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羅海因為自己的判斷和決策,將乘客置于極度的危險當中,甚至最終喪命,那他就是千古罪人。
嘴上說的堅決,其實羅海根本就承擔不起,真要是有個風吹草動,他能做的只有炸毀出口,先保全大家的安全。
這就是現實。
這也是他的職責。
再多的悔恨都由自己來扛,圓滿的結局留給大家。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隧道的拐角處隱約出現了一團悉悉索索的沙子,像是蟲,又像是怪物,反正不太像人。
羅海皺了皺眉,慢慢舉起右手,手機的燈光對準隧道出口的某處,只要他的手臂畫一個圓圈,就會有人啟動引爆器,隧道會被徹底炸毀掩埋。
羅海瞇著眼睛盯著隧道深處,手臂已經開始在半空中畫圓。
忽然!
羅海發現自己身后圍觀的乘客中,爆發出一陣輕微的騷動,羅海轉過頭,騷動的中心是一個拿著夜視望遠鏡的男人。
望遠鏡被快速的傳遞,每一個用望遠鏡看完隧道的人,全都發出一陣驚呼,有些女孩子甚至捂住了嘴巴,眼圈一瞬間就變得通紅。
很快。
望遠鏡傳遞到羅海的手中。
輕輕的調轉焦距,視線中先是出現了一團移動的沙子,然后那些沙子的中間是一個肥肥胖胖的人影。
胖子的背上趴著一個女孩,看模樣已經是徹底昏迷,生死未卜,胖子從隧道中緩慢的走出來,渾身上下衣衫盡數破碎,皮膚更是泛著一抹焦黃。胸口、臉上、手肘、肩膀、腰身、膝蓋,身上到處都是血跡,甚至有些地方還在流血。
胖子走的很是辛苦,仿佛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是依然在咬著牙,執著地向前走。
羅海第一眼差點沒有認出來這胖子是誰。
但是很快他的鼻子就開始發酸,他是真的無法想象,要經歷怎樣的戰斗,陳皮才會傷成那副模樣。
看著陳皮踉踉蹌蹌的走出隧道,羅海一聲不吭,直接拔腿就沖向了隧道里面,站在他身后的另外兩名隊員臉色也是一變,跟著跑了過去。
躲在遠處的乘客,全都看向隧道的出口,陳皮的模樣經過口口相傳,已經讓大多數人為之動容。
羅海身手矯健的翻越巨石障礙,三步兩步沖到陳皮身前,嘴唇有些哆哆嗦嗦。
真要嚴格算起來,陳皮的年紀幾乎跟自己的孩子相差無幾,徐囡囡還是個花季少女。可是在今夜,這兩個年輕大學生,卻做了絕大多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并且成功的履行了自己的諾言。
羅海竭力壓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沉聲說道:“好樣的,真是好樣的,接下來你可以歇一歇了,我們來。”
羅海說著便要幫陳皮去攙扶他背上的徐囡囡,可是卻發現陳皮抱住徐囡囡大腿的手指卻是僵硬無比,似乎固定到了那里。
陳皮的身體猶如機械一般,踉踉蹌蹌的前行,眼眸的焦點全部集中在隧道的盡頭。
“陳皮是在靠著強大的意志前行,其實他早就脫力了,甚至離昏倒只剩下一點點距離,只要稍加外力可能就會倒下。”羅海注視著陳皮的背影,不自覺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要碰他!”
“讓他自己走!”羅海沉聲說道,同時開始勘察身后的情況,隧道中會不會有猿嗔獸追擊而來。
其實無需多慮。
陳皮離開列車的時候,已經借助守鶴之力,直接用沙海掩埋了列車,猿嗔獸想突破沙海追過來,還需要幾分鐘時間。
但陳皮畢竟只有3200的查克拉,守鶴附體,消耗速度是非常驚人的,分分鐘就將他抽干了。
尾獸可不是吃素的。
一般人真不敢這么折騰。
陳皮現在整個身子就跟沸騰了一般,火燒火燎的。
艱難的一步步的挪動,陳皮就這樣背著徐囡囡,一直走到了巨石障礙前,膝蓋在堅硬的巨石上磕了足足三下,腳步才停止下來,眼眸微微上抬,入眼是深邃的夜空。
走出隧道了。
陳皮精疲力盡的晃了晃腦袋,眼前出現了羅海的臉頰,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用盡力氣輕聲道:“炸掉隧道,后面有…”
話都沒有說完,陳皮只覺得頭腦中一陣抽搐般的眩暈,剎那間,天昏地暗。撲通一聲,直挺挺的倒向地面,當即就昏了過去。
羅海自然沒讓陳皮直接跌倒,他的手一直都在旁邊候著呢。
先是將陳皮扶好,然后把徐囡囡從陳皮的背上放下來,三個列車警備人員,輕手輕腳的將兩人運過巨石。
羅海第一時間,仔細查看了一番陳皮的情況,心跳、脈搏、呼吸全都亂成一團,外傷更是不堪入目。就算是最激烈的混戰,沖在最前面的,也不會傷成這樣啊,幸好五臟六腑似乎沒什么大礙,昏迷的原因大概率是力竭所至。
無法想象。
陳皮剛才到底經歷了什么。
示意聚攏過來的乘客全都向后退,羅海直接給埋炸藥的隊友發了一個信號。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隧道的出口直接就被頭頂的山石徹底覆蓋,短時間內,這條鐵路線算是徹底廢棄了。
躺在羅海后背上的陳皮,忽然嘔吐一聲,羅海鼻尖處先是聞到一股刺鼻的腥味,然后就感覺臉頰處一陣粘稠的濕潤。
吐血了。
嗡嗡嗡…
天空中傳來一陣轟鳴聲。
夜色里,一排直升飛機,奔襲而來。
“讓一讓,讓一讓,讓我先看看,你們都別動他。”乘客中擠出來一名年過半百的老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徑直著朝羅海走過來。
“羅隊長,我是醫生,羊城人民醫院的醫生,讓我先看看他吧。”老人言辭懇切的說道。
沒有人理會頭頂的直升飛機。
隧道出口被炸,短時間內大家都安全了,現在需要感謝的人是陳皮跟徐囡囡。
支援?
不好意思,剛才您哪去了?
是不是來的有點太慢了啊…
稱自己為醫生的老人,半跪在陳皮跟徐囡囡身前,一番操作之后,沉聲道:“體溫42.5,心率180,血壓52,瞳孔間歇性渙散,內臟短時嘔血,疑似肺部撕裂性挫傷…”
陳皮的情況比徐囡囡要嚴重許多,徐囡囡大部分都是外傷,陳皮卻傷了內臟,情況危急。
羅海眉頭緊鎖:“我聽不懂這些醫學術語,您直接說結論吧。”
老人面色嚴肅的說道:“必須盡快送醫院搶救,遲了恐怕就要危及生命,尤其是這個男孩。”
頭頂的直升飛機,穩穩的停在半空之中,五根急降繩索伸出,很快就有二十幾名羊城詭秘調查局的探員,英姿颯爽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每個探員都穿著酷帥無比的黑色制服,氣息濃重,威猛無比。
然而,包括羅海在內,現在竟然出奇的沒有人搭理他們,全都關注著陳皮跟徐囡囡的身體情況。
羅海看到不遠處直升飛機降下來的繩索,眼前一亮,低聲說了幾句,幾個列車警備人員連同三五個乘客,直接向直升機正下方跑去。
路過那一整排詭秘調查局探員時,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一下。
“這群人怎么了?”
“被怪物嚇傻了?”
“難道都不知道歡呼一下嗎?我們的到來就預示著他們得救了啊!”幾個年齡最小的探員輕聲議論道。
隨后好奇的轉過身,看看這群人到底打算干什么?
只見羅海將背上的陳皮轉到身前,一只手抱住陳皮,另一手竟然準備固定急降繩索。
旁邊的人也開始扶著徐囡囡,同樣的動作。
“喂!”
“住手!”
“你們在干什么?”
“請遠離這里,你們是不被允許使用這架直升飛機的,這是羊城詭秘調查局的探員專用交通工具。”繩索附近有一名身穿軍服的士兵說道。
“有人受傷了,必須立即送往醫院,不然會有生命危險。”羅海耐心的解釋道。
“那也不行,這是規定。”士兵斬釘截鐵的說道。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通融一下,我是從烈風大隊退伍的。”羅海繼續解釋道。
“現役的烈風大隊隊員都沒有資格乘坐這架直升飛機,更不要說退伍的了。”士兵的神態一絲不茍,絲毫通融的余地都沒有。
“你們來這里,不就是為了救援嗎?這不是你們的職責嗎?”羅海語氣中已經有了怒火,并且很不理解士兵是什么意思?
“救援是詭秘調查局探員的職責,這些直升飛機是為了保障探員的生命安全,也是他們的交通工具,并不是120急救車,希望你搞清楚狀況。”士兵冷聲道。
停頓了一下,士兵繼續說道:“怪物出沒的地方,傷亡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請你分清楚,是普通人重要,還是覺醒探員重要。探員一次行動可以拯救一百人,一千人,甚至一萬人,他們存在的價值比普通人重要太多。”
守護急降繩索的士兵,看了看羅海的制服,已經猜出來他的身份。
“你們這列火車,大概能有近千名乘客吧,直升飛機最多只能帶走十幾個人,但是探員卻可以救你們所有人。”
“孰輕孰重?”
“身為列車的警備人員,我希望你們能有所覺悟,不要太天真,現在已經不是和平年代,國家的戰略武器是需要特殊照顧的。”
話已至此,士兵覺得自己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仁至義盡。更何況,如果給陳皮開了這個口子,那其他乘客呢?都想做直升飛機提前離開,怎么辦?
很容易釀成群體事件。
至于陳皮的身份,這士兵自然是不知道的。
在陳皮昏迷的兩個月時間里,整個世界其實發生了極其劇烈的變化,有些地方上的詭秘調查局因為權利的增大,已經開始變了。
膨脹是可以在一息之間完成的。
甚至在體制內早已經有了明確的定論,先保證救援人員的生命安全,先保證探員不能有后顧之憂。如果在特殊情況下,需要在普通人跟探員之間做出選擇,無需糾結,選擇探員便是。
而且探員與探員之間也開始有明確的地域區分。
南川的探員和羊城的探員。
是兩個系統。
社會是公平的,但是社會在有時候也是殘酷的,并且殘酷起來會讓你無法理解。
這恐怕便是優勝劣汰吧。
強大的基因享受被保護的特權。
羅海聽完士兵的話,沉默片刻,他并非不理解,甚至他也學習過類似的章程,可是今天不一樣,陳皮跟徐囡囡不一樣。
因為兩個人拼盡全力救了所有人。
他倆有資格乘坐這架直升飛機,有資格享受特權,起碼在羅海心里是這么認為的。
男人。
有時候是應該有怒發沖冠的勇氣的,一生最起碼要有一次。
羅海現在41歲,在他的前半生,自認為是一名勤勤懇懇,老老實實的人。工作踏踏實實,生活安安穩穩,從未做有過出格的事情,所以才有幸當上了3573號列車的警備隊長,拿著領導的待遇,工作強度卻并不大。
面對猿嗔獸的襲擊,需要作出選擇誰來斷后時,陳皮站了出來,這本應該是羅海的職責。現在所有乘客全部獲救,陳皮卻危在旦夕,于情于理,他羅海應該站出來,應該為陳皮爭取權力。
一股炙熱的無名烈焰從羅海的胸膛燒到了嗓子眼。
人生第一次。
羅海覺得自己似乎需要沖動一把,需要放肆一把。
手中的武器直接抵到士兵的額頭,羅海冷聲道:“不要跟我解釋,我不想聽你解釋,今天這兩個人必須送到醫院里,馬上閃開,這架直升飛機我們征用了。”
士兵剛想反駁,后腦處立即又多出來三把機槍,沒有說話聲,只有機槍冰冷的金屬觸覺。
深吸一口氣,士兵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一些:“我希望你們保持冷靜,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這架直升飛機是羊城詭秘調查局探員的專屬交通工具,如果因為你們的魯莽而讓探員有所損失,你們是絕對承擔不起的。”
“呵呵。”羅海冷笑一聲,“在我心里,今天,這兩個少年比任何一名探員都要重要,他們如果就這么死了,才是我無法承擔的事情。”
“聽好了,就是把我的命扔到這里,今天這兩個少年也必須送出去。”
“讓開!”
“或者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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