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外是夜雨傾盆。
廟前卻寂靜無聲。
陳皮站在石頭廟宇前,只覺得一陣憋悶般的壓抑,鋼叉握在手里更是重如千斤,抬眼朝廟里望了望,隱隱約約確實能看到一尊殘缺的石像。
咬著牙往前踏出一步。
啪嗒。
瞬間仿佛掉入一灘深谷泥池。
眼前的廟宇不見了,周身全都是粘稠不化的濃液。
隱隱約約能聽到風聲。
然后是呢喃的人聲。
腳步聲。
吆喝聲。
犬吠。
雞鳴。
身子一震。
當陳皮周身的濃液炸裂開來之后,眼前的景象就像是經歷了一段轉場特效,深谷變成了灰蒙蒙的霧山,霧山沒有一絲翠綠,除了灰色就是灰色,濃稠不化的灰色。
陳皮就如一枚蒲公英。
隨著風開始在霧山中飄蕩。
“喂。”
一聲輕呵。
陳皮突然被一只手直接從霧山間給抓了下來,手的主人是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獸皮纏身,脖頸間掛著一串荔枝,肩膀上趴著一只白色的山貓,赤著腳,皮膚白嫩如蓮藕。
“跟我來。”
女子勾勾手指,陳皮就不自主的開始移動,嘴巴張了張,想說話,但嗓子眼卻完全不聽使喚。
“噓,在這里,能看,能聽,但不能說。”
霧山中的世界隨著女人的移動開始逐漸變得生動起來,高高低低的茅屋,活靈活現的村民,炊煙裊裊,生機盎然。
只是顏色依舊灰沉。
陳皮眉頭緊鎖,他已經看出來了,這村子不正是上羅堂嗎?絕不會錯,方才的入村牌坊上可寫得清清楚楚。
一轉身。
有村民舉著大刷子正在土墻上寫著標語:“只要人人都獻出一片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明天。”
一輛標著紅十字的面包車停在打谷場上。
大群大群的村民圍在車旁。
全都高高的舉著雙手。
車里擺著一沓一沓的鈔票。
人走到車里,手交給對方,一袋鮮紅的液體抽出來,然后就能拿著鈔票出去。
不用累死累活的進田里干活,只要輕輕一疼,鈔票到手,細碎的耳語將這等好事口口相傳。
車子走了,又回來,回來,又走了…
沒人覺得有問題。
即便有些人在夢里被警告,即便村里不斷發生靈異事件,依舊沒有人停下這種換錢的方式。
甚至更有甚者,舉著釘耙直接鑿開了石廟的門,鑿穿了村子世代供奉的神像,只為了那可憐兮兮的幾張紙。
費盡口舌的神女娘娘成了人人厭惡的山鬼。
石廟也斷了香火。
雜草叢生。
結果呢?
村子里的靈異事件沒了,真正的災禍卻無聲降臨,最初用血換錢的村民開始突然生病。
病了就要吃藥。
沒錢就繼續用血換。
一個針頭扎在生病的村民胳膊上,僅僅用不知名的兌水酒精擦一下,繼續給下一個村民使用。
生病的人越來越多。
用血換錢的人就更多了。
老老實實的種莊稼是不可能有錢治病的。
后來。
有人瞧不起病就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死不瞑目,好好的大小伙子,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恐怖的死亡氣息籠罩整個村子,然后死的人就越來越多,死不瞑目的尸體也就越來越多,不論男女老少,都躲不過去。
就像是瘟疫一般。
終于,有人知道這種病叫什么名字了,從大城市花錢瞧了一場病的羅解放,推著生病的兒子回來,告訴村里的人,這病叫HIV,沒得救,只能等死。
人嚇人。
嚇死人。
這是一種治不好的病,就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當月就嚇死了好幾家人,整個村子,各家各戶都有人得了這病。
一傳十。
十傳百。
陳皮呼吸急促。
他終于明白過來,自己進的這村子,哪里是什么古村啊,分明就是病村,怪不得死氣沉沉,怪不得村長家,白發人送黑發人。
眼眸盯著身前凹凸有致的背影。
她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
山鬼。
將自己帶到此處的,應該就是那個被鑿穿頭顱的神女娘娘了,而這個灰色的世界,應該就是曾經的上羅堂,已經隨著時光,一去不復返的上羅堂。
灰霧彌漫。
陳皮身子還在繼續前行,一直前行到一處低落的谷灘,這谷灘背陰遮風無光,終日陰氣沉沉。
谷灘的一側矗立著一尊一尊的石碑。
密密麻麻。
密密麻麻。
石碑下面是新鮮的尸骨。
谷灘旁是一彎河溪,溪水旁,草木繁盛,一叢一叢的鮮艷花朵悄然綻放,成了這灰色世界唯一的顏色。
艷如鮮血。
血色間閃爍著幽幽的熒火之光。
這就是那吃人枯骨,食人血肉,才能開花的古廟海棠。
喵嗚。
一道穿透耳膜的貓叫,劃破長空,那山鬼突然扭過頭,看了陳皮一眼,然后曲指一彈。
腦門砰地一聲震響。
陳皮整個人就飛了出去,如子彈一般。
飛出去的前一刻,陳皮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還有一群聚攏在一起,面目猙獰的人,以及一群目光游曳的,鬼。
雞鳴犬吠消失,腳步吆喝消失,水灘深谷消失…
當陳皮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所在的位置依舊是石廟前,一步都沒有挪動過,黑色雨衣的頭頂,雨水噼里啪啦的掉下來。
石廟已是無法遮風避雨。
泥水暴雨啪啪啪的拍打在殘破的石像間,凄慘至極。
四周憋悶壓抑的感覺依舊,但陳皮知道,這根本不是幽森,也沒有怨恨和復仇,這就是一個苦口婆心,善良到骨子里的山神,對一群無知村民最后最后最后的溫柔。
喵嗚。
石廟中慢悠悠爬出來一只雪白的山貓,綠色的貓瞳瞟了陳皮一眼,然后便朝一條狹窄的山路上走去,速度并不快,爬出去幾步便回頭看陳皮一眼。
這是在給自己帶路嗎?
絕了。
此時此刻的上羅堂。
幽怨。
死寂。
詭譎。
竦然。
陳皮知道,自己這群偶入村寨的外鄉人無故失蹤就是一場陰謀,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一場死人和活人,合謀起來的詭計。
天地一片黑暗。
呼呼呼。
幸好還有一只山貓。
手腳并用,原本如墜冰窖的陳皮,越靠近山貓,那份森寒竟越是減少。
就在這時候。
一只冰冰涼的纖纖玉手,突然從陳皮的背后,從黑暗中伸出來,悄無聲息的摸到了陳皮的肩頭。
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