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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朝堂亂相

  “善!元洪請繼續。”朱武這是講到了根子上了,徐澤點頭稱贊。

  朱武受到鼓勵,聲音也響亮了一分。

  “再觀當今朝堂,崇寧元年(1102年),今上登基剛剛一年,便先在杭州置金明局,以宦官童貫為供奉官,搜括書畫奇巧,后又命貫在蘇、杭設造作局,集工匠數千人,專為皇帝打造象牙珠寶、金銀藤竹、雕刻織繡等奢侈品以供享樂。”

  “此后,今上又擢貶官蔡京為相。蔡京此人是大大的奸臣,入仕后一直搖擺于新舊兩黨之間,毫無政治立場和人臣氣節,兩黨皆深厭其人。原本獻肅太后撤簾不久,此人便遭眾臣彈劾去職,本已沒了前程,若不是其人觍著臉巴結討好童貫,絕無可能復起。”

  “蔡京拜相后,便打著‘紹述’神宗皇帝變法的旗號鞏固權位,仿熙寧年間置(制置三司)條例司故事,于都省(尚書省)置講議司,京自為提舉,又引用私黨吳居厚、王漢之等十余人為僚屬,凡與京異志的,則一概打為元佑黨人,元符末年疏駁紹述的也都稱為奸黨。京還奏請今上毀唐鑒、蘇黃等集,又削景靈宮元臣僚畫像,將元佑、元符兩朝自宰相至百職司,開出一百二十人,籍為奸黨,御筆親書立石刊刻姓名,凡路監吏長吏所廳上,皆須各立一碑。”

  “為籌錢財以供皇帝揮霍,蔡京竟然棄朝廷信譽于不顧,先是行江、淮七路茶專賣,公然搶奪民利;又改鹽鈔法,直接廢止舊鈔,使得持有大量舊鈔的富商大賈紛紛家破人亡;再鑄當五錢、當十錢,大肆搜刮民膏,使得民間物價飛漲。”

  “崇寧五年,蔡京提出豐、亨、豫、大之說,鼓勵官家大興花石綱,建明堂,修方澤,立道觀,使前代積累財富揮霍一空。”

  “蔡京靠討好童貫起復,為相后便公器私用,薦童貫為西北監軍,隨王厚征熙河。出征之時,中太一宮失火,皇帝詔令禁止王厚、童貫出兵,童貫卻矯詔私自出兵,隨后收復四州,皇帝明知童貫矯詔,卻不予追究,還因此功遷貫為景福殿使、襄州觀察使,官家自壞朝廷法度。從此之后邊臣為了功賞,便不恤民力,擅起邊釁,屢屢對外用兵,大宋西、南再無寧日。”

  朱武這段話說了很多朝堂舊事,要理解還得捋一捋。

  先說當今天子趙佶,無疑是個極有藝術天分的天才,其天賦和成就直逼南唐亡國之君李煜,他在書法上獨創瘦金體,瘦勁鋒利猶如屈鐵斷金;繪畫上花鳥精致逼真,體物入微,乃當世一流。其他品竹調絲,踢球打彈,無所不愛,無所不通,無所不精。

  但玩藝術是個無底洞,一般人玩不起,便是富有四海的皇帝都不可能隨心所欲地玩,大宋完善的國制也不允許天子沉迷享受和娛樂。

  實際上,宋朝歷代皇帝基本都以節儉自律聞名。

  傳自唐朝高宗顯慶年間(公元656年至661年)的玉輅(天子座駕,宋稱顯慶輅),歷經戰火,早已經破亂不堪,卻仍接著用了百余年六位皇帝,一直到實在不堪使用才換上新的。

  自秦漢始,喪制規定皇帝即位一年后,即拿出每年天下供賦的三分之一營造自己的陵墓,一直修到死,宋朝皇帝的陵墓則只能在本人死后再修,而且不超過八十一天。

  當年,包拯當面駁斥仁宗皇帝任張貴妃伯父張堯佐為宣徽使的旨意,激動地口水都噴到仁宗臉上。

  仁宗老年無子,英宗過繼得以嗣位,卻堅持要追自己的生父濮王趙允讓為皇考,讓還在世的曹太后(仁宗第二任皇后)極度難堪,二者僵持不下整整十八個月,樞密使富弼對英宗說“伊霍之事,臣能為之”(伊尹放商王太甲于梧宮,霍光廢昌邑王劉賀,富弼這話直白點說就是“再鬧廢了你”),嚇得英宗趕緊妥協。

  今上即位之初,有消息靈通的臣子知道天子喜珍禽奇獸,便盡心搜集送來,左司諫江公望指責天子“非初政所宜”,趙佶聽了,老老實實的“縱遣之”,只有一只白鷴養熟了,天子親自用杖驅趕都不肯離開。

  為此,天子還命人把江公望的姓名刻于杖頭以識其諫,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趙佶并不是天生的昏君,登基之初,他還是頗有明君之相的,也肯虛心納諫。

  人的欲望是會不斷放大的,若不加約束,就會造成嚴重后果,而天子放縱欲望的后果,就要由整個國家來買單。

  智者往往從一些小事就可以上看出端倪,所以,箕子看到紂王使用象牙筷子,便大膽預言商朝將要覆亡。大宋也不缺箕子、江公望這類見微知著又敢于諫言的臣子,若是沒有蔡京這類會迎合又有能力的臣子,光靠天子一個人,便是有再多想法,也只能裝在肚子里。

  因球發跡的高俅在水滸原劇情中是大反派,但在這方世界卻是非常低調。

  其人原是蘇軾小史(能做大文豪的秘書,其人文化素養和辦事能力肯定是有的),后輾轉到端王門下,建中靖國元年才轉官(1101年,宋徽宗第一個年號,從這個年號可以看出趙佶最初是希望停止黨爭,安心治國的)。

  崇寧二年,高俅隨邊帥劉仲武出征,四五年間就升到橫班次高職位客省使,又因使遼有功轉為三衙管軍。

  高俅出身低,升官速度還如此快,但大臣們對此事其實沒有多大的反應。

  一則是高俅為人真的低調。二則天子任用潛邸舊人擔任三衙管軍,甚至樞密使,乃是本朝慣例。更關鍵的是,身為殿帥,忠誠是首位,能力反在其次(前朝皇帝的殿帥趙匡胤就是因為能力太強而變成了本朝太祖),真要用上殿前司打仗,這國家也差不多快亡了。

  會踢球又忠心不搞事的殿帥,只要皇帝信任,重臣們自然不會有意見。

  蔡京卻不一樣,他在幾十年的新舊兩黨黨爭中反復橫跳,兩黨都恨其人,名聲早就臭大街了。

  因此,皇帝親政不久(徽宗登基時盡管已成年,為了政局穩定,向太后仍然垂簾聽政了半年),便被眾臣群起攻之,一個月內三易其職。

  換一般人政治生涯也就到此為止了,但蔡京確實非一般人,一則其人也有極高的藝術天分,甚至可以說是重臣中唯一能與皇帝在藝術上共鳴的;二則其人拉得下臉,居然能對宦官卑躬屈膝。宋朝可不比唐、漢,宦官的地位非常低,內侍要轉高階職位必須經政事堂批準,宰相呵斥天子近侍都不會有一點心理負擔。

  當初童貫受命到杭州訪求名家書畫和各種奇巧之物,蔡京日夜陪伴,極力巴結,童貫回京時,便將蔡京畫的屏、扇帶等物進獻天子,由此得到天子的賞識,終于翻身。

  蔡京拜相后,知天子喜聲色犬馬,便偷偷告訴富商朱勔之父朱沖,取江浙一帶的珍奇進獻,最初只是送來黃楊三株,得到了天子褒贊。以后年年增加,但一年不超過兩三次,貢物才五七種,后來規模逐漸擴大,才形成了花石綱。

  所謂花石綱,就是運送奇石異花的船隊,十船稱為一綱。

  至于鑄大錢,其實本無錯,大宋經濟高度發達,但鑄幣用銅的產量卻始終沒有突破性增長,錢荒的問題由來已久,鑄大錢也算是解決之道。

  大錢面值雖大,但比之后世的紙鈔,本身好歹還有一定價值,問題的關鍵是朝廷濫發,還不能保證其信用。

  而蔡京揣測天子粉飾太平的心思,將周易上“豐亨,王假之”和“有大而能謙必豫”曲意發揮,提出“豐亨豫大”,鼓吹君王應在太平盛世順天理而動,崇尚盛大繁華,大建奇觀和形象工程,以提振國民自信,同時也盡情享受,給天子的奢靡提供了有力的理論依據,奢侈無錯,敗國還敗得心安理得,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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