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酒吞將上杉清問得問題如實相告,現在上杉清也懶得故弄玄虛,遮遮掩掩。
但這個很像罵街的問題,著實是有些尖銳。
他總不能說自己是穿越者他的潛意識里,總覺得這是他最大的秘密。
說出來,可能會有很不詳的事情發生。
這并不是他矯情,或者疑神疑鬼,他的思想里,存在類似于第六感,或者心理暗示在無時無刻提醒著他這件事。
融入這世界。
就像你生于此地。
于是,他正了正神色。
“說起來還沒有自我介紹過,我叫上杉清。”
“劍士,新陰流免許皆傳,初入超凡,目前是收藏品協會的第四位收藏家。”
“請多指教了,鬼王閣下。”
酒吞童子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道:“你知道我不是問你這個。”
上杉清也不介意他的態度有些惡劣,伸手一指墻上的壁畫。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但我給不了你回答。”
“這里的一切,都是我覺醒超凡之后,自然而然的出現的,這兒是我的夢境,是我的世界,它們仿佛一直呆在這兒,直到我發現他。”
“妖怪名冊,百鬼繪卷,登神之階。”
“都是這樣。”
“你對我講話痛快,我也不瞞你,我可以從這里獲得力量,但我確確實實的是人類。”
“我非鬼神,亦非神靈。”
“非要說的話...”
上杉清回想起今晚的戰斗,先斬鬼王,后斬神明,嘴角的笑容變得自信且放肆了起來。
修煉讓人的肉體變得強大,勝利讓人的精神變得強大。
“我乃斬鬼弒神之人!”
上杉清看向酒吞童子的眼神認真,說出的話擲地有聲,并不僅僅是一個回答,反而像許下了什么宏愿。
聽到這話,酒吞童子愣了一瞬。
緊接著,為了掩蓋自己的失態,他飲下一口酒。
沉默了許久,他才淡淡的重新開口。
“真是耳熟的話...你知道我上次聽這話是誰說的么?”
沒有等上杉清開口,酒吞童子自問自答。
“是你身后百鬼繪卷的第一任主人。”
聽到這個上杉清可來了興致。
不用他追問,酒吞童子自顧自的就打開了話匣子。
“你背后百鬼繪卷上的鬼神,我眼熟的太多。”
“平安時期,他們都隸屬于某人的手下你沒聽錯,這些妖怪,聽命于一個人類,并且算是他麾下的百鬼夜行。”
“你知道么,上杉清,我來到這里的第一反應,就是...”
“你莫非是他的輪回轉世?”
“雖然他當初應該是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但我總覺得,那種人沒那么容易死。”
“同樣用劍,可以使用鬼切,能御使大江山的地獄之手,很討妖怪的喜歡那個身負妖刀姬之魂的小姑娘,看上去很依賴你啊。”
“還有百物語之主...”
“當初她是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的大妖怪,一盞青燈納亡魂,那可是敢和冥界那位閻君叫板的青燈之主,心高氣傲,能入她眼的鬼神都沒有多少。”
“這幅百鬼繪卷的主人,算一個。”
酒吞童子喝了酒,就變得比較啰嗦,他雙目有些迷離,不知道是想起了當年的刀光劍影,還是已經陰陽兩隔的舊友。
“我要知道他的名字。”
上杉清直截了當的問了出來。
他很篤定,自己不可能是誰的輪回轉世輪回轉世這個說法他可以接受,因為他就是穿越過來的。
他也算是有前世。
也正因為如此,他清晰的記得,他上輩子是個勤工儉學奮發圖強的名校高材生,學的還是通信工程這種苦逼專業,畢業后硬件軟件都能玩兩手,校招進了一家大公司。
這些過往,歷歷在目,恍若昨日,絕不可能是虛假的。
所以他要一個名字。
誰知道,酒吞童子的臉色突然變得迷茫了起來,同樣浮現的,還有絲絲的痛苦。
“名字...”
“對,他的名字,我應該記得的...”
“可我為什么說不出來”
“竟然有人能篡改我的記憶?!不可能,我不可能忘了那個人的!”
“沒有誰會忘記他的!那種強者!”
酒吞童子不知為何,突然面色猙獰,他大口的喘著粗氣,捂著腦袋,像是個發酒瘋的醉漢。
嘶啞的鬼王之音在空曠的蜃氣樓中回蕩,凸顯出了幾分詭譎之氣。
“不會忘,不會忘!”
“七角山不會忘了他,黑夜山不會忘了他,荒川不會忘了他,我們大江山更不會忘的!”
“那是率領著百鬼夜行,壓服鈴鹿山,以一己之力,劍斷逢魔之原的百鬼之主!”
“他是誰?!”
這人怎么在問自己?
上杉清心中疑云頓起,他看酒吞童子并不像是在裝瘋賣傻。
他要是不想說,一開始就可以閉嘴,在墻上當壁畫,完全沒有必要來這么一出。
這更像是他的真情流露。
那種壓抑著的痛苦,是做不了假的。
那這事兒就奇怪了,聽酒吞童子所言,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錢,這副百鬼繪卷,它的第一任主人,似乎是平安時期大名鼎鼎的人物,能讓這位鬼王折服。
可他的名字,卻偏偏被酒吞童子忘卻了。
鬼神的記性,可沒有那么差,其中必有隱情。
莫非...我穿越過來的這具身體,曾經是某位大人物的輪回轉世?
那也說不通,那種人杰,怎么可能死于一只小小的鬼物之手,讓他有了可趁之機?
一時間,上杉清心里疑竇叢生,思緒萬千還不如沒聽過這些事呢,起碼心緒安寧。
正當他思考的時候,突然心神一動,他感覺有人在觸碰他的夢鏡。
這感覺很奇妙,就像是在家時,有人敲門一樣。
有超凡者在敲門,想要訪問上杉清的夢鏡,這種事不難做到,起碼芥川龍之介就曾經給上杉清科普過“拜訪他人夢鏡的方法”。
只要雙方達成共識就可以,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上杉清就被芥川龍之介邀請到了夢鏡中,聊了很久。
“有人來了...在這個時候?”
上杉清心念一動,目光透過虛空,觀察到了觸摸他夢鏡之人的樣子。
“...竟然是他?”
他皺了皺眉,決定接待一下客人,他看向了酒吞,高聲道:“發酒瘋的話你還是回墻上待著吧。”
上杉清態度并不算好,他記仇,就算他知道了,那些用來祭祀的凡人全是東文宇的手筆,但橫田一家的血債,總要算到酒吞童子頭上。
他和這位鬼王,從來就不是朋友。
只不過他現在也拿酒吞童子沒什么辦法罷了,具體怎么處理這位鬼王,等他研究透了百鬼繪卷在做分說,不急于一時。
酒吞童子聽了他的話,突然面色一肅。
“上杉清,我告訴你,你聽好了。”
“我不記得他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他是源氏三杰之一,在江戶揚名的劍士。”
“你要是感興趣,自己去尋覓吧...”
“如果你找到了他的姓名,請告訴我一聲,那種人,不應該被忘記。”
話音剛落,鬼王長身而起,化為一道紅光,飛入墻中,重新變成了栩栩如生的畫像。
只不過,現在的酒吞畫像,臉上多了幾分哀色。
“源氏三杰,平安時期?”
“該不會和封印鬼神那一役有關系吧...”
“可惡,這種話說一半的人最討厭了...”
雖然是這么想的,但上杉清還是無奈的搖搖頭,暫時將疑問壓在心底,準備去問問朋友。
現在,先去迎接一下客人。
他隨意的一揮手,蜃氣樓大門洞開,百鬼町的肅殺景色映入眼簾。
信步的走了出去,沒過多久,長街上,迎面便有一道人影走了過來。
那是上杉清放進來的“客人”,是他未曾見面,卻如雷貫耳的一位梟雄人物。
兩人相隔數米,在百鬼町的商業街上站定,蜃氣樓中秘密太多,上杉清不想請人進去。
他率先開口。
“你果然沒死...哼,真是好算計,不愧是合縱連橫的東文雄主,借我和收藏品協會的手,誅殺自己的親弟弟,好絕情的手段!”
上杉清面無表情的,說的話不怎么客氣。
來人一身黑色的和服,蓄著有些狂野的絡腮胡子,面色并不顯老,但是精氣神卻有些垂暮。
這張臉,上杉清見過。
在夢境中,超凡者會保持自己原本的相貌,這張臉做不得假。
東文之蛇,東文覺。
東文覺柔和的笑著,并不介意上杉清的質問,搖了搖頭,溫聲開口。
“初次見面,上杉君,我在秀川的口中,可是時常的聽到你的名字。”
“有一點你說錯了...我確實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在這里和你說話的,只是我的一縷殘魂罷了。”
“我鏈接的是美濃蝮蛇齋藤道三的英魂,我扮演了一條蛇,用了一輩子,自然能得到一些好處。”
“蝮蛇的其中一種能力,可以讓我人死后魂魄不散,短暫的停留在這世上一段時間,于是,我將自己的一縷殘魂封印在布武印中,準備將這當做保護真希的最后手段。”
“今晚的戰斗我都看在眼里,我很慶幸,我的后手沒有用上,得益于此,我也可以來和你聊上兩句。”
說實話,這些話上杉清心中是不太信的。
東文覺的話,信了的,很難有善終。
他漠然的搖了搖頭,冷聲道:“人死了,就該去死人該去的地方,我聽說這世上有冥界,也有地獄,那里才是你的歸處。”
“盤桓著不成佛,是會給別人添麻煩的。”
他對東文覺沒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厭惡,畢竟是師父的好友,還救過阿凜的命,雖然算計自己讓他很不爽,但也不會上來就拔刀相向。
不過,你要是讓他像對待長輩一樣對待東文覺,那就強人所難了。
東文覺臉上的笑容不變,他微微的踏前一步,語氣更加誠摯了幾分。
“成佛...我還是算了,我這種人,確實應該下地獄。”
“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事情要和上杉君談一談,我長話短說,還要留點時間去和真希告別。”
“上杉君,你想入主東文會么?”
聽到這突然直截了當的問句,上杉清劍眉一挑,眼眸微微瞇起,揣摩著東文覺的想法。
“真希答應過我,我幫他斬了東文宇,就將東文會一半予我...東文會長,該不會是想反悔吧?”
他心中念頭轉頭,口中也沒停,針鋒相對的問了這么一句。
東文覺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連連搖頭。
“不,上杉君,你誤會了。”
“我是說,全部的東文會。”
“我心甘情愿的死于阿宇的手里,目的有三。”
“首先,我需要一個契機,將東文會的頑疾給割掉,那些見不得人的突破政府底線的生意,曾經的東文會來者不拒,現在可不能生葷不忌了。”
“政府看的緊是一個方面,但最大的原因,是那種罪惡與欲望交織的環境,太容易滋生鬼神的信徒了,我不止一次為了那種事忙的焦頭爛額,底下的人被鬼神蠱惑寄生,乃至于奪舍,都不是罕見的事,阿宇都被鬼族之王的雕像搬到本部了,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后,我要真希看清楚自己的內心我總歸是要死的,而且必然不得善終,就算沒死在阿宇的手里,也會死在某個對頭的手里,這一點,我早就看透了。”
“真希早晚要面對這種情況,所以,是走是留,我要她自己做出選擇。”
“最后...這是我給你的考題,上杉君,一百分的卷子,你答了一百五十分,我很滿意。”
東文覺看向上杉清的眼神變得更柔和了。
“上杉君,你想不想成為東文會的主人,這會讓你一步登天,省下數十年的努力。”
“作為代價,你只要...”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上杉清打斷。
“抱歉,多謝你的好意,我拒絕。”
東文覺有些愕然,他皺眉道:“你都不聽完我的話么?”
上杉清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嘆道:“不是我自作多情,你接下來的話,大概就是那一套了。”
“與真希結婚,生下的孩子改姓東文,保證對真希不離不棄,然后就可以繼承你的龐大遺產。”
看東文覺的表情,上杉清就知道自己沒猜錯。
“東文前輩看在師父的份上,我這么稱呼你。”
“你要是想招贅婿,東京都有無數豪族的公子哥可以供你挑選,在下才疏學淺,沒有入贅別人家的意向,還請另尋高明吧。”
“我只要真希答應過我的一半你給我,大家合作愉快,和氣生財,你若留下手段,不想給我...”
上杉清目露寒芒。
“那我就...自己取。”
東文覺足足呆滯了十秒,才回過神來。
他有些不可置信,急聲道:“我沒有蒙騙你的意思,也不用你入贅,上杉君,我只是想給真希找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夫君。”
“那些大家族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我保證,等他們確認我死了,東文會就會變成別人口里的肥肉,那些豪族不會放過到嘴里的鴨子。”
“你不同,上杉君,你沒有家族作為牽絆,又正好需要支持,這是雙贏的辦法,你為什么要拒絕。”
上杉清木然的搖頭。
“且不說你沒有考慮真希的想法也許是因為在你的觀念里,為女兒挑選夫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那與我無關。”
“我再說一遍,我拒絕。”
“東文前輩,我會找到一個我鐘意的女孩子作為一生的伴侶走下去,但目前來看,不會是真希。”
“也許婚姻對你來說,只是獲取支持的工具,但是對我來說,不一樣。”
“我們三觀不同,這個問題不用再提了。”
“順便說一句...”
上杉清驀然睜眸,眼中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我已經不是那個需要別人幫襯,才能面對鬼神的弱小之徒了。”
“我有師父,有朋友,還有收藏品協會作為后盾。”
“今天晚上,我第一次作為紐帶,組織起這么大的攻勢,夷平東文宇的勢力,同樣的事,我就能做到第二次。”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上杉清毫不退讓的與東文覺對視。
“你說東文會能讓我少奮斗幾十年,我承認。”
“但是,東文前輩,你白手起家能做到的事,我一手好牌,自然也能輕而易舉的做到。”
“最起碼,我自己覺得...我并不比你差!”
“你能登臨東京都極道的頂點,但我能達到的高度,也許比你還高!”
東文覺有些無言以對的與上杉清對視了良久,繼而曬然一笑。
“這犟脾氣倒是隨你師父。”
“罷了罷了,強扭的瓜不甜。”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啰嗦了。”
“我相信,你的將來必定不平凡,只是不知道要便宜那家的小姑娘了,真希沒有福氣,我不強求。”
“只是...”
東文覺突然一個九十度的鞠躬,行了一個大禮。
“上杉君,希望以后真希有難,你能多幫幫她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
上杉清坦然受之,點頭答應了下來。
“東文前輩,放心吧。”
“我們新陰流有個傳統...都挺護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