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頭駢齒,可不正是李煜在常州城下被削去了發髻后的模樣,這是他心中不可觸摸的隱痛。他歇斯底里的憤怒嘶吼,“朕要殺了徐羨!”
李煜將那丑陋的畫像撕得粉碎,瘋狂摔打著殿內的擺設,座椅案幾全被他踢到,精美的瓷器被摔成碎片,華麗的羅帳被扯落在地。
宮人從未見過李煜這樣的瘋狂模樣,一個個的縮在一旁不敢靠近,唯有周后上前抱住他哭求道:“陛下有何苦處跟臣妾訴說,切莫因此氣壞了身體。”
這樣的事情,叫李煜如何跟周后說清道明,伸手摸了摸周后的嬌媚容顏,“朕身為天子徐羨竟敢這般辱我,朕必不與他善罷甘休,朕要與徐羨開戰!”
李煜怒火攻心再沒了睡意,叫來了酒菜一直喝得酩酊大醉方才睡下,不過第二日剛到五更他就準時起身上朝。
待群臣參拜完畢,李煜開口便道:“淮南徐羨侵我大唐疆土,更是羞辱先帝與朕,朕要御駕親征將徐羨斬于劍下,方能一解心頭之恨。”
群臣不明白李煜突然發的哪門子瘋,宰相馮延巳立刻出班勸道:“陛下,徐羨縱是可惡可淮南如今卻是為大唐抵擋中原兵鋒的屏障,萬萬不可向淮南開戰。”群臣聞言亦紛紛附和。
李煜拍著道:“徐羨狼子野心,與他毗鄰乃是大唐之不幸與其把安危交給旁人不如握在己手,朕要重奪淮南之地,以告慰先帝在天之靈。”
御史中丞馮延魯出班道:“如今淮南已入中原之手,我若攻伐必將得罪宋國,宋天子若是怪罪下來,又該如何是好!再者陛下登基未久,時局未安一旦兵敗恐有亡國之虞啊!”
兄弟二人苦心相勸,本以為會叫李煜有所顧忌,誰知李煜卻大聲笑道:“馮中丞說笑了,徐羨已成宋國心腹之患,趙匡巴不得朕去攻打淮南他好漁翁得利。
朕登基確實不久,可昔日周世宗皇帝亦是在登基知之初就御駕親征,不僅在高平大破宋遼聯軍還擊殺了劉崇,朕今日亦能效仿!”
馮延魯拜倒求道:“陛下以傾國之兵征伐淮南殊為不智…”
“大膽!你兄弟二人一味攔阻,莫不是收了徐羨的好處!”
馮延魯連忙的撇清道:“臣與淮南往來,乃是奉旨行事更與家兄無關,陛下切不可冤屈我兄弟二人。”
通敵的帽子一扣下來,就沒有誰再反對,李璟生前將大權把握的死死的,一生的政治遺產盡數都留給了李煜。
李煜鐵了心的要打誰也攔不住,好在他還算有些自知之明,他沒有帶兵的經驗,就讓自己的親叔叔統領出征事宜。
他的這位親叔叔就是那位率領一萬多人打算偷襲柴榮的李景達,不過被徐羨戴著一千人馬硬生生的給拖垮了,后來他又在淮南的戰時之中接連敗北,一連輸了好幾場仗。
如今有機會一雪前恥,比李煜還要積極一些,畢竟這回他要面對的不是偌大的中原王朝,僅僅是徐羨而已,贏的把握則要大上許多。
揚州這邊的徐羨剛剛送走了趙寧秀,又迎來了兩百多個半大小子,都是二柱子從開封帶回來的,在節度使府前站成幾排請徐羨檢閱。
這些少年隊伍站得整齊腰桿兒也挺得筆直,只是身上的裝備雜亂不堪,估計都是父兄淘汰下來的兵刃盔甲。
九寶兒在一旁打趣道:“二柱子你們哪里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叫花子又或者逃兵哩。”
徐羨斥道:“帶著家伙事來入營伍士卒哪里找,某全都收下了。”
二柱子喜道:“這么說俺可以在太尉身邊當親兵都頭嗎?”
徐羨拍拍二柱子的肩膀,“你小子倒是會給自己封官,我什么時候答應叫你做都頭了!”
二柱子道:“回太尉,老張叔說了,俺要是帶過來十個人就讓俺當隊正,帶來一百個人就叫俺當都頭,現在俺帶了兩百多人過來,難道還當不了都頭。”
徐羨笑道:“一個都頭才管百十個人有什么好當的,叫你管五百個人如何?”
“五百人?那豈不是要叫俺當指揮使!”
徐羨搖搖手指道:“不是,是讓你當書記官!”
“書記官?啥叫書記官!”
“就是平常幫著士卒寫寫家書,傾聽一下他們的心聲,關心一下他們的生活。當然了,若是碰上行軍打仗了就得聽指揮使的命令。”
兩百多個會讀書識字的士卒可不好找,只留在身邊當親兵那就可惜了,若是放下去當個“教導員”“指導員”的最好不過。也不知道這些毛頭小子行不行,真怕給那些老兵油子帶歪了。
二柱子喜道:“這么說俺們這些人都是書記官了?”
“得選能寫會算能說會道的人才行,合格的才能去當書記官,榆木腦袋只會掄刀子砍人的就留在我身邊當親兵。九寶,帶他們進去先在節度使府住下,給他們好吃好喝,按照紅巾都的標準配好鎧甲兵刃,先狠狠的訓上兩個月再說。”
九寶剛剛把人帶走,韓微就湊上來道:“這些人以后就是太尉的耳目了吧,把監軍放到營里去,太尉真是有辦法。”
“哈哈…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就怕這群毛頭小子對付不了那老兵油子。”
“那可不好說,只要能幫著軍中士卒寫家書,日子久了怕是說話的分量能和指揮使一比。”
徐羨笑道:“那就看他們各人的本事了,南邊怎么樣了,李煜還沒有動靜嗎?”
“屬下正要給太尉說這個,剛剛傳來消息,唐國的水軍已經在試探性的進攻,剛剛和我們的水軍在長江小打了一場,我軍人少敗了一了陣!”
“那就再敗一仗,將水軍撤回來,好叫唐軍上岸!”
李煜御駕親征不是說虛的,當李景達在長江里面指揮著水軍作戰的時候,他就在南岸的龍舟里面觀察著敵情,雖不是親冒矢石也算親臨前線,對鼓舞士氣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他站在船頭,北風將他身后的披風吹得獵獵作響,見所剩不多的淮南艦船被南唐的水軍徹底包圍,一臉興奮的揮了揮拳頭,“又贏了一陣!阿嚏!”
在他身后侍立的徐克儉道:“江風太冷,陛下還是回倉里休息吧,莫要染了風寒。”
李煜點點頭對一旁的將官吩咐道:“得了詳細戰果立刻稟報給我”
他轉身回艙內徑直的進了后倉,后倉之中溫暖如春,一個小小的炭盆燒的正旺,周后正坐在一旁烤火,見了李煜進來,立刻將懷中的手爐遞了過去,“陛下的臉都凍白了,快坐下暖暖身子。”
柴榮能戴著皇后出征淮南,李煜也沒什么不可以,周后實在放心不下養尊處優的李煜,非要一同跟來。
“朕不冷!”李煜一臉雀躍的道:“皇后,朕又贏了,朕又贏了,徐羨也不過爾爾。”
周后嫣然一笑,又隨手遞了一杯熱茶過去,“臣妾恭賀陛下又勝一局。”
李煜喝了一口熱茶,“朕這兩日悟出一個道理來,淮南非是不好打,周朝世宗之所以三次南征,而是和我大唐在作戰。今日朕攻淮南也一樣,沒了宋國支持徐羨怕是也撐不了多久,收復淮南指日可待。”
周后不想反駁李煜的歪理,生怕打擊他的信心,“陛下若是能收復淮南,足可告慰先帝在天之靈。然徐羨戰功卓著不是浪得虛名,攻伐之事陛下還是多聽皇叔建議。”
“朕心中有數!這一回倒是辛苦皇后隨朕出征!”
“服侍陛下乃是臣妾本分,臣妾聽聞周世宗在征淮南時,符皇后也是隨駕,還以皇后之尊照看傷兵,臣妾大大的不如。”
“與誰比都不要與符皇后比,她不過二十余歲便早早薨逝,朕與你是要白首偕老的!”他說著攬過周后的纖腰,兩人剛剛偎依到一起,就聽見一陣輕微的門響。
只聽見徐克儉在門外道:“陛下,齊王凱旋回來了!”
周后連忙的坐直了身子,“陛下還是快出去吧。”
“嗯!”李煜拍了拍周后手起身出了后倉,只見披盔戴甲的李景達已經等在那里便道:“叔父辛苦了!”
李景達拱手回道:“收復淮南亦是臣之夙愿,赴湯蹈火也心甘更何論辛苦!這一戰臣俘虜唐軍一千八百余人,繳獲大小敵艦十余艘,總算是不負陛下所托。”
“好!看徐羨還如何囂張!等攻破敵軍水寨,便登岸北上直取揚州!”
李煜話音剛落就聽外面有人喊道:“敵軍水寨似是著火了!”
叔侄對視一眼,立刻奔出船艙,只見江北淮南軍的水寨火光繚繞濃煙滾滾,大小船只從水寨之中奔逃而出順著滾滾江水而下。
李煜疑惑道:“敵軍水寨失火了?”
李景達道:“不是,多半是棄了水寨逃了,多半是知道水上不敵,多半是想回防揚州。”
“如今沒了阻礙,我等當盡快登岸!”
李景達卻道:“臣以為既然我們水軍占優,干脆就水陸并進直抵揚州!”
眾將聞言亦紛紛附和,李煜點點頭道:“全賴叔父操持!”
李景達卻道:“臣之前曾和徐羨交過手,他狡猾難纏不是好對付的,運河河口到揚州城東也不過只有三十里水路,徐羨以輕騎可以輕易掌控這三十里的距離,一旦兵敗于陛下來說十分危險,陛下還是留在此處靜候,剩下的就交給微臣。”
李煜卻板著臉道:“叔父是以為朕無膽嗎?周世宗可以親臨壽州城下鼓舞士氣,朕在巨州之上有大軍護衛又有何懼,不攻下揚州割了徐羨人頭朕誓不罷休。朕主意已定,叔父和諸位莫要再勸,準備隨時出發吧。”
看著李煜倔強的表情,李景達心中不禁暗嘆從前真是小瞧了這個侄兒,有這樣的膽色魄力,興許大唐中興有望,心中也多了幾分信心,唯一讓他犯嘀咕的就是那傳說中的震天雷,是不是真的如旁人說的那般神乎其神。
李煜其實也是打腫臉充胖子,他長了這么大從未帶兵打仗,唯一次解除戰場的機會還是徐羨給的,對戰爭的殘酷還是十分畏懼的,若不是心中那口惡氣實在咽不下去當真不會搞什么御駕親征。
他轉身回了后倉對周后道:“淮南水軍已經撤去,大軍明日就要從運河入境揚州,從運河河口到揚州不過三十里,只要等了岸便是險地,皇后還是即刻返回金陵去吧。”
周后道:“臣妾與陛下夫妻一體,這關鍵時候怎能離陛下而去,難道陛下對這一戰沒有信心嗎?”
“朕怎么會沒有信心,皇后且待我攻下揚州,正好讓你再看看故鄉模樣!”
唐軍修整了數日,分作兩股北上,一股由南都留守林肇人在碼頭登岸沿著官道北上,另外一股則是由李景達率領由運河北上,共計八萬人齊頭并進直奔三十里外的揚州。
雖然是分作兩股,但是官道和運河幾乎是兩根平行線,且相隔只有六七里,完全可以相互呼應,這也是李景達分兵的最重要原因。
一口氣走了十余里,方才停下來讓士卒休息取出干糧果腹,吃完了自備的蒸餅就著涼水剛吃了幾口,就有斥候來報前方三里外有數量不明淮南軍極速趕來。
林肇仁丟掉手里的蒸餅,立刻吩咐部下列陣以待,不等他整好陣型,就見前方有滾滾煙塵從官道而來,最前面的是數千精銳騎兵,身后是萬余精銳部卒,沿著官道小跑而來,凌亂的馬蹄聲中,尚能聽見整齊腳步聲。
到了近前才見,這一萬多人馬,無論騎兵還是步卒,人人胳膊尚都系著一條紅巾,口中齊聲的高喊:“紅巾都!紅巾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