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被徹底阻塞。
車子再也無法向前行駛。
這時候,跟陳皮并排的那輛白色雪鐵龍,胡子大叔的副駕駛位置上,一位中年婦女,忽然開始劇烈的掙脫安全帶,車窗剛好是落下來的,能看出來,中年婦女的神情非常激動:“小樂是呼喚我。”
“你聽到了嗎?”
“我們的孩子在呼喚我。”
“去那里可以擺脫世俗的束縛。”
“我要下車,快讓我下車,我要追求自由。”
中年婦女的情緒越來越激動。
胡子大叔滿頭大汗,眼看著已經無力再控制。
陳皮皺著眉下車,彎下腰朝車里望了一眼:“大叔,需要幫忙嗎?”
中年婦女根本沒有看陳皮,嘴里一直在呼喊著:“我要下車,你們不懂,你們什么都不懂。”
胡子大叔滿臉的抱歉,然后對著陳皮說:“小陳,幫幫叔兒。”
基本上就是胡子大叔說話的同時,陳皮一個手刀就砸在中年婦女的脖頸間,暈過去就不會再折騰了。
可即便是暈過去了,這中年婦女的身子骨依舊是不時抖動一下,就跟觸電了一般。
“大叔,這可不是辦法。”陳皮指了指副駕駛。
“我知道,我知道,哎,造孽啊…”胡子大叔長嘆一口氣,原來他的兒子小樂,高考前因為壓力過大,約著同學偷偷跑進了白霧樹海,一去不復返,而胡子大叔之所以知道這個地方,就是從那時候查起的。
痛而不言。
笑而不語。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通往鳳尾雪山的路徹底癱瘓了。
別無他法,只能下車步行,陳皮戰力值1700,蘇柔柔有早茶護體,穿的又跟棕熊似的,抵御些許嚴寒并不是問題。
雪越下越大。
手機上的定位顯示,這里距離鳳尾雪山還有不到二十公里的路程,開車很快,步行卻需要一些時間跟體力。而且,現在的情況,不是你想多快就能走多快,前后都是人流。
說實話。
陳皮是很意外的。
難道現在的人,生活壓力已經大到這么嚴重的地步了?
放眼望去。
全都是活不下去想自殺的?
未免有些夸張了吧。
因為不信邪。
所以,陳皮還真就四處詢問了一下,最后得出結論,只要心中沒有自我毀滅的念頭,就不會聽到那座山的呼喚,就不會被蠱惑。這條路上,也不是全都來自殺的,三分之一的比例吧。
腳下是稍稍有些厚的積雪。
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很松軟。
路邊那些沒有被蠱惑的人,全部都是滿臉的困惑、驚悚與好奇,很多人都拿出手機來錄像。
記錄遠方那根黑白兩色的光柱。
記錄眼前這群行尸走肉的人流。
陳皮拉著蘇柔柔的手,夾在人流當中,慢悠悠的朝前走,無非就是兩萬步,走就是了。在車里等著,那才是真的找死,現在天色大亮,車里也有汽油可以提供暖風,等天色暗下來,氣溫再降低,暖風消失,分分鐘凍死你。
幾千幾萬輛車癱在路上。
短時間之內根本無法清理好。
車主都準備自殺了,誰還會管這些車啊。
一路無言。
半個小時之后。
頭頂傳來轟鳴,兩架軍用直升機,飛馳而過。
看來已經驚動高層了,不驚動不行啊,如此大的動靜,換做誰都要探查一番,不然這覺肯定都睡不安穩。
陳皮剛想著本地詭秘調查局的執行力,可以啊,夠快的。
然后。
耳邊就傳來一聲巨響,兩架軍用直升機,連鳳尾雪山的影子都沒飛到呢,直接就墜在路邊。視線之內并沒有發現任何攻擊的痕跡,但是這兩架直升機卻像是突然不受控制一般,墜機了。
路邊升騰起數米高的火焰。
幾個火人從飛機里鉆出來,其中有一個人似乎還會異能,竟然嘗試著逃離墜機現場。然后第二聲爆炸響起,這人直接就被氣浪炸到了半空之中,重重的摔在地面之上,火焰緊接著就吞噬了他的身體。
陳皮注意到,路邊行走的人,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有一部分人,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爆炸聲,依舊我行我素的前行。
而另外一部分人,微微停步,跟陳皮一樣,觀察了幾眼路邊的狀況。
“有人被蠱惑,身體完全不受控制,有人則沒有被蠱惑,是自愿的?”一切越來越詭異了。
鳳尾雪山的黑白光柱并沒有持續太久,大約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就逐漸消失不見了,但山頂的黑云卻絲毫不見消散的意思。
越下越大。
一個小女孩忽然從陳皮身旁經過,手里抱著一個洋娃娃,旁邊也無人陪伴。
“這么小的孩子就有自殺傾向?是學業壓力太大?還是留守兒童啊!”陳皮感嘆了一句。
說者無心。
聽者有意。
剛剛走過去的小女孩,突然就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盯著陳皮看了看,然后用很成熟的語言說道:“我并沒有自殺傾向,我跟這些人不一樣,我是去追回自由的。”
追回自由?
這話聽著怎么那么別扭呢。
陳皮指了指鳳尾雪山:“那里很危險,去了就再沒有自由了,你可能被騙了,快點回家吧。”
小女孩鄙視的瞪了陳皮一眼:“你不懂。”
停頓片刻。
小女孩問陳皮:“你會笑嗎?”
這不廢話嗎。
“當然會了。”陳皮隨口回答。
“那你會哭嗎?”小女孩又問。
“會啊。”陳哦回答。
“可我不會,所以,你很自由,我很受束縛。”小女孩聳聳肩。
不會哭?
不會笑?
很束縛?
陳皮聽的云里霧里,不知道小女孩要表達什么意思。
大概是并肩前行實在是無聊了,小女孩就自言自語的解釋起來:“我將微笑跟哭泣賣掉,換來了美麗和智慧。”
小女孩指了指自己精致無暇的嬌嫩臉蛋,又點了點自己的腦瓜:“我非常漂亮,我非常聰明,我精通十種語言,我十三歲就拿到了全國奧數一等獎。但是,我不自由,不快樂,我想找那個戴面具的家伙,換回我的微笑和哭泣。”
“我的心底有個聲音在指引我,去那座山里,能見到他。所以,我就來了,我來,并不是來自殺,我是來追求內心的自由。”
“對了,我叫寧小萌,你們可以喊我寧寧或者小萌,很高興認識你們。”寧小萌是個很有智慧的女孩子,她猜測陳皮是個高手,值得交往,甚至有機會幫助她實現愿望。
聽完寧小萌的介紹,反正陳皮是無語了。
星座是意識,面包是物質。
反正心跟思想,肯定沒有人愿意交換,換掉之后就不是自己了,但是美貌與智慧卻是人人渴求而不可得的。
如果有一個機會擺在大家面前,用微笑跟哭泣交換美貌與智慧,相信很多人都會愿意交換,并且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感覺大賺特賺,交易實在太劃算。
絕對不虧。
一路同行,寧小萌告訴陳皮,她最初也是這個想法,然而結果并非想象中那般簡單。
自從得到美貌與智慧之后,她成了學校的風云人物,成績更是突飛猛進,直接狂飆到全校第一名,成為名副其實的學神。
學習好,長得又漂亮,自然會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家人、老師、同學。所有人都開始變換著花樣取悅她,她的朋友變得越來越多,她的家人開始頻繁的帶著她出沒各種社交場合,就連學校的老師都喜歡帶著她出去演講授課。
陳皮邊走邊說:“這不是挺好的嗎?”
寧小萌沉默片刻之后,搖搖頭:“并不好。”
因為她不會微笑啊。
有一次。
寧小萌去衛生間,就清清楚楚的聽到外面的同學在議論她:“寧小萌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長得好看些,成績好些嗎,牛什么牛。整天板著個臉,實在太傲慢了,誰都瞧不上,就覺得自己最厲害,我都沒見過她笑。”
“她讓我覺得惡心!”另外一個同學說道。
“我不喜歡跟她待在一起,感覺特別冷,非常的難受。”
“她太高傲了,像住在冰塊里的公主,跟我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我們以后都不跟她一起玩兒啊。”
“同意。”
“同意。”
寧小萌抬起頭看著陳皮,面無表情的說道:“從那一天起,我就開始仔細觀察周圍的人,然后我發現,大家當著我的面是彬彬有禮,背地里卻都在咒罵我。我努力讓自己咧開嘴,但是根本笑不出來,我的微笑已經用來交換美貌了。”
“難道就沒有人喜歡不笑的女孩?”陳皮覺得,總有例外吧。
寧小萌吐出一口氣:“有啊,后來我找到了一個男孩,他喜歡安安靜靜不笑的我。因為他特別喜歡微笑,他說,有他來笑就好了,我只負責安安靜靜的看著他就可以。”
“這不是挺好嗎?”
寧小萌點點頭:“最初我也是這么認為的,我很珍惜這份感情,我想好好的戀愛。”
似乎是在回憶,寧小萌眼眸里都是軟軟的光:“你知道的,我用哭泣換來了智慧,我的成績很好,非常好,我的學習能力也很棒。但是,他卻很普通,為了彌補這份差距,他對我很好,特別的體貼,在每一個節日、紀念日都會精心設計一次浪漫時刻。”
寧小萌指了指自己的心:“說實話,每一次我都很感動,非常感動,可我表達不出來啊,我總不能冷冰冰的說一句,我很感動吧,沒有人會相信的。”
寧小萌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如果我可以流淚的話,那他一定會相信,相信我確實是被感動到了。可是,沒有,并沒有,什么都沒有。后來他就說我不喜歡他,他努力再多,準備的再好,都無法感動到我,無法暖熱我冰冷的心。”
“他形容我的心,用了兩個字,冰冷。”
寧小萌面無表情的闡述:“當時我特別傷心,心痛的厲害,可即使是痛徹心扉的時候,我依舊是一滴淚都無法流出來,依舊是面無表情。”
“諷刺吧。”
“我被打上了標簽,毫無感情的冰山少女。”
“雖然我得到了美貌與智慧,但是我變得不快樂,不自由,我的心受到了束縛,我不再想要美貌和智慧了,我受夠了,我要換回我的微笑和哭泣。”
落雪。
自天穹深處飄落下來,落在寧小萌的睫毛上,晶瑩剔透,潔白無瑕,搭配上她精致的容貌,可以說是我見猶憐。
但是。
陳皮看到的卻只有痛苦和絕望。
“又是戴面具的死物嗎?”
“他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
“難道也是從黃泉地獄爬出來的?”
“可是…他們為什么要做這種交易呢?”陳皮望著鳳尾雪山,喃喃自語。
寧小萌用哭和笑換來了美貌和智慧,李木偶用任勞任怨的殺人工作,換來了虛無縹緲的永生承諾。
這些到底都意味著什么呢?
“我曾經在一本野史中看到過,說這鸞市的鳳尾雪山,山口位置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你說那些擁有神秘力量的人,會不會是從那里出來的呢?”寧小萌沉聲問道。
“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陳皮微微一愣,大腦飛速運轉,按照仙界直播間的說法,黃泉地獄確實破了一道口子,難道那口子就在這鳳尾雪山里?
那遺跡是怎么回事呢?
被早茶滅掉的黑衣小男孩,臨死前明明說的是‘遺跡’,還說了‘蛇殿’。
腦殼疼。
車到山前必有路。
陳皮發現自己還是不習慣動腦子啊,真的是累。
大約走出去十幾公里,雪下的就已經非常大了,雪花大團大團的從天上砸下來,地面的積雪足足蓋過了膝蓋。
陳皮跟蘇柔柔還能堅持著往前走,寧小萌卻已經渾身顫抖,被凍得快要暈過去。
此時此刻。
大約是下午兩點左右。
三人都需要休息,就算戰力值可以保暖,但也不能當飯吃啊。
雖說鳳尾雪山近在眼前,可現在勉強進山,其實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陳皮是來救人的,不是來破解白霧樹海的秘密。那些被蠱惑的人流,冒著雪都要往前走,人家那是去自殺的,難道陳皮也要跟著自殺?
巍峨高聳的鳳尾雪山越來越近。
周邊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旅店酒館,小巧玲瓏,古色古香,地域風情非常濃重,中西結合,什么都有。
人流中那些沒有被蠱惑控制的,打著自己小心思的人,開始逐漸走進這些旅店休息。陳皮也跟著選了一家和風小店,寧小萌很自然的跟在陳皮身后,一點都不客氣,擺明了是要抱大腿。
雖然這位小姑娘根本就沒有見過陳皮出手,可能這就是用微笑跟哭泣換來的智慧,起了作用吧。
進店之前,陳皮沒來由想發個朋友圈,總感覺此行甚是兇險,不紀念一下,萬一掛掉多尷尬。
噠噠噠敲了整整一個長句:“這將是最好的時代,也將是最壞的時代,好到咸魚一夜能翻身,壞到翻過去之后,發現自己還是一條咸魚,胖爺不要做咸魚,胖爺要奧利給,來來來,都來給朕點個贊。”
加載中…
信號極差。
朋友圈都發不出去。
不重要了,總有加完的時候,陳皮將手機扔進褲兜里,抬腿走進小店。
小店名叫水庵屋町。
店面不大,內里的布置卻非常溫馨。
積雪雖然已經堆到接近半米的厚度,但是屋內卻溫暖如春,應該是安置了很精巧的取暖設備。
天色尚早。
鳳尾雪山頭頂的陰云卻越聚越厚,仿佛要整個吞噬掉大山。
水庵屋町的老板是一位很有味道的年輕少婦,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味,親自幫陳皮幾位安排好住處。
陳皮跟蘇柔柔一個屋,寧小萌本來也可以開一個屋,但是小女孩卻堅持要跟陳皮在一起。
反正只是稍做休整,并不是真的睡覺,三個人就三個人。
氣溫開始驟降。
一路步行走過來,陳皮還真有些餓了,看完房間,直接就讓老板娘上飯,可是因為大雪封山,店里的食材似乎并不齊全,老板娘說:“廚房里只剩下一些墨魚跟鮮蝦,可以做天婦羅,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吃的習慣。”
陳皮直接做主:“有天婦羅吃,那再好不過了,麻煩您多做一些,我飯量比較大。”
老板娘淺淺一笑:“自然是要讓客人吃飽的。”
老板娘剛剛轉身,陳皮忽然又叫住對方:“請問您有沒有厚一點的衣服啊,我們可以買,多少錢您說了算,我妹妹穿的太少了。”
陳皮指了指寧小萌,小女孩雖然看著面相冰冷,其實很對他的脾氣,相處起來并不討厭,所以陳皮很快就將她看作是自己人。
老板娘微微皺眉,似乎是在審視寧小萌的身材,然后點了點頭:“我可以找一下,但款式沒辦法跟你們年輕人身上的衣服比。”
陳皮擺擺手:“款式不重要,暖和就行。”
蘇柔柔跟寧小萌,直接進到屋子里取暖,陳皮則是走到門口,抽著煙遙望遠山:“這場雪真特么邪門。”
山風拂面。
空中的雪花被風帶進廳堂,甚至還夾雜著幾朵通紅的鳳凰花。
鳳尾雪山中的鳳凰木隨處可見,有鳳凰花,不足為奇。
真的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