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羨聞言一怔,而后仰頭大笑不止。
徐克儉試探道:“令公只管放心開價,太子愿意傾盡所有換取震天雷的制法。”
徐羨止住大笑,冷聲回道:“既然李叢嘉有這樣的誠意,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只要他把性命給我,我就把震天雷的制法給他。”
“這…這如何使得!”
徐羨反問道:“這如何使不得,李叢嘉想要我保命符自然要拿他自己的命來換。”
徐克儉皺眉問道:“這震天雷竟關乎令公的性命?”
“某不知道李叢嘉從何得知我有震天雷,但是他都知道李璟一定也知道,可李璟卻不向我開口,那是因為他知道震天雷是我的保命符。李叢嘉卻不知輕重貿然向我開口,定是擅作主張吧。”
徐克儉面色訕訕的道:“確實是太子自作主張,奴婢不過是個閹人不曉得軍政之事,既然震天雷對令公如此重要,那奴婢就不討要了。”
徐羨聞言不禁嘆氣,心道:“李叢嘉竟還不及一個宦官曉事,難怪落了個昏君的名頭,怕是以后與他合作困難重重,希望李璟還能再多活兩年。”
“李叢嘉為何知道我有震天雷?貴國在揚州一定有細作吧?”
淮南是與南唐毗鄰,揚州更是南唐的舊都,若說沒有安插細作那才是怪了。
“奴婢只是一個閹人,不曉得這些。”
“我不管你們在揚州安插了多少細作,告訴李叢嘉叫他們少惹是生非給某添亂,不然我會不客氣。”
“奴婢回了金陵一定會將令公的話轉告給太子。”
徐羨點點頭道:“若沒有其他的事,公公就退下吧,早日回金陵。”
徐克儉一拱手轉身到了周女英的身邊,“小娘子咱們走吧。”
周女英從椅子上起身,又扭頭看向徐羨,“請令公恕罪,女英一時忍不住偷偷的看了令公贈的詞。這詞的意境高明,只事有一種難言的情愫女英實在品不出來。”
徐羨呵呵一笑,亡國之君的悲愁,哪里是一個黃毛小丫頭能品出來的,笑道:“總有一天你會懂的,這就回金陵去吧。對了,你阿姐也和你長得一樣美嗎?”
周女英道:“阿姐自是天仙一樣的美人,不然怎么會嫁入王府…呀!令公是用言語輕薄我,真討厭!”她說著一扭身,捂著臉跑了出大堂。
徐朗一臉猥瑣的笑道:“父親,這小妞兒不錯,為何不留下來暖床。”
徐羨擺擺手道:“女娃兒還小著哩,為父怎會有那種禽獸心思。”嘴上說的正氣凜然,臉上猥瑣之情尤甚過徐朗。
徐克儉忍不住勸道:“令公如今身居高位,當注重名聲謹言慎行。”
徐朗拿過案上的筆筒,抬手就朝著徐克儉丟了過去,“老閹狗也敢教訓我父,再不滾就砍了你。”
腰纏十萬騎鶴下揚州,揚州的繁華不是今日才有的,剛剛形成規模的開封是無法比的,徐羨見過的城池之中,大概也只有吳越的杭州能與之相較。
只是這繁華的重鎮,竟不是兵大爺們的天堂,即使鄉下的農夫也要比兵大爺們過得滋潤一些,說起來都怪這里的兵大爺不會做販賣皇帝買賣。
自安史之亂起,大唐帝國被劃出一個又一個的藩鎮,但是江淮地區的是藩鎮實力最薄弱的地區。因為李唐朝廷還需要來自江淮的賦稅來維系最后的體面,若是江淮地區也出個強藩,李唐王朝八成直接就完蛋了。
因為李唐王朝刻意的削弱,江南的士卒戰斗力很差,以至于龐勛帶著八百個休假的士卒,就能將江淮攪了個翻天覆地。一直到了楊行密占據淮南,江淮地區的士卒方才雄起,和朱溫親自率領的后梁軍打了個平分秋色。
藩鎮文化根本就沒有江淮地區真正形成,淮南士卒也沒有北方士卒的貪婪豪橫,自然也不受重視。劉仁瞻在壽州一點小恩小惠便能收服,可若是把他扔到北邊也未必好使。
對淮南的士卒來說,李重進這個北方佬已經算是個出手闊綽的好領導,可也沒有大方到要給他們集體拆遷建房的地步。
這位剛剛占了揚州的徐令公卻這么干了,除了驚喜更多的是懷疑,只揚州就有數萬軍戶,挨個的蓋磚瓦房,這得要多少錢財?
直到城外幾天功夫就建起了偌大的磚窯,沒日沒夜的冒著黑煙,士卒這才算是信了。聽說徐令公還要建學堂,不僅讓軍中子弟前去讀書習武,關鍵是管吃管住,這樣的好事從前簡直不敢想。
這位徐令公一定是菩薩下凡,不然怎會有這樣的慈悲心腸。可你若這般說一定會有人笑話你,這位徐令公跟菩薩不沾邊而是雷公轉世,行事雷厲風行心狠手辣還喜歡吃人。據說那個李太尉都死了還被他拿來燒烤,只是火頭太大燒焦沒法下嘴,才落了個全尸。
若是知道淮南士卒和家眷都這般議論他,徐羨大概沒有心情給這些丘八謀福利。他放下手里的卷宗,揉揉酸痛的兩眼道:“翟先生給那些豪紳談的怎么樣了,到底愿不愿意捐地出來。”
翟守珣道:“令公何必要分給士卒土地,給了他們也未必會種。”
“無恒產者無恒心,不會種就少分他們一些交給軍眷去種,淮南膏腴之地還怕沒有產出。”
翟守珣面色平靜,心中卻是萬丈波瀾,他算是明白自己被徐羨騙了,這位不是來淮南平叛的,而是要占據淮南為己有。
如果說李重進行徑還有些遮掩,徐羨簡直連兜襠布都不要了,翟守珣心中那個后悔,若是當初找對了人,此刻就在京中享受高官厚祿了。
“屬下以為每個軍戶分上五畝田地便夠了,多了話的那些婦人孩子也種不了,若是再多那些豪紳心懷積怨,恐不利于地方安定。”
“五畝就五畝吧,告訴他們某不叫他們白捐,軍眷遷居城外空出來的地方都分給他們,揚州周邊還有不少荒地水澤,只要他們開墾出來的土地,十年之內一律免稅,若還是不識抬舉,就別怪某不客氣了。”
“令公寬宏,相信他們一定會滿意的。”
“翟先生替那些豪紳如此上心,怕是沒少了收了好處吧。”
翟守珣立刻苦著臉辯解道:“屬下冤枉絕不敢收受賄賂為人說項。”
“只要你能把某交代的事情辦妥帖了,收點好處也無妨,某不是那么計較的人。請先生助我安定淮南,過上兩年一定薦你去京中任職。”
“多謝令公!”翟守珣拱手謝過心中卻道:“趙匡豈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占據淮南兩年,怕是要趁你立足未穩便要領軍南下了。”
翟守珣剛一轉身,就見韓微腳步匆匆的進來。這個駝子雖然年輕可是做事沉穩老練,鮮少見他這般急促,定是有要緊的大事,不自覺的腳下就慢了一步。
只聽韓微稟道:“令公東京傳來消息,官家班師回朝只停歇了三日,就再次領軍南下了,定是沖我們來的。”
徐羨笑道:“除了我還有誰值得他這般興師動眾,現在他們到哪兒了?”
“尚未有確鑿消息,不過以屬下推算他們匆忙南下,多半走不太遠。”
徐羨搖搖頭道:“我可不這么覺得,我若所料不差,他可能要學我輕騎突進。只要到了順利抵達揚州,無需動用刀兵,以他皇帝身份就能將我手下的禁軍帶回,將淮南軍肢解。
我除非打起反旗頑抗到底,不然就只能老老實實的跟著他回東京了,我家中有個悍婦護著,還能做個悠閑的駙馬,至于你大概只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韓微卻笑道:“某可不相信令公愿意做個混吃等死的外戚,想必心中早有定計,吳虞侯前幾日帶著一千人馬出了城,多半就是執行令公的布置了。”
“哈哈…果然瞞不了你,這就傳令紅巾都隨我北上!”
轟隆隆,轟隆隆…
一支騎兵沿著夕陽的官道極速的奔馳,騎兵的隊伍很長,一眼望不到頭,怕是有兩三萬之多。在眾多的騎兵之中,一件赭黃色的披風極為的眨眼,馬上的騎手黑臉發紅,斗大的汗珠不時的從頭盔之中滾落,霞光一照滿臉的水光,可見他十分的辛苦。
一旁的張瓊大聲的勸道:“官家剛剛在潞州打了一仗,哪里禁得住這樣趕路,還是停下來歇歇吧。”
趙匡卻回道:“到了淮河邊上再休息也不遲!”他心中卻在嘀咕,只要過了淮河就能免于淮南的割據,若是不能就意味著他總有一天要和徐羨在戰陣上持刀相向,直到有一人戰死,而他甚至沒有把握會是勝利的那一方。
前方的道路忽然一亮,一條被霞光染紅的玉帶緩緩東去,看著河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趙匡心頭一喜,不斷催馬跑到最前方,當看到河的北岸停滿了大小的船只,懸著的心也終于放回肚里。
見前方有幾個官員立在官道邊上等他,就放緩了速度,到了官員跟前就勒住馬韁,不等他下馬官員就已經拜倒在地。
“泗州刺史畢宗敏恭迎圣駕!”
趙匡一抬手道:“都起來吧,朕傳旨給你,讓你準備好的東西可都齊全了。”
畢宗敏起身回道:“自三日前收到官家的密旨,臣就一直在積極準備,官家所需的東西一切準備妥當,官家一路辛苦,請先到碼頭邊上棚子用茶用飯,臣也備好了干糧給大軍食用。”
趙匡點了點頭,跟著泗州刺史一直到了碼頭邊的棚子里面,望著寬闊的河面和那些雜亂的舟船道:“這里當修個浮橋的。”
畢宗敏回道:“這里本就是有浮橋的,不過前些時候被人給燒了,這里河面寬闊想要修浮橋十分的不易。”
“時間太緊把干糧都帶上,到了對岸再吃也來得及,張瓊你這就組織士卒配合船夫過河。”
趙匡坐到椅子上,看著一桌子的佳肴斥責道:“行軍打仗哪里用得著這么奢侈的飯食,給我留兩盤菜剩下的都分給士卒。”
他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拿過一個松軟的蒸餅送到嘴里,就著眼前的兩盤菜大吃大嚼起來,兩腮被食物撐得老高,仍是軍漢做派,沒半分皇帝的威儀。
夾著菜肴的筷子都送到嘴邊了,趙匡忽然停了下來,張瓊見狀忙問道:“官家怎么了?難道是噎著了!”
趙匡咽下嘴里的食物,拿下明晃晃的頭盔道:“你聽有馬蹄聲,是從南邊來的!”
他放下筷子突然起身望著河對岸的官道:“希望朕聽錯了!”
可事實并不如他所愿,滾滾煙塵伴著隆隆的馬蹄聲席卷而來,只見一支黑甲騎兵在對岸緩緩停下。
趙匡臉色鐵青將拳頭握得啪啪作響,“朕還是來晚了!”
“官家莫急!”張瓊隨手揪過來一個泗州的官吏問道:“上下游可還有其他碼頭?”
“下游五十里還有一座碼頭!”
趙匡扔掉手里的饅頭道:“選精銳士卒隨朕登船,在下游碼頭上岸!”
畢宗敏卻湊上來道:“官家乃是天子,所過之處妖邪避讓萬民臣服,更沒有避讓臣子的道理。”
張瓊聞言不禁怒道:“連官家的旨意也不遵守,徐羨這是撕破臉了,官家也不必再有什么顧忌,等大軍一到便兵臨揚州城下,他若迎官家進城還則罷了,若是抗旨不遵也不用再與他將什么情分,從朝廷到藩鎮誰也挑不出理來!”
趙匡卻搖搖頭道:“怕是朕過不了淮河了,更不要說兵臨揚州城下。”他說著往上游的方向一支,只見河面之上有星星點點火光排成長龍順流直下,就著天邊微弱的光亮,依稀可辨那是一只浩蕩船隊。
張瓊訝然出聲,身后指向趙匡的后背,“下游竟然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