地頭蛇,其實是最合適的選擇。
“五郎回家后,情況怎樣?”
昨日經過討論,對幾個違規的家伙,除了鞭打一頓外,還視情節嚴重程度,作出了其他處理,驅逐的就有三人。
“老實了一些,爬在床上養傷,跑不了。”
終究是自家兄弟的丑事,阮小二說起來都覺得不好意思。
“二哥,長兄如父,對五郎,你還要多關心啊!”
阮小二重重的點點頭,道:“社首放心,我今天上山,就是跟社首做個保證,小五的事,絕不敢再讓社首費心!”
阮氏兄弟以前雖然算石碣村漁戶中的上等人家,但畢竟收入不穩,三兄弟也都沒有精打細算過日子的習慣,都是苦哈哈,大哥不說二哥。彼時,讓既沒道德表率,又無經濟掌控權的阮小二管住阮小五,確實強人所難。
但如今情況已經不一樣了,阮小二有了弓魚的進項,渾家張氏又是個會持家的,半年時間過去,已經有了小有積蓄。所謂有恒產者有恒心,好日子就在眼前,阮小二自然也在考慮怎樣把家業做大,好日子過持久,對遣送回家的阮小五,他是不得不管,也不能不管。
送走阮小二,忙不多時,褚垠又帶著金大堅和蕭讓上了山。
他們兩人算是濟州城的小能人,業務上多有合作,比較默契,以前也都接過同舟社的一些活,勉強算是熟識,如今徐澤身份顯赫,派人來請,二人片刻不敢耽誤,放下幾件手頭的事,就跟著褚垠急急忙忙上了山。
徐澤找他們兩個來,是為了刻碑的事,這次女直之行,有九名保丁護衛把生命留在了遼國,征得他們家人同意后,徐澤計劃組織一個招魂儀式。
徐澤向蕭讓說了自己要求,然后就讓周畀、阮小七等幾名親歷者補充完善九人的事跡,當天晚上,蕭讓寫就一篇碑文,徐澤看過,比較滿意,稍微改動了幾個地方,就交由蕭讓和金大堅定稿刻字。
兩日后,天蒙蒙亮,斜風細雨。
康家莊村口,商隊年初開始出發的地方。
犧牲保丁的家人面朝北方,輕聲呼喚各家故去子弟的名字,北上商隊剩余之人則在徐澤的帶領下,如當日出發一般,肅立其后,中間空余的位置,被九個穿著死者服飾的稻草人替代。
旁邊,四名道士敲著鐘磬鐃鈸,嘴里念念有詞。
“湛湛青天紫云開,朱李二仙送魂來。
謹請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后面兩名道士隨即念誦咒語,不停搖動招魂幡。
商隊眾人跟著高呼:“羅船兒來呀!黃三兒來呀!季田來呀…”
康家莊的村民昨日就得了通告——今天大早梁山生魂回山,村民都在家老實待著,不要出門沖撞。
康貍的膽子很大,一直趴在自家漏風的窗檐上,看著村口發呆,天還未大亮,看不真切,但遠方隱隱飄來凄涼呼喊還是感染了他。
自己記事至今,家里先后死了四個親人,從沒做過任何法事,都是草草安葬,不知這些沒有享受過法事的親人,在地下是否能安息,他心底突然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同舟社要是招人的話,自己一定要報名,哪怕是死,也值了。
梁山,碼頭直至后山,眾人列好了隊,迎接遺落在外的“親人”回山,待招魂隊伍經過身邊,再默默跟上。
葬完稻草人,迎接九人令牌進剛剛修建的義烈堂,徐澤在堂前,宣讀了蕭讓起草的《九人義烈記》,隨即向所有人發表了一個即興演講。
“今天,我們齊聚在這里,為同舟社的義烈招魂,并請他們入義烈堂以饗香火,這是同舟社成立來的第一次,但絕不會是最后一次。”
“去年的今天,我們還是水泊亡戶、鄉野流民,食不果腹,朝不保夕,隨時都有凍餓倒斃之虞。一年不到,我們就衣食無憂,成了周邊主戶都羨慕不已的體面人!”
“這一切的改變,并非老天爺恩賜,也非徐某人施舍。這些,全都是你們自己用雙手、用性命拼出來的!”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如鴻毛。身為同舟社的一員,為同舟社的壯大而死,就是重于泰山!”
“梁山是我們同舟社事業起家的地方,就是我們的根。”
“以后,還會在此建一座義烈閣,讓所有入閣的義烈永饗香火。”
徐澤以“同舟不倒,香火永續”結束了演講。
眾人受到感染,跟著大呼。
“同舟不倒,香火永續!”
“同舟不倒,香火永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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