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張慶貴神色變得凝重起來,搓著下巴沉吟了半晌才道:“究竟還是人太少了,我實在沒有把握。”
“張虞侯實在叫人失望,實話與你說了吧,剛才我去見鄭永云了。”
張慶貴聞言拍著桌子怒道:“你為何不與我商量就去找老鄭!”似乎他那個就要到手的節鉞就被人收了回去。
“既然張虞侯沒有決心,我找別人又有何不妥!你和鄭永云誰先結果了徐羨就是誰的功勞。”
張慶貴的語氣立刻緩和下來求道:“事先說好了功勞是我的,怎好再去找別人,再說老鄭扎營的地方離節度使府太遠,到時候還得是我出力。不如就叫老鄭配合我,事成之后我任節度使叫老鄭做我的副手。老鄭那人憨直,好打交道一定會答應的。”
“這么說,張虞侯是打算今夜動手了?”
張慶貴一咬牙重重的捶了一下案幾,“就今晚!管他什么震天雷,不等節度使府的護衛反應過來,就把他們砍死在床上。”
石三贊道:“張虞侯能下決心令我佩服,我這就去協調鄭永云!”
“且不急,還要石兄弟配合我一下!”
張慶貴起身帶著石三到了帳外,營中的士卒三五人一堆,正抱著黑陶碗往嘴里刨食,還有的已經吃飽了,拿著剛剛得到的賞錢,數了一遍又一遍滿臉的喜色,準備今夜再賭上一把。
張慶貴走到一個數錢的小兵身邊伸出手來道:“把你的錢給我。”
小兵連忙的把錢揣在腰間,賠著笑道:“張虞侯家財萬貫,為何要惦記屬下這一星半點的錢財,這可是太尉剛剛發下來的賞錢。”
張慶貴板著臉道:“老子要的就是你的賞錢,所有人都把今日得到的賞錢叫出來,全部送回節度使府。”
聽張慶貴這般說,營地中霎時安靜了一下又立刻吵鬧起來,一個個的抱著飯碗圍上了張慶貴,“虞侯為何要把咱們的錢還回節度使府?”
“不是我要收,是太尉要收回去!剛才那位節度使府的張指揮你們都看見了,他就是過來傳信的。太尉說今日操演,咱們營表現最差不該受賞,要把已經發了的賞錢收回去。”
士卒們聞言立刻吵嚷起來,“這個太尉到底年輕,俺在軍伍上待了半輩子,也沒聽說過已經發了的賞錢要收回去的,這是何道理!”
“就是,才那么幾個錢都不夠喝兩碗酒的,也有臉要回去。”
“這錢俺剛才已經輸光了,如何再還回去?”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咱們到節度使府找姓徐的說理去!”
張慶貴不愧是在軍伍上廝混了半生的老油條,對屬下的士卒也十分的熟悉,三言兩句的就把眾人的情緒挑弄起來。
見火候差不多了,張慶貴道:“就算是找上節度使府,把理說通了又能怎樣,也不過就是幾個銅錢的事情,難道還能叫你不愁吃喝的躺在家中過活,要是有種就跟老子干一票大的。”
都是軍伍上的老油條,還有好些都是在藩鎮待過的,立刻就明白張慶貴說的是什么,有的面露雀躍,有人滿臉遲疑。
“這揚州繁花似錦天堂一樣的地方,諸位兄弟難道忘了當初為何來揚州的?”
眾人來揚州還不是被王二變一番忽悠,來這里搶錢搶女人,可是來了之后不過得了些賞錢大多數時間就被拘在營里想想就窩火。
“等殺了姓徐的,揚州城的錢財美女任由眾位兄弟取用,也不用擔心朝廷會怪罪,這位石兄弟乃是奉趙樞相均旨而來。”他說著指了指一旁的石三,“事成之后人人都少不了封賞,若是不成也有趙樞相替我們擔著!”
“俺認得他,趙官家的親兄弟逛窯子時就常帶著他。”
張慶貴嘿嘿的笑道:“有些話,不用俺說的太明白,眾位兄弟心中有數就好!不只咱們這兩千多人,到時候還有鄭虞侯麾下的幾個營會配合咱們一起行事!”
張慶貴口才也算厲害,一番許諾鼓動麾下士卒便紛紛附和,“那好,這就緊閉營門,任何人不得進出到深夜隨我行事,但有不從泄密者一律格殺。”
兩多個時辰足以讓張慶貴及麾下士卒做好準備,營中士卒已是披盔戴甲列隊整齊,聽著三更鑼響張慶貴一揮手,兩千多士卒就隨著他魚貫出營。
他所在的位置,和節度使府只有一里多路,一口氣就能跑到地方,故而也沒什么遮掩出了營就撒開腿狂奔。
空曠的街道之上,連個人影兒都沒有,更沒有巡街的士卒攔阻,一切都和預想中一樣的順利。看著節度使府的大門,張慶貴不在猶豫,“快快撞門!”
一眾士卒扛了個粗大的圓木樁,小跑著沖向府門只一下就將門栓撞斷,府門隨之大開,不用張慶貴下令所有人都抽刀挺槍的沖了進去。
張慶貴心中卻暗暗感覺不妙,節度使府的大門都撞開了,卻連一個軍衙的親兵都沒有見著,守門的士卒總該有的吧。
他暗暗的勒緊馬韁準備隨時跑路,不等他撥轉馬頭,就聽見府內一陣爆響,剛才沖出去的士卒驚慌失措的跑了回來。
隆隆的馬蹄聲也在黑暗街巷之中響起,從各個方向由遠及近朝著他所在的位置而來,現在若是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張慶貴就白在軍中廝混多年了。
他驚慌的喊道:“中計了!快逃!”
可是所有的去路都有騎兵疾馳而來,又能逃的到哪里去,胳膊上系著紅巾的騎兵將兩千余人堵了個結實,遠遠的停住二話不說就用手里的弓箭朝著他們招呼。
箭如雨下,張慶貴麾下的士卒猶如割麥一般慘叫著倒下,與此同時節度使府和對面的宅院之中,就有冒著火星的東西丟了出來,落在人群之中。
剛一落地,就是一聲劇烈的爆響,炫目的火光似是帶著龐大的力量,將周圍的數人掀翻在地,一個個在地上打滾哀嚎,慘叫聲撕心裂肺,比直接用箭射死要可怖的多。
這樣的爆炸一連百余下方才停止,造成死傷雖然不過數百,可是造成的精神攻擊卻是極大。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兵大爺們,縮在街道兩側的墻角顫抖著慘叫呼號,甚至有喊爹叫娘的,已經完全的失去了戰斗力。
“停止進攻!”黑暗中有人下了命令而后迅速的傳下去,隨著一聲鑼響攻擊終于停止。
徐羨帶著眾多將官出了陣列,手指叛兵道:“非是徐某不仁,乃是張慶貴不義,今日之禍是他咎由自取。”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慘呼,“太尉饒我!太尉饒我!”
只見叛兵之中有一人起身,蹣跚著腿向徐羨走來,可不是張慶貴本人,九寶立刻帶人將他壓到徐羨的面前,張慶貴腿上受了傷,手臉之上都是血跡,見了徐羨便叩首求饒,“求太尉饒卑職一命,卑職受人蠱惑,一時生了貪念方才做下對不起太尉事!”
徐羨冷聲道:“某才不管你為何忘恩負義,只看你做了什么,九寶拖下去殺了,給他留個全尸!”
張慶貴求道:“太尉別急動手,我要向太尉揭發鄭永云,他也參與叛亂!”他說著就義指徐羨身后的鄭永云。
鄭永云大聲喝斥道:“都死到臨頭了,還敢胡亂攀咬俺!天色一黑,太尉就傳令俺去了節度使府,怎會和你勾結!”
張慶貴神色一怔兩眼一轉,“老子被耍了…呃…”他低頭看看插入胸口的白刃,又抬頭看看持刀之人,“鄭永云你真狠!”
鄭永云抽出橫刀,轉身向徐羨拜倒,“卑職…屬下殺了張慶貴以證清白,請太尉明鑒!”
徐羨笑道:“殺得好,諸位都各自回營看好麾下士卒,切莫再生了事端。”
徐羨轉身要回節度使府,九寶問道:“太尉,這些叛軍怎么處置?”
徐羨頭也不回的道:“一個不留!”
雖然已近八月,閩南的天氣仍舊熱得很,碼頭之上入目皆是白帆,不時的有巨大的海船進出港口,高鼻深目的胡子,身材矮小的倭人隨處可見,還有高麗來的商賈向沿街的商鋪和行人兜售酸不拉嘰得腌菜。
“泡菜思密達,泡菜思密達!將軍嘗嘗遠道而來的珍貴美食吧,吃上一口便終身難忘…”
這位商賈八成是新來的,怕是不曉得兵大爺不是那么好脾氣,身穿盔甲的將官將他一腳踹翻在地,用蹩腳的官話罵道:“滾一邊去,再敢騷擾老子就砍了你!”
看著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的泡菜壇子,高麗商賈似是失去寶貴的貞操少女,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大聲的哭號,“泡菜思密達!”
將官甩手扔了一把銅錢在地上,大步去了附近一家酒樓,進了門就把錢袋子拍在柜臺上,“全都給老子換成龍涎燒,再給我拿些涼拌的昆布下酒。”
昆布就是海帶,是海邊最便宜的下酒菜,即使在碼頭上扛貨的力工也不愛吃它。用最便宜的菜佐最貴的酒,掌柜的不用看也知道是泉州的團練使大駕光臨,殷勤的笑道:“羅捉守可是好些日子沒光顧小店來,今天總算是盼著你來了。”
羅復邦嘆了口氣道:“婆娘難產死了,一尸兩命,這幾日光顧著處理喪事了。“
“哎呀!這么大的事情小人竟不知道,還請捉守節哀順便。”
“嗯,趕緊的給老子上酒。”羅復邦說著就要在堂里尋個位子落座,掌柜的卻將他拉住,“請羅捉守樓上雅間就坐,今日小店請客以慰捉守喪妻之痛。”掌柜的說著就將錢袋子拍在羅復邦的手上。
羅復邦指著掌柜笑道:“你這人倒是曉事,不枉我一直照顧你的生意。”
“應該的!應該的!”掌柜的親自引著羅復邦上了二樓,選了一間靜謐的雅間就坐。
不多時酒菜就流水一般的上來,羅復邦看著滿桌子的菜肴,皺著眉問掌柜道:“下這么大的本錢,你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掌柜的笑道:“并無所求,純粹只為寬慰捉守而已。”
羅復邦哼了一聲道:“我才不信,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既然捉守不信,那小人這就把酒菜撤了去。”
“都送來了,哪有再扯下去的道理,有事只管開口,你就是讓我殺大王也可以考慮考慮!”
羅復邦說的大王是留從效,比起趙匡還是李璟出手闊綽的,同樣是割據一方,徐羨只得了個檢校太尉同平章事的榮銜,而留從效則是封了晉江王。
“小人什么都沒有聽見!”掌柜連連擺手,而后逃也似得走了。
“哈哈…真是膽小!”羅復邦嘀咕一句,就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了干凈,長出一口氣自語道:“聽說這烈酒似是都頭的買賣,多和幾碗也算是還他人情了。”
他放下酒碗,抬手就撕了一只雞腿放在嘴里轉了個圈就只剩下一根骨頭,扔了雞骨頭隨手又拿了一只蒸螃蟹咔嚓咔嚓一連咬了幾口,隨即又吐了出來,“他娘的這都是什么玩意兒,帶殼的東西就是吃不習慣,還是開封的羊肉湯餅好吃,若是此刻身在開封,定要把肚兒吃個滾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