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在幾位大德寺的歷任坊主耳朵里,算的上是狂妄了。
但他們卻沒有出言譏諷,而是好言相勸。
“小居士這個年紀,年輕氣盛,是好事,但萬萬不可一意孤行。”
“這尊邪靈,絕非人力可以輕易撼動。”
“千年之內,此獠曾兩次禍亂京都,死于其手的無辜之民何止萬數。”
“此獠名諱,小居士也許有所耳聞。”
“其名為...”
“八岐!”
上杉清聞言側目,目露幾分訝異忌憚之色。
確實,這個名字可以說的上是名滿天下。
當然,是作為“反派”,“災禍”,“妖怪”,“禍神”的存在而名滿天下的。
在收藏品協會的秘卷里,“八岐大蛇”單獨用了一卷描述。
八岐大蛇的名字一般用“おろち”來指代,在古代,描述某種存在的名字,一般用非常直觀的字眼來形容他的特征。
而八岐大蛇的名字,三個字,分別代指“山岳”,“鏈接”,“靈力”。
可以解釋為“撼動山海之物”或者是“鏈接靈力之物”。
無論哪一種,都有不容小覷的能力。
同樣,作為鬼神,八岐大蛇在“古事記”和“日本書紀”中都有提及,日本的影視作品提到它的更是不計其數,在這個國家,它的知名度確實十分的高,在夢鏡中,恐怕就如同這些僧侶所說,極難被斬滅。
上杉清覺得有些訝異,并不是被這個名字嚇住。
他只是聯想到了一些東西。
八岐大蛇,是蛇形。
他見過的蛇形的,超凡且邪惡的存在,并不在少數。
最早在芥川龍之介的夢鏡中觀測到的“耶夢加得”,還有被他斬殺,魂歸來處的“外神”,海德拉。
他只是想起來,剛剛嗅到的,有些腐爛的味道,似乎確實曾經聞到過。
那些“蛇”形神明的身上,好像都有這種味道。
“是蛇類的共性?還是...”
“希望是我多想了...”
心中念著“八岐”的名字,上杉清并無退意。
“大師勿慮,且看我手段。”
他又踏前了一步,那幾位僧袍人影都面現擔憂之色。
他們左右互相的看了看,為首一人繼續開口。
“小居士有所不知,八岐大蛇自古傳聞,有八頭八尾,能幻八形,各有神通,且不相同。”
“大德寺鎮壓的,是八岐八影之一,這尊分身,最擅長蠱惑人心。”
“已經有不知道多少后生晚輩,被這邪靈蠱惑,變成了他的傀儡,我輩不得已,對徒子徒孫痛下殺手,實在內心煎熬...”
“小居士年紀輕輕,劍氣鋒芒畢露,是金玉良才,萬萬不可在此地輕易葬送性命,等小居士劍道大成,再來鎮壓此獠,為時不晚。”
這老和尚念念叨叨的,字里行間全是善意,甚至還用上了幾分迂回的話術,想要勸說上杉清。
上杉清想的卻不是這些。
“蠱惑人心么...哼,明空和尚操縱那些凡人黑幫,似乎用的也是相同的手段。”
“八岐大蛇...”
“這樣就說得通了。”
“酒吞曾經提過,他是伊吹山神之子...八岐大蛇,我記得他有個稱號,是伊吹山大明神,想必也不是空穴來風。”
“那和尚的神子不壞金身,恐怕就是八岐為了蠱惑他,拋出的餌!”
“他跟酒吞也有關系...”
不少疑團迎刃而解,上杉清心情變得稍微好了一些。
相比強敵來說,他最討厭的,是“未知”。
他左右四顧,看著這漫天的佛光閃耀,豎掌行禮,面色也變得肅穆了起來。
“剛剛在現世,有一位大師引我到此寶塔之前,并不避諱我,相必是對這寶塔的封印有信心。”
“如今諸位大師也對我好言相勸,并沒有強行驅逐,想來也是有應付這八岐的辦法。”
“既然如此,不如讓我一試。”
“若我有任何異常,即將被這鬼神蠱惑,諸位,請先殺我,我絕無怨言!”
此言斬釘截鐵,猶如出鞘之劍。
那六位老和尚悚然一驚,看著上杉清清澈無比的眼神,默然無語。
這年輕的劍士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輕巧的一步,踏入了六位高僧圍起來的“佛網”。
就這一瞬,金光被隔絕世外,眼前一片昏天暗地。
黑布覆蓋的雕像,顫抖著,像是要活過來一樣。
上杉清歪著腦袋,邪然一笑。
他可不像電影里的主角,等著boss先動。
彎腰蓄力,鬼切反握,瞬步向前,一記反手斬。
雕像連帶著黑布一起,從中被斬成兩截。
碎了一地的蛇形雕像,鱗片反射著幽然的墨色光芒,毒牙猙獰,可那蛇的冷血面孔上竟然帶著幾分不合時宜的愕然。
他似乎沒有想到,竟然會被來人這么干凈利落的一分為二。
雕像碎片化為黑霧,凝聚成團,慢慢的形成人形。
上杉清也沒指望可以這么一刀就斬首傳說中的“八岐”,他饒有興趣的看著那黑霧凝型,最后化為了一名穿著錦衣華服的陰柔男子。
他面色蒼白,眼睛是一雙爬行動物的豎瞳,面容雖然有些陰沉,可卻算一等一的美男子,長發披散著,一身華麗的和服被黑霧映襯,氣勢十足。
這陰柔男子盯著上杉清,沉吟了半秒,嘶啞著嗓子開口。
“哈...少年...”
“你渴望的...是力量么?”
話音未落,劍光乍起。
從右肩,到左邊的腹部,在陰柔男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整個人再次被分為兩半。
上杉清斜掠而過,收刀轉身,挑了挑眉。
“看破我的欲望了?還是蒙的?”
“我啊,確實渴望力量不假。”
“不過...堂堂傳說中的八岐,就這水平?”
“那你可拿不出足夠的力量,來和我做交易咯。”
甩了甩劍,上杉清言語極盡嘲諷,絲毫沒有被動搖的征兆。
并無血光,也無內臟四處散落的慘狀。
劍光到處,陰柔男子的身體被一分為二是不假,可隨即,傷口又以飛快的速度聚攏,像是這一劍未曾來過一樣。
陰柔男子也回頭,看著上杉清的眼神里已經蘊藏著三分怒氣。
“我是有愛才之心,你的本事,要比那些大大小小的禿驢強不少,你若肯幫我,我便助你登神,如何?”
非常直來直往的話,可聽在上杉清的耳朵里,卻猶如深淵中的惡魔呢喃,誘惑力十足這并不是話語本身的誘惑力,而是一種精神上的術法,一種動人心神的手段。
耳邊有低沉的莫名呢喃聲響起,眼皮有些低沉,眼前的陰柔男子形象變得越來越柔和。
若是心志不堅者,恐怕早就進入了眼前八岐的圈套。
上杉清也險些著道,還是他內心深處,鏈接的蜃氣樓中的自己的雕像,給他供給了一股清涼的氣息,才讓他驀然驚醒,未曾失智。
“作用于魂魄的攻擊,精神層面的壓服...”
“呼,若不是有百鬼之主的登神之階護住心神,恐怕我也會被其奪去心智。”
“只是一句話就有如此威能?”
“怪不得這些和尚如此緊張,要是讓這玩意脫出囚籠,恐怕不用多久,這個國家就會變成他的傀儡。”
“太危險了,得讓他死!”
上杉清眸中的迷惘之色一閃即逝,繼而涌出的無限殺意,讓對面的八岐化身,也有些膽寒。
當然,這陰柔男子心中更多的,是驚愕。
“奪心之魔竟然無法撼動他的心神?!”
“不可能!連外面那些常年修佛的老和尚,遇到這招,也只能退避三舍!”
“這小鬼為何擁有如此堅韌的心智?”
他沒來得及得出答案,鬼切便以臨頸。
一式突刺,轉平切,再轉袈裟,身形過后,又是一招回風刺,梅開二度。
頃刻之間,上杉清出了五劍。
他動用了犬神的“惡即斬”,鬼切上閃耀著刺目的紅芒,但再那蛇魔化身被四分五裂之后,鬼切上的紅芒迅速的黯淡了下來,失去光澤,像是被污染了一般。
“沒用?預料之中。”
“果然,犬神的力量等級對于所謂的八岐大蛇來說,還是有些不夠看么?”
“不過也不算無用功,大概看出了他這種復生的能力是什么性質。”
“并不是重生或者愈合,它...本身就不是實體!”
“單純的劍對他沒用,斬惡之力也不夠。”
漆黑的霧蜂擁成型,面色蒼白的陰柔男子眉宇間現出了顯而易見的怒氣。
他咧嘴一笑,露出了尖銳如骨質的鋒利牙齒,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金黃色的豎瞳凝成了一個縫兒。
隨著他的表情變化,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四周金燦燦的佛光變得黯淡不堪,像是風中殘燭,奄奄一息。
濃稠的霧氣彌漫,讓人作嘔的腐爛氣味憑空而起,充斥著這密封的空間。
上杉清略一彎腰,簡直像是背上了幾百斤的負重一般。
“這種程度的威勢...”
“該說不愧是古老的邪神么?”
上杉清心中一凜,呼出一口濁氣,心中暗自警惕了起來。
他見過神明,也斬過神明。
但能給他如此壓力的,基本沒有。
這種威勢,他也了解。
神恩如海,神威如獄。
就算是一位飽經殺戮的凡人,也會釋放出讓人不安的殺意,那么走到超凡的終點,名為神明的存在,一旦盡情的釋放著自身的意志,絕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住的。
別人不提,現在的上杉清若是陷入盛怒,一個眼神,就足以讓那些小混混屁滾尿流,不敢造次。
不過,只是這種程度的“威壓”,還不足以對上杉清造成實質性的麻煩。
他現在有些摸透眼前蛇魔的套路了。
威勢,讀心,奪魂攝魄。
三管齊下,別說凡人,一般的超凡者極易著道,中了術法,變成這蛇魔的應聲蟲。
可是,除此之外。
這蛇魔,好似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速度和反應慢的離譜,比起普通人也強不了多少,面對上杉清的刀劍,只有任其魚肉的份。
饒是這樣,陰柔男子還有些得意的笑。
“沒用的,無論再試多少次,你的刀劍,都難以傷我分毫。”
“剛剛那力量有點意思,但也就那樣而已。”
“不要小看...亙古存在的...神明啊!”
這蛇魔化身倒是沒有放肆的大吼大叫,自降逼格,只是用言辭來削弱著上杉清的心防。
在上杉清看來,這貨也不是自愿打嘴炮他好像也拿上杉清沒什么辦法,也在思考策略,或者干脆的憋大招。
上杉清嘿嘿一笑,頓足昂首,將劍平舉身前。
“刀劍對你無用?”
“那...這樣呢?”
手指在鬼切的劍身一抹,仿佛打開了一個開關,一扇大門。
劍氣嘶鳴,如水流般逆流而上,洗禮著鬼切刃紋漣漪的劍身。
一瞬之間,上杉清的氣勢變了。
本來的波瀾不驚的表情,變得冷漠而無情,隱約中帶著幾分生殺予奪盡在手中的氣度。
他的目光有些漠然,鳴神劍氣由心而生,混雜著蜃氣,如同虎嘯龍吟,簡單粗暴的撕破了蛇魔的氣勢壓制。
漫天的黑霧,被劍氣沖破了一個口子。
佛光如水銀般傾瀉下來,照亮了上杉清的半邊面龐。
光影交織中,唯有劍光,最為耀眼。
那蛇魔一開始還有些不以為然,在他的眼里,“蜃氣”其實和妖氣也差不了多少。
八岐大蛇,是日本最古老的神明之一,事實上,至今的日本,也有許多邪教供奉的蛇神,原型都是八岐大蛇。
這份積攢起來的信仰,再加上邪神毫無顧忌的手段,締造出來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后來,因為一些原因,八岐大蛇一分為八,可就算單獨拎出一個來,也是讓高天原的正神都頭疼的禍神。
當鳴神劍氣嘶鳴的時候,他的臉色變了。
剛剛他看著上杉清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小孩子,手無縛雞之力,弱小,可悲,憐憫。
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是漫長的歲月中,高居云端養成的習性,極難更改。
可是,當上杉清動用劍氣之后,他就像看到這個小孩子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架加特林,并且虎視眈眈的準備向他掃射。
“這...這種力量?!”
“你到底是誰?!”